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店員不賣帳,推說營業時間還未到,收銀機的記錄不好解釋,而且老闆還未回來,他不喜歡員工自把自為等等等等,理由一籮筐的雖然都很危危乎但符合工作指引。幸子一門心思放到「演」上面,腦筋像雨後的下水道,基本被雜草雜物堵死了。還是日言靈巧,她說:「好吧!不為難你,不買,那可以借我剪刀用一下嗎?」

店員腦部正設定為「拒絕」,一時間也轉不過來,他說:「借也不行,老闆不許我們把店內財物隨便借給街外人的。」

這話一出大家的氣一下子都被提了上來。要求借東西的人已經忘記「人家有權不借給你」這簡單道理,而拒絕借東西的人也忘記了這只是舉手之勞,擔擱不了他三秒鐘。可是一旦空間裡有了「氣」,一切都變得不可理喻。

「那好吧!我現在就打電話問你老闆,給我號碼。我在這屋宛住了十幾年,立案法團主席和區議員都是我朋友。我就不信借把剪刀用一下,你老闆也不願意。」幸子說。

「哈,我老闆的電話號碼可以隨便給你的嗎?誰知道你是甚麼人呀?」





「不要跟他吵,我認識這店的老闆,他就住那邊,是我鄰居。有一次他老婆趕著去接兒子放學,還叫我幫她照看小女兒。莫說借,送我一把剪刀她也不用考慮。」

店員貶了眨眼,默默轉身走到櫃檯前探頭彎腰,待他再回過身來,手上已多了一把剪刀。他也不說話,只是把剪刀直接遞給日言。日言接過剪刀也不道謝,只是默默的交給幸子,然後微微低下頭,眼睛看著地面,伸出手像摩西分紅海一樣,一下子把長髮分成兩半,撥到前面,露出頸項。那姿態有點像等待斬首的罪犯。

日言的信任使幸子很來勁。他手起刀落,眼睛一直盯著日言裸露的頸項和凌亂的髮絲,然後緊緊捏著剪下來的紙牌不放,以便消滅雙手失控撫摸日言頸背的可能性。

「謝謝你!」前面傳來日言至今為止最溫柔的聲音。

「嗯,不客氣,不客氣。」幸子右手拿著剪刀,左手捏著紙牌,安穩地壓抑著雙手亂動的衝動。壓抑,這是他社會化後的強項,可能是惟一的強項。





日言的拿捏很在行,她看了看幸子漲紅的臉,以一種「吃定你」的姿態向幸子提議,去近郊一家歐陸風格的露天餐廳吃那個輕輕鬆鬆的早餐。那裡往返車程需要一個多小時,如果自己開車的話。這意味著遲到不能再成其為遲到,他們必須告半天假才行。

幸子沒有車這點無疑掃興,但日言不介意,反正乘計程車分別不太大,也不用她付車資。況且,只是萍水相逢她要求不高。當然如果幸子有車子而且款式理想,萍水相逢變成相逢恨晚亦不是沒可能的事。現在可好,一試一探就搞清楚對方的底蘊,可以避免各種無謂浪費日言覺得。

早餐倒是吃得愉快。兩人都願意放鬆下來,只專注在盤子上的美食,外面的美景,還有對面坐著的美人,當然這只是對幸子而言如此,而且只對今天的幸子而言如此,昨天的幸子還覺得日言口太大,唇太厚,眼太小,鼻太大,總之一句不漂亮。可當這個不漂亮的女人變得越來越具體,貼現率越來越高的時候,自然地,口會缩小,唇會變薄,眼會變大,鼻也會挺直起來,一切顯而易見,亦不可理喻。

由於還惦記著下午來開會的總公司大衛,加上在沙灘入口處看見「禁止滑浪,禁止滑水,禁止跳水,請勿垂釣,小心礁石,請勿攜犬入內,如有雷暴切勿下水,切勿單獨游泳,游泳時切勿依賴浮泡或其他輔助用具,飽餐後切勿立即下水,切勿在黑夜游泳,身體如有傷口切勿下水游泳,學習游泳並且了解自己的泳術水平,請保持……嚴禁……切勿……」的告示板。兩人都看得很累,比工作一整天還累。

於是,日言很爽快地拒絕了幸子沙灘漫步的邀約,當然拒絕得很技巧,留下了很多旖旎的伏線供幸子琢磨。而且嚴格來說,沙灘漫步這構想也不是幸子的主意。那是日言提出的。大概是提及風和日麗的天氣或甚麼浪漫往事的時候提起的。她之所以提起沙灘漫步,是因為腦海突然浮出兩年前跟國強一起沙灘漫步的景象。





那時候他們才剛剛交往不久,那戀雖不至於熱騰騰,但總算還溫暖暖的。他們互相依偎走在秋後涼風下,白雲烏雲排著隊經過太陽面前,有點像領聖體又像瞻仰遺容。陽光一明一暗一閃一滅地從雲縫間有序示現,彷彿天上有人向他們打燈號傳訊息一樣,可他們沒有多餘的注意力關心這些天啟。

為了演,他們脫下鞋子走到海邊,為了演,他們開始踢水調笑。日言一邊笑還一邊看顧著十幾步以外她那雙名牌鞋子,國強對自己的限量版運動鞋和顏色深沉款色老舊但很昂貴的手提袋也投下了不可忽視的注意力。可在這種種壓力下,他們還是演得很像,很像市面上的浪漫。這令他們得到無以名狀的快感。粗略說,就是一種與甚麼「正確」的東西貼近的安樂感。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