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皇重色思傾國,御宇多年求不得。楊家有女初長成,養在深閨人未識……」

了無生氣的機械式誦讀聲,在課堂上沉悶的空氣中擴散迴盪著。

「天生麗質難自棄,一朝選在君王側。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

悶蛋的男聲才剛落下,另一道刻板的女聲又已悄然響起,緊接著前一位同學的節奏唸起了詩文的下一句。

十月十四日,星期二。



藍天恩跟爵士幾近生死相拚交戰之後的翌日。日落日出,在卸下華麗的魔法之衣後,藍天恩還是逃避不了她原為一個學生的平凡身份,在再一次來臨的上課日子中回歸平靜的校園生活——甚至乎,這平靜的校園生活有點平靜得幾近沉悶了……

小息前的三連堂,本應是好一個叫人神清氣爽的清新早晨,卻被同學們沉悶如同最奏效的安眠曲一樣的唸書聲徹底糟蹋了。此刻的藍天恩,正兩眼半睜的單手托腮伏在桌面上,她紅彤彤的臉蛋上頂著兩個淡淡的黑色眼圈,乘老師看不到的時候偷偷的打了一個大大的呵欠。都甚麼年代了,竟然還在用這種一人唸一句課文的老土教學方式……中文課——尤其是眼前這個禿老頭樊老師的中文課,更是幾乎悶得讓每個同學都忍不住喊他一聲「煩老師」。不過想當然,以藍天恩這個幾乎連腦袋都是用肌肉造的筋肉女生來說,大概除了體育課之外也沒哪科是她喜歡的了吧。

「……承歡侍宴無閑暇,春從春游夜專夜……」

此起彼落的誦讀接龍如同波浪一樣一個接一個地傳遞著;聽著那些不知所云的詩句,藍天恩卻只覺得自己的眼簾愈發沉重,彷彿已經沉重得連她的靈魂都要給活活沉到夢鄉裡去了……身為一個應考在即的中六學生,藍天恩自然是知道如今還在課堂上睡覺是一件多麼糟糕的事,然而這卻也是沒法子啊,畢竟她昨天晚上實在沒有睡過好覺——對君兒的關心、與爵士的瓜葛、阿男那番莫名其妙的話語……種種煩惱都使她精神徹底繃緊,化為揮之不去的夢魘般縈繞在心頭……

其實仔細想想的話,自從她成為魔法少女以來,確實也已沒多少天能在晚上了無牽掛的安然入睡了……身為排球隊的老前輩、中六應屆考生、甚至乎在暗中默默守護城市的魔法少女,壓在她肩上的擔子未免是太過沉重了一點。對她來說,相比起魔法少女日常尋找宿主、殲滅妖魔的任務、或是應付那些想破頭還是找不到答案的課業、抑或偶爾放學後在排球隊裡對學妹們的嚴格操練,終究還是這種無聊得能讓她隨心所欲睡覺休息的課堂才是真正的天堂啊!



伏在硬繃繃的木桌上倒頭大睡,儘管是比不上在家中的高床軟枕,但身心已經累到了極點的藍天恩還是知足的睡得津津有味。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就只有那喧鬧的唸書聲聽在她耳中已然無異於無意義的噪音,要是他們都統統閉嘴,還她一個寧靜的睡眠環境的話,她就真的能完全安心的去做個好夢了……嗯,對對,就是這樣了。大家終於都靜下來了,真是體貼呢——這麼一來只要一覺睡到小息結束的話她的精神也會恢復好一大半吧!

嗯啊——真是爽呢——果然睡覺還是得在這種寧靜的環境下睡才是最舒服的啊!嗚唔,果然還是周公才是自己的好朋友啊。這種辛苦的多棲生活才剛持續了大半年而已,她已經逐漸開始現出疲態了,要是這種戰鬥還要再持續下去的話,就是她這種精力充沛的運動女將也會被鐵杵磨成針,終究還是會有受不住的一天吧……不過實在是奇怪了,為甚麼明明自己這麼累,卻是一直睡不著的呢?

是當得太久魔法少女,以至自己變得太過敏感了嗎?為甚麼現在竟然會有種被無數視線凝視的感覺?還是說純粹只是因為旁邊太過安靜才使自己睡不著?慢著……等一下,有點不對勁啊……為甚麼會靜下來了?現在不是還在課堂上嗎……?

惴惴不安地掙開眼睛,藍天恩驚恐地看著大半班同學的視線竟都聚焦在自己的身上;站在黑板前頂著滿頭半禿灰髮的煩老師,更是兩眼像要活活噴出火來的樣子死命盯著自己……

「藍!天!恩!」



這……這下糟了!

煩老師近乎咆哮般的叱喝聲嚇得藍天恩如驚弓之鳥一樣彈起身子,慌惶地捧著書本,看著那一大堆艱深莫名的古文詩句,想要接著唸下去卻又是無從入手。下一瞬間她迎上了鄰座同學三分鄙視七分同情的眼光,唯有地向她拚命地擠眉弄眼,就彷彿是在向她求援著:「現……現在是在該怎樣啦!拜託你幫幫我啊!」

鄰座女生一臉無奈的搖頭嘆息,壓低聲線說:「我們在唸白居易的《長恨歌》啊。」

藍天恩聞言後卻是更急了,一張本來已隱若微紅的俏臉更是漲得通紅:「我是在問唸到哪裡啦!求求你幫幫我啦!」

見藍天恩一直遲遲未有動靜,煩老師也是不耐煩的乾咳了一聲催促,鄰座女生也沒好氣,只好伸出手指在自己的課本上指了一下。藍天恩見了,在心中暗想著:「後宮佳麗三千人、後宮佳麗三千人……然而我看不見下一句是甚麼啊!」她又飛快地將視線移回自己的課本上,然而緊張之下卻是怎麼樣都找不到那句的位置,眼見煩老師的乾咳愈來愈大聲了,急躁之下的藍天恩也是滿腦子空白,開始甚麼都不理的就亂唸了起來:「後……後宮佳麗三千人……呃……呃……鐵……鐵杵磨成針……從此君王不早朝!」

一時間,整個課室頓然鴉雀無聲。

下一瞬間,鋪天蓋地的歡笑聲、嘲笑聲已驟然爆發開來。至於煩老師,他那張本來已刻板至極的老臉此刻更是漲得比藍天恩的臉還紅,看他暴跳如雷的幾乎臉容都要扭曲的樣子,更是快要扯破喉嚨的朝著藍天恩怒吼。

「藍天恩!!你給我到角落罰站!!!」



在煩老師的淫威下,藍天恩垂頭喪氣地乖乖走到了窗邊的角落接受懲罰。在途中,她經過了阿豬朱博勤的座位,在那短短的一瞬間,她心中萌生起一陣內疚,甚至無力感。阿豬的座位仍然空置著。空蕩蕩的椅子,空洞洞的桌子上,還灑著一層薄薄的灰塵。她們曾經的同學,雖然僥倖能從妖魔孵化的過程中活下來已非常值得叫人慶幸,然而他就從此陷入昏迷狀態,一睡不起,卻又跟直接死去有甚麼分別呢?而更令人絕望的卻是,她們身為魔法少女,身為他的同班同學,卻怎麼樣都幫不上忙,難道只能眼睜睜地等待著,等待著奇蹟的發生嗎……

想到這裡,藍天恩就更加憎恨妖魔、亦愈發的堅信自己的信念……沒錯,她是沒錯的。她的想法沒錯、她的信念沒錯、她昨晚的行動更加沒錯!藍天恩繼續走著,她的視線亦跨越過了阿豬的空位子,移向了其後的那個座位——課室的最角落處,孤獨的窗邊單人行最後一個座位上。在那裡,那個臉容討厭得叫藍天恩想忘也忘不掉,一身膚色如病態般蒼白的少年正掛著滿臉的壞笑,等候著藍天恩的來臨。是爵士……也許,藍天恩真的沒辦法甚至沒能力去拯救事已至此的阿豬,但至少,現在的她還有能力給眼前這個可憐又可恨的壞蛋一個終結,阻止下一個悲劇的發生!

「很久不見了,蟹恩。」爵士一臉若無其事的安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悄悄的壓低聲線對藍天恩說著。只是從他那一臉壞笑的模樣來看,似乎完全沒有從昨晚的事件中吸收到半點教訓。「啊,對不起呢,我竟然說『很久』不見,明明昨天晚上才剛跟你那麼火辣地大戰完呢——沒法子啦,畢竟我實在是太想念你了,所謂一晚不見,如隔三秋嘛!」

藍天恩聞言後正想要發作,奈何煩老師以及全班同學的視線都集中在她身上,目前她也只好吞聲忍氣,乖乖地站到了爵士座位的旁邊,直到大家的視線都移開了,她才壓下聲線的向爵士回擊:「你要囂張的話就好趁這幾天好好囂張了,待你的妖魔孵化出來之後,你就等著看我們怎樣修理你吧……哎唷不對啊,要是你再是這樣不檢點的話,你有沒有性命能支持到妖魔孵化出來那天亦還是個問題啊。」

然而出乎她意料之外的,爵士臉上的壞笑卻是絲毫不減,反而還愈發的燦爛了:「哎呀哎呀真是有趣呢,想當初小淫娃……啊,我說的是洪君兒啊,她大概也有著跟你一樣的心情吧?不過話說回來還真是遺憾呢……我還是到現在才發現,原來我跟洪君兒能有今天的關係,完全都是拜你的所賜呢……」

「你這甚麼意思!」聽到這句話,藍天恩才真的是動怒了。她正想要追問究竟,爵士卻一臉從容不逼的繼續接著說了下去:「甚麼意思?真是不好意思呢。昨晚我被你打個屁滾尿流後回到家裡可不是無所事事地閒著的,我稍為認真的調查了一下,於是……」

「真不巧,我想我大概已經看穿了你的弱點,知道你的秘密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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