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段體》: 第二十一章：殺人計劃.02.So what
心裡亮起的一串外星字符慢慢跑出一些意思，可國強一時間不能用文字語言把意思概括出來，心裡只有一堆混沌，雖然意思已經傳遍身體每一個細胞，可腦袋的運算能力無能將它翻譯出來。國強有腦袋所以沒意思，意思無能成其為意思，他想表達的就是這個意思，大概如此。
窗外堅實具體的黑不知不覺換成另一款黑，虛空的黑。黑再不堅實，再不是存在而只是不存在，只是光的不存在。當光進入黑，黑就消失，但黑不能進入光，因為黑只是缺乏內容，本身不是內容。雖然國強還不知道，但他確實在這個當下看明白了黑的本質，進一步的明白，就是這個意思，大概如此。
晚上，國強輾轉難眠，看著天花板上的黑，猜想印度女人頻死前看到的天花板該是怎麼模樣。然後想像自己也飄出身體浮在天花板回看躺在床上的自己。倏地，想像被強行終止，因為他不想看到床上現在的自己。不一會，他又改變主意，反正浮上天花板不一定要回看自己，不看就不看，直接飛出窗外偷窺鄰居又或是直飛上雲端也不錯，國強想。
整夜，他不斷下墮。第一次他飛到雲層上突然飛不動，急速墮落；第二次他和印度女人抱在一起往天上飛，他貪婪地吻著印度女人的裸體，或許是吻得太投入忘了要飛，他突然從印度女人身上滑下，急速墮落；第三次他和日言一起飛，兩人各自飛翔，偶爾匯合並肩飛上一段，或挨著對方打轉飛舞。在兩人之間只有喜悅平安，沒有半分恐懼。突然，他們掉進一個箱子，箱子頂端的蓋子密封著。然後，一陣失重感令他們站不穩腳。國強很快明白箱子正急速下墮，箱子是升降機，升降機的燈號幾乎全亮起來，只有四樓沒亮。
第三次被惡夢嚇醒後，國強再沒睡著。大概凌晨四點他索性起床看電視。這是一個很奇怪的選擇。他平日不大看電視，有閒的話都耗在電腦或罵人或生活記錄上，電視從來不是選項但今晚卻變成首選。電視播放的是一齣陳年電視劇，國強看過這劇因為那時候還是「必須看電視的年代」，而他正處於「必須看電視的年齡」，不得不看，不看的話翌日跟同學瞎扯便沒話題。
電視機箱裡，男主角正奔流著口水鼻涕大叫「So what」。國強記得小時候看完這段子，第二天回校大家都爭著叫so what，然後有一段很長的時間他再也沒有講過so what，說不得怕得罪人；再然後他突然天天講so what，不問情由但求發洩地so what；再再然後他又不講so what只以粗話代替，事實上他幾乎用粗話代替了所有慣用語，就算不代替也加插，插得七零八落話不成話。
男主角竭斯底里的咆哮沒有影響女主角裝死的活兒，雖然觀眾都怕她受不了男主角的暴漲暴跌一不小心臉上洩漏出嫌惡表情。幸好女主角一向以演技著稱，裝出來的死全程都很死，即使男主角不斷猛力搖晃她單薄的身子，她亦沒有聳鼻蹙嘴。當然，拍攝期間有沒有發生這種事很難說。無論如何，女主角的堅忍度成功構成了一種詭異的戲劇張力。國強邊看邊在心裡喊道：「張眼！皺眉！聳鼻！蹙嘴！」，與看足球比賽時喊「射門！傳球！踢他！」異曲同工。這或許就是這齣電視劇當年大受歡迎的原因之一。
國強看著看著突然想起某次高中期末考試。那天天氣很好，國強還記得自己充滿信心走到考場門外的心情。可他一看門外告示牌，整個人就像剛剛射精一樣。告示牌顯示當天是化學課考試，可他卻誤以為考的是數學課，很自然他前晚溫習的也是數學課。他記不起化學課最終得了甚麼成績，只記得日言得知他啃錯書後放聲大笑的表情，他曾經發誓永遠不原諒日言，結果十數年後他們成為同居戀人。還有，他記得自己步出考場時沒有哭，這點他一直堅持，即使後來日言一口咬定他哭了，即使一口咬定的日言才剛剛成為他的新鮮戀人。
黑暗不是存在，只是光明不存在。只需要一絲光亮，就足夠讓一個天空份量的黑自行消解。國強看著天邊的銀影，外星文字的意思又在體內深入了一層。窗外括起日出前的涼風，國強打了一下寒顫，下意識舉手察看無止境的勞力士手錶，清晨六點多，剩餘時間三小時十六分四十四秒。「不見即散，後果自負。」這句話猶如金股匯自我實現惡俗預言一樣，銘刻在國強的抽屜之內時光機之上。
上班人潮帶來的陌生感超出了國強的預期，過往十餘年上班的記憶彷彿已經裝進時光機，運到一個無法理解這些記憶的年代。值得慶幸的是這種年代不難找。反過來講，找一個可以理解這些記憶的年代，可不是一件輕鬆的任務。國強無疑「任務失敗」，他居然無法理解身旁上班族的冷冰冰，也不明白上車下車時被推撞的因由。許多人在他身旁小跑穿插，手臂幾次被旁人撞至飛脫飄揚。
最後一次被撞發生在他剛剛步出地鐵站的時候，力度很足令他一個踉蹌向前跨出了一步，不必要的一步。他回頭追蹤行兇者，卻只看到一名六七歲左右的小男孩。男孩看著他笑，友善地笑。國強本來也想回笑。他想，就算擠不出友善的笑，好歹也得擠出一個和悅的笑。可他臉部肌肉日久失修，一時間都變成不隨意肌。預期要展開的笑最終只能展開四分之一左右。這導致產出的表情可怕程度相當不低。幸虧男孩無被嚇倒還繼續笑。國強低頭一看恍然大悟，原來推撞他的不是男孩，是他領著的棕毛泰迪狗。以泰迪狗來說，這條狗體形算是超巨大。可國強還是不太能相信，如此小狗居然把自己推出一個踉蹌。
「你知道嗎？」男孩問。
「知道甚麼？」國強反問。
「養駝人用甚麼捆綁駱駝，你知道嗎？」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