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起來很有道理。」

印度女人扁著嘴說:「你在笑話我嗎?」

「喔,不不不。確實覺得有道理。」

「願望成真的秘訣是,將另一個願望忍耐下來。要緊記啊!」印度女人佻皮地看著國強說。

國強作賊心虛的把臉轉向外,心裡盡是他以為她希望他忍耐下來的東西,而那些東西比剛才更多,畫面更豐富,小毛蟲也更不受控制,當然它從來不受控制,只是現在似乎更猖獗更亢奮而已。





「喂,你看看這些許願猴。」

許願猴看起來像一個小布袋。小布袋有點像古人遠行用的那種小包袱,就是把一塊四四方方的布匹鋪平,東西放中間,然後一二三提起四隻角,把它們綁在一起那種小包袱。小布袋有紅色的、藍色的、黃色的、粉紅色的、有花紋的、有大的有小的,一個一個掛起來,五彩繽紛很奪目。布袋底部隱約能看出寫著字句,具體寫甚麼當然看不見,但估計就是人們許下的願望,是許下的,不是被忍耐下來的願望。



「這裡說,猴子手腳綁在一起,形成無法動彈的樣子,有抑制欲望的意思。」國強再看看那小布袋,確實是四隻角綁在一起,四隻角原來就是四隻腳。無法動彈,恍然大悟,國強想。

「嗯,青面金剛還有手下呢!三隻猴子,各有造型,分別是掩眼、掩口、掩耳。」





「掩眼、掩口、掩耳。真好。」

「為什麼好?」

「不用看不想看的東西,不用講不想講的東西……」

「不用聽不想聽的東西。對吧?」印度女人搶答:「可是,我問你,這三件事那一件你現在做不到的呢?」

「三件事都做不到。不要問我為什麼!」





「為什麼?」印度女人頓了頓,忍不住笑了起來:「哈哈,我意思是,為什麼不能問為什麼呢?」

「你確實美得像天使,可你畢竟是活生生的人。活了那麼多年,難道你還不知道為什麼?」

「我……我以前自以為知道,但現在我明白,以前的那個「知道」是虛的假的。」

「這不是虛假不虛架的問題。如果有幾千億身家,我自然可以不看不講不聽所有我不喜歡的東西。這才是關鍵。錢才是關鍵。」

「不看不講不聽,需要錢?」

「當然!人浮於事,你沒有錢如何去瀟灑?瀟灑一回的代價是甚麼?沒飯吃你還能瀟灑嗎?」

「你的意思是,瀟灑一回的代價是飯碗不保嗎?那麼,你有沒有想過,瀟灑一回就會丟掉的飯碗是一種甚麼樣的飯碗?你有沒有想過,不敢瀟灑的代價又是甚麼?那代價是失去你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失去你自己。」

「但是,如果我有錢的話,就不需要做這種權衡,可以兩者兼得。」





「有幾千億身家就可以不看不講不聽?你真的相信這個?」

「當然囉!有幾千億身家還怕甚麼?」

「有幾千億身家就甚麼都不怕嗎?」

「可能會怕被綁架吧!我猜。」

「還有呢?」

「可能還會怕破產吧!」

「還有呢?」





「怕子孫爭產,怕離婚分身家,怕被別的富豪比下去,怕被別人騙錢,怕沒有享受過就死掉,怕死後聲名狼藉……」

「哈,你倒想得很快。」

「這種事只要看看八卦雜誌就會懂。可這跟我說的是兩回事。富豪沒錯還會怕很多事情,可他們就是不用怕「不看不講不聽」帶來的後果。」

「子孫爭產他不想看到,但他可以不看嗎?為了跟政權打好關係,他真的可以不講他不想講的話嗎?影響公司股價的滿天謠言,他真的可以不聽嗎?」

國強詞窮,惟有轉換話題:「嘿,『不看不講不聽』三隻猴子算不算三位一體呢?」

「算不算我不知道,可我知道,能夠『不看不講不聽』完全忠於自己,的確會產生一股不可小覷的力量。」印度女人說。

「對,如果他還沒碰壁碰到死的話。」

印度女人沒有理會他的揶揄,自故自的問道:「有沒有聽過『三的威力』?」





國強搖頭。

「據說,“三”這個數目的頻率很特別,潛藏著不可思議的能量。三的威力可以造就一個完全的人,意思是肉體、心智、靈性取得平衡後,三合為一發揮出一個人最大的潛能,就是說,三個一加起來大於三。」

「哼!」國強忍不住冷笑一聲:「一個完全的人?世界上有完全的人嗎?」

「你認為呢?」印度女人對國強的冷笑似乎一點不在意。

「當然沒有。每個人都傷痕累累,每次受傷代表裡面某個部份死掉,一次死一小部份,一直死一直死。你說,這樣子還能成為甚麼『完全的人』嗎?不可能。」

「或者受傷,只是受傷,沒有死,只是傷。別忘了,傷口是可以癒合的,傷是可以療癒的。」

「或者吧!可是你看看下面的人,誰像個人?全都行屍走肉一般。你看他們,每一個都自私自利,只為自己的福祉設想,無一例外!絕對,無一例外!」國強深吸一口氣以減緩激動的情緒:「為什麼呀?因為他們都不完全,不是缺了角,就是丟了尾巴,總之有缺憾。好了,有欠缺了怎麼辦?爭囉!奪囉!不擇手段囉!還能怎樣?你不爭就甚麼都沒有,死路一條。那你爭不爭?爭不爭?」





「那是你看到的世界?」

「難道你看不到?」

「看不到。」

國強看著印度女人雙眼,希望從中找到任何動搖的跡象,可是找不到。

「你相信有神嗎?」

國強搖頭:「我甚麼宗教也不信。」

「別誤會,我不是向你傳教。我跟你一樣不信奉任何宗教。因為我不想變駱駝,不想自綁手腳。」

「當然亦不希望變成許願猴,四肢綁在一起,動彈不得。」國強補充。

「哈,差不多就是這樣。」印度女人慢慢收歛笑容,續說:「可是,當你接通與靈魂的連繫,你會慢慢發現,想接觸神,根本不需要找代理人,不用特地去甚麼地方,更不需要加入甚麼組織,神隨時隨地在我們身邊。」

國強臉上堆滿笑,連連點頭。

「你不信?」

「不,不,我信。」

「你不信。」

「嗯……好吧!有一點。」

「你跟靈魂失去聯絡?」

「哈哈,大概是吧!」

「你有很多執著?」

「嗯……」

「你有很多執著。」

「嗯……」

「現在,你最放不下的是甚麼?」

「嗯……沒有。」國強避開女人的逼視,吞了一下口水,續說:「嗯……其實也不是放不下,只是覺得有點不服氣,覺得自己運氣也實在太差了嘛!舉例說,同樣是這樣子的操作,人家到今日還安安穩穩,我卻賠了血本丟了工作,這是甚麼道理?」

「這是天空的道理囉!天空的道理我們凡夫俗子並不一定能明白,所以才會有『塞翁失馬焉知非福』這些古諺嘛!」

「天空的道理,哈,天空的道理。」

「你不信?」

「我信,天空自有它的道理,但我可以肯定它不主持公道,它只是坐在沙發吃著花生,像看肥皂劇那樣,看著我們在地上你死我活,狼狽不堪,而且見死不救,麻木不仁。它由始至終只想從我們這些凡夫俗子身上找樂子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