【自殺之後，我遇見死神小姐】救贖七個自殺者的故事: Case 3 破碎家庭的父親—(18)
「對唔住……對唔住阿盈……係我懦弱，連搵妳嘅勇氣都無……」
達叔跪喺地上低頭痛哭，小妹妹見到呢個情形亦不知所惜，而我亦只可呆滯地企喺原地。
「社工先生……你無事嘛？」
我希望呢一刻可以出現奇蹟，甚至希望達叔老婆嘅靈魂出現眼前，然後聆聽達叔嘅道歉。
但無。
達叔只可以望住佢老婆嘅遺照，然後懊悔自己點解唔早啲向佢老婆道歉，點解唔早啲打個電話過去，點解自己會無勇氣踏出第一步，點解……
甚至，連佢老婆嘅死都因佢而起，如果佢無爛賭，無輸哂屋企啲錢，佢老婆就唔會離佢而去，亦唔需要獨力賺錢養家，最終面臨過度疲勞而死。
而最終可以做嘅，就只有自責。
我太天真，以為只要帶達叔嚟道歉就可以解決一切，還佢一個心願。但我萬萬估唔到，要被道歉嘅人，卻早一步先行離去。
望住達叔痛哭，我心中萌生無力感。
心願無法達成，呢刻我重可以點做？
一切係咪都無力挽回？
達叔嘅身體出現變化，身軀一時變得漸漸透明，又變回原狀。
眼前呢個景象亦令我感到愕然，我第一次見到咁嘅情況，唔明白發生緊咩事，死神小姐亦無向我提及過呢個情況。
透明閃爍嘅情況繼續，而且透明嘅程度亦愈來愈高。
唔通……變到完全透明時，達叔嘅靈魂就會消失？
但喺並未救贖嘅情況下消失，會帶嚟咩嘅後果……？
我感覺到……係一個唔好嘅徵兆……
但係，同時面對願望嘅破裂同眼前不明情況，實在令我不知所惜。
喺我十分苦惱嘅時候，年青女突然道：
「社工先生……雖然母親已經唔喺度，但有咩想交低嘅話可以交帶畀我。」
「……母親……？」
「係呀，阿盈就係我母親呀。」
母親！
我竟然忽漏咗一件事！達叔曾經提過當年佢老婆係帶埋個女走，換言之佢係有個女……我一直太過著重喺向佢老婆道歉，卻忽略咗佢個女！
而家，眼前亭亭玉立嘅呢位女生就係達叔嘅女！
達叔聽到年青女嘅說話，抬起臉用紅腫嘅雙眼望住佢。
「……係……妳……妳係小敏？」達叔驚訝地說。
聽唔到達叔講嘢嘅小敏，繼續講落去：
「喺我重好細過嘅時候，媽媽就帶走咗我，我對爸爸嘅記憶好模糊，只係隱約記得有時佢哋會嘈交，同有啲傢俬撞跌嘅聲。後來聽媽媽講，先知原來當年爸爸因為太爛賭，先逼不得已帶我離開頭家。」
「但係，媽媽同我講過，佢一生人最開心嘅時刻，就係同爸爸一齊嘅時候。」
達叔不可置信地望住小敏。
「媽媽佢好珍惜同爸爸一齊嗰陣嘅時刻，佢知道爸爸係因為生意失敗，一時振作唔起嚟先會終日沉溺賭博，變到咁暴躁，所以媽媽一直忍受住，期待爸爸會變返原狀，直到有一日媽媽崩潰，終於頂唔順先帶我離家出走。但其實……」
「媽媽早就無怨過爸爸。」
「媽媽曾經遠處撞見過爸爸，知道佢已經重新振作，有份安穩嘅工作，無再爛賭，媽媽已經感到好安慰。過咗咁耐，要恨嘅一早恨哂，早就忘記得七七八八。媽媽講過如果有一日，爸爸會嚟搵佢道句歉，佢一定會原諒佢。」
「……小敏……阿盈……對唔住，我嚟遲咗……對唔住！」
「所以社工先生，雖然媽媽已經唔喺度，但可唔可以同我講爸爸有咩想交帶，同埋帶佢嚟見媽媽一面……？」
原來，阿盈從一開始就無憎過達叔，早就原諒咗達叔。
「阿盈……對唔住……」
我翻摷褲袋，將信遞畀小敏，以信去傳遞達叔最後嘅信息。
「呢封係達叔寫畀阿盈嘅信，雖然阿盈已經唔喺度，睇唔到信中內容，但我希望妳可以睇一睇信入面嘅內容。」
阿盈接過信，將信封拆開，閱讀信中內容。
『阿盈，好久不見了，最近生活好嗎？
以前，我對妳做出無可救藥的事情，妳一直忍受我的劣行，即使我對妳做出如此惡劣的行為。在妳離去後的日子，才明白自己做的事是多麼自私，多麼不堪。每一天，我看著空無一人的大廳，才發現自己失去了最寶貴的東西，我獨自在空房裡哭泣，但這是上天對我的懲罰，因為我沒盡一個好老公的責任。
我不是一個好老公，讓妳獨自承受痛苦，讓妳一人背負起家庭的重任，沒有盡老公的責任好好照顧妻子，卻為妳帶來這麼不堪的回憶，這本應是懲罰我，卻讓妳承受了這種痛苦，對不起。我也不是一個好父親，令女兒沒有完整的家庭，令女兒從缺乏父愛的環境中成長，對不起。我破壞了一個美好家庭，這一切都是我的錯，對不起。
這些年來，我一直想去作出補償，想跟妳道歉，但我連踏出這一步的勇氣也沒有，只能遠處窺視著妳的近況。原諒我的懦弱，直到現在仍是爛人一個，連為自己過往的錯失作點補償也做不到。自妳離去後，我嘗試重新振作，戒掉賭博的習慣，找一份工作，腳踏實地重新做人。我一直堅持不懈，努力賺錢，到有朝一日我將欠妳的錢賺回來，才拿著錢向妳道歉。我知道錢並不能解決問題，並不能填補我的錯失，妳多年來心靈上的痛苦，我不奢求妳會原諒我，但至少希望能給我一個補償的機會。這也是作為一個爛透的老公，爛透的父親，最後的一點小補償。
對不起，我連親眼見妳一面的面子也沒有，希望妳收下這筆金錢，能徹徹底底忘記我，好好活在妳人生的新一頁中。』
小敏專心地閱讀信中內容。閱讀完後，小敏雙手緊握信紙，一言不發。
我拎起黑色袋，遞畀小敏。
「呢袋錢係達叔十幾年嚟辛苦儲落嘅錢。」
小敏嘆一口氣道：「……我明白喇，但係我唔會收呢筆錢。正如我所講，媽媽已經無嬲爸爸，就算無呢筆錢，媽媽都會原諒佢。」
我望一望達叔嘅眼神，然後望向小敏。
「我明白，但達叔呢十幾年嚟，一直都鼓唔起勇氣搵妳哋，將唯一嘅寄望放喺呢筆錢上，如果到依家妳連呢筆錢都唔收……達叔呢十幾年咪真係好似傻仔咁白過咗！」
小敏震驚一下，然後面露微笑。
「係呀……我明白喇……」小敏接過黑色袋，「你可唔可以幫我向爸爸轉達……其實佢唔需要再咁自責，因為呢條係媽媽揀自己揀嘅路，就算到最後媽媽過勞死，亦唔係佢嘅錯。」
「媽媽，早就原諒咗你。」
我微微點頭示意。其實妳呢句話，已經轉到達叔嘅心中。
達叔抹去眼淚，慢慢企返起身。
「阿盈……對唔住……多謝妳……願意去原諒好似我咁嘅人……」
達叔身上嘅透明閃爍已經停止，變回穩定嘅狀態。
雖然達叔終究無法將心意傳遞畀佢老婆，但佢老婆早已原諒達叔，呢個對達叔嚟講或者係最好嘅救贖。
無法實現願望嘅達叔，被小敏嘅話語所救贖。
但係，達叔嘅靈魂並無化作光點，事情並未完結。
我好快就明白到係咩一回事。
無法傳遞嘅心意會成為最後嘅遺憾，避免遺憾再發生，一定要令所有人都心意相通。
我諗依家達叔嘅心願，再唔係只係求得到佢老婆嘅原諒咁簡單。
我望住小敏雙眼，淡淡吐出一句：「咁妳呢？妳有無怪過妳父親？」
達叔聽到後呆咗呆，但佢好快明白我話中之意。
無錯，達叔已經得到佢老婆嘅原諒，然而喺佢眼前除咗佢老婆，重有佢個女。佢要做嘅再唔只係求佢老婆嘅原諒，重要對眼前呢個人負責任。
小敏聽到後苦笑一下。
「你問我呀……我都唔知點答，我對爸爸嘅印象好模糊，由我記憶模糊嘅時候就離爸爸而去一直都係聽媽媽講佢嘅事。以前小學嗰陣，老師叫我哋作文，主題係『我的爸爸』時候，我會覺得好奇怪，點解人哋寫到爸爸出嚟，我就咩都寫唔到……但漸漸我就習慣咗呢種感覺。
聽過媽媽講爸爸做過嘅事，偶爾會有啲嬲，但我心底裡其實對佢並無怨恨，亦無怪過佢，反而……我對呢個人無任何感覺。」
「你唔會怪因為佢，而令妳失去一個美好嘅家庭，美好嘅童年咩？」
「就算係因為佢嘅錯又點，所有嘢都發生咗，點怪佢都係無用。不如話，雖然我對爸爸已經無咩印象，無咩感覺，但可以嘅話，我仍然想見佢一面。」
「小敏……」達叔不可置信咁望全佢個女。
「呢間屋係媽媽照住以前嘅家打造出嚟，到媽媽死後，我都無諗住郁呢度任何一個傢俬，因為如果爸爸返嚟嘅話，佢一定好快習慣返呢頭家。」
喀嘞—！
「媽媽！我好想食雪糕呀！」
一道稚嫩嘅聲音響起，一個約三四歲嘅細佬仔從房間走出嚟。
「乖！我同社工哥哥傾緊計，一陣帶你去食呀！」小敏抱細佬仔，「想唔想見下爺爺呀？」
「見爺爺……？」
「係呀！都三歲細佬哥，要帶你見下爺爺先得！」
「爺爺係一個點嘅人嚟㗎？」
「你見到就知。」小敏捏一捏佢個仔嘅鼻，然後轉回頭向我道，
「如果可以嘅話，我希望可以見佢一面，俾我重新認識，重新瞭解我嘅父親。我可唔可以去見下佢？」小敏面露笑容道。
我望向達叔，然後苦笑道：「佢……達叔去咗一個好遠嘅地方，或者再無機會再相見。」
小敏先係愕然，然後微微點頭。
「咁呀……睇嚟無機會見到爺爺……」
「但係佢知道妳想見佢嘅話，一定好開心。」
我望向達叔嘅表情，喺呢刻佢露出一個好安慰嘅表情，佢所有心結已經解開，再無記掛。
「嗯……」
達叔嘅身體發出光芒，開始化作光點。
「小敏……多謝妳重願意叫我爸爸，重願意見我一面。」
今次，達叔真係完完全全達成心願。
我同小妹妹望住達叔化作光點，漸漸飄散於空氣之中。
「哥仔，係你令我有勇氣去面對我老婆同我個女，我人生再無記掛，多謝你。」
人一生中，有所愛著嘅人，亦被人所愛著。愛並唔單指愛情，有對愛人嘅愛，對子女嘅愛，對親人嘅愛，對朋友嘅愛，有各種各樣嘅愛。
愛呢份力量好神奇。比如說，有人為咗愛可以奮不顧身，甚至犧牲生命亦在所不惜；亦有人為咗愛可以征服恨，原諒所憎恨嘅人。
最重要嘅係，愛就如同神奇嘅力量，將人與人聯繫在一起。
有時，我哋好難睇清自己所愛嘅事物，亦好難睇清究竟邊啲人對自己係抱有真正嘅愛，但我相信……
人存在於世上，一定被某人所愛護著。
我不禁沉思起來，我又有否好似阿盈咁深愛著一個人，又或者好似達咁被一個人深愛著？
「哥哥，叔叔佢要去邊呀？」小妹妹指住達叔問。
我無回答，只係緊緊握起小妹妹嘅手，目送達叔最後一幕。
佢，一定係去同佢老婆團聚，然後再親口向佢老婆道歉。
達叔最後露出和藹嘅笑容，消散於空氣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