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余家欣緩緩走過來,報以笑意盈盈的模樣,那個從人海茫茫中得以讓我們再度偶遇的公園,充斥著仲夏蟬鳴,伴著微風拂來的晚上,我們面面相覷的一刻,卻不懂得如何開口說話,只是相望而笑。
 
隔了一會整合眼神和語氣過後,我才開口問道,
 
「咦,你仲未返屋企咩?」
 
「係呀,咁你呢?」
 
「今日晏就既時候出左去,岩岩至返嚟!」
 




「哦,原來係咁。」
 
「係呀,我以為你返左屋企煮飯。」
 
余家欣不屑的嘖了一聲,投以似笑非笑的神色瞪著我,
 
「原來我似一個晚晚返屋企煮飯既女人?不過得我一個人食飯都唔會煮啦。」
 
我故意逗笑她回答,
 




「無計啦,人妻既定義!」
 
「時代唔同啦,我係無飯煮婦,明唔明?」
 
「我明,無飯煮既婦人,哈哈!」
 
她笑著點頭,我接著追問,
 
「咁你依家去邊呀?返屋企?」
 




「唔係呀,諗住落街買外賣,你呢?」
 
「我?咩都無諗,打算返左屋企再算,可能又係求其食杯麵就算,哈哈。」
 
余家欣聽罷搖著頭,語重心長地說道,
 
「又食杯麵,有無諗過食下飯呀!不如一齊去食啦?」
 
她竟然主動邀約我共晉晚餐,可是我的心裡頭卻是如陷困惑的漩渦,一邊願意答允,另一邊廂卻想起早已訂下的界線,憶起從某天開始,錯誤的決定總是接踵而來,直到現在我亦難以否定自己內心早有僭越的念頭。
 
瞬間,我為著可以跟余家欣晚飯而感到高興,同時又為未知會否越過界線感到難過,畢竟跟一位人妻單獨晚飯,她的丈夫亦毫不知情。
 
正當我還在苦苦思量之際,她已經提起腳步對我招了招手,
 
「行啦!肚餓啦。」




 
她的一聲令下,下意識沒有任何違背婉拒之意,只有默默地跟她貼著肩走著,不問目的地,單純聽其意見,任由她引領著我。
 
在湮無人煙的路上,在街燈的映照下,地上依稀看到我倆的黑影,我倆的黑影就是如此貼近,這個距離微風伴隨香水清晰的芬香,教我不由自主偷偷端祥著那副使我暗自著迷的側臉,把她臉上的每一個輪廓牢牢地刻在腦海之中。
 
「係呢,點解你一個人食飯?」
 
我不知道把問題問錯了?只見她牽強地苦笑,
 
「佢有個同事證件有問題出唔到trip,於是改左佢去北京!」
 
「咁佢去幾耐?」
 
她輕嘆地道著,
 




「十日呀。」
 
「下,去咁耐。」
 
「我地不嬲聚少離多嫁啦,朋友個個都咁講既。」
 
「Sorry!」
 
「下,講咩sorry,反正呢個只係事實,而且點解得我一個人食飯呀,或者你老公又出trip咁耐呢啲說話個個朋友屋企人都咁講,我慣嫁啦。」
 
言至於此,我不知道該說一些哄笑話還是一些安慰的話。
 
在她面前縱然一向能言擅辨,再也不敢胡亂說話,那種無能為力的令我倍感無奈,
 
「……Sorry!」




 
「傻啦。」
 
她對我柔柔地笑了一笑,那一刻周邊洋溢幸福的感覺,再想起得以站在這個位置跟余家欣並肩在公園的小徑遊走,頃刻的感覺太像一對情侶,雖然不知道她在想什麼,但我已經幻想著我們二人是一對情侶,隨便在公園閒逛,不論是準備前往晚餐或來一個飯後慢步;
 
但我心知肚明站在她身旁的位置根本不屬於我,嚴格來說,是我暫時偷回來的或者難聽一點,我只是她的一位普通朋友,在丈夫不理會的時候,當上一位空虛的代替品;
 
我們之間,別說未來,連現在也不應該擁有,只有一堆空想;
 
想到這裡,感覺變得很差,猶如我們再走多一步,前方再也無路;
 
沉默了一陣子,她笑聲問道,
 
「哈,我地行左咁耐,原來我地未討論過今晚食咩?」
 




「哈哈,又係喎,我仲以為你有介紹。」
 
「唉呀,緊係無啦,如果唔係我地就唔洗圍住個公園係咁打圈啦。」
 
我環顧四周,好像剛才走過這裡數遍,
 
「……又真係喎!」
 
「哈哈,咁我地是但搵間餐廳食野。」
 
「好啦,最緊要…..」
 
話音未落,她接著說,
 
「最緊要有位同埋經濟實惠。」
 
「係呀,你又知既。」
 
「因為我都係咁。」
 
我發現余家欣對著我很愛笑,不知是否對著外人的關係,很愛掩飾內心的寂寥;
 
晚飯時間的食肆全數座無虛席,我們毫不容易才找到一間有大量空位供應的餐廳-麥當勞,走得汗流浹背的我們,不約而同的互相微笑,然後走進去,再隨便找個位置坐下來。
 
坐下來後,我立即跟對她說了一聲不好意思,畢竟我記得她說過甚少吃麥當勞;
 
「下,其實我無所謂呀!最多聽日食返清啲。」
 
「不如去第二間食啦,我記得你話過好小食麥當勞。」
 
「唔好啦,好難得至搵到一個有位既地方,總之有位就得嫁啦!」
 
「真係?」
 
她淘氣地笑說,
 
「開心咪得囉,食飯最緊要睇心境,食得唔開心就算係五星級酒店鋸扒都無味啦。」
 
「咁易滿足?養你真簡單!」
 
「係嫁,可惜…..」
 
聽到她欲言又止,我心想該死的又說錯話了!
 
人其實很容易滿足,可是有些人偏偏捉不到想要的事情,難道滿足一個人亦是緣份的一種?
 
話音剛落,余家欣變得郁郁不樂,愛展露笑容的她扼腕嘆息,有見及此,我借故問她想點甚麼吃,她淡淡地答道,只要想一個豬柳蛋漢堡餐,薯條轉玉米,飲料轉熱朱古力。
 
我還對她笑說,
 
「呵,小姐做咩扮食得咁健康呀?哈哈。」
 
她聞言率先對我報以一個訝異的眼神,然後又投以一個懷念的微笑,接著微微點頭答道,
 
「栗米健康又飽肚,然後自我感覺立即良好曬。」
 
「咁都得?」
 
「係嫁啦,你買唔買呀?」
 
「唉,你開心就得啦,我請埋你食點話。」
 
「車,淨係請食m記?」
 
「嘩,嫌棄啦?慳返!」
 
「邊個話呀?有人請食飯喎,照要。」
 
眼見她回復笑容,我亦安心前去點餐,我點了一個巨無霸套餐後回到座位大快朵頤吃著的時候,看著剛才還憂悒的余家欣一反常態,她的眉頭開了,開懷地吃著眼前的那個套餐,還不時含笑的打量著我,她突如其來的轉變令我頓感莫名其妙;
 
可是,抱著只要她懂得微笑,言語上不要再挑撥她的痛處即可。
 
更讓我意想不到的是,她竟然主動跟我說笑話;
 
「喂,你知唔知你依家食緊呢個包叫咩名?」
 
我凝視著眼前的巨無霸反問,
 
「咪叫巨無霸囉?可以叫咩名?」
 
「錯啦,呢個叫鬼佬菜肉包!」
 
聽罷,差點把口中的那口巨無霸噴了出來,她說冷笑話的功力在我意料之外。
 
「小姐,你都幾才華,咁都俾你諗到?」
 
「唔無聊咩?」
 
「唔無聊,哈哈!差啲噴包。」
 
刹那間,余家欣用上一個溫柔的眼神打量著我,猶如在我身上看到一樣教她懷念的事情,彌補回憶中的遺憾。
 
那晚,我們在麥當勞聊了很久,聊了更多話題,更開始聊起她的丈夫。
 
她說,丈夫是一位會計師,算是社會上的專業人士,幼時居住在公屋,家裡的環境絕對可能用上貧窮二字,她們二人識於微時,中學剛剛畢業,當時她的丈夫還未考上會計師,難聽一點是一位窮小子,丈當時是一位大學生,而她中學畢業後便出外打工,幫補家計,她愛的只有丈夫的上進心,於是她們二人一起渡過一段吃苦也是甜的日子。
 
她們二人愛到麥當勞晚飯,因為比較省錢。
 
她們二人假日愛到書店,因為可以一邊免費看書,一邊享受空調。
 
戀愛大約四年後,丈夫的事業見有起色,獲得專業資格,而她的事業亦有不錯的進展,可是問題來了,就是丈夫的母親一向不太喜歡任職sales的她,只是初期二人的身份對等,不敢多言,後來便變得極力反對,還出言要求二人分手。
 
就這樣糾纏了一段時日,二人排除萬難終於成婚,可是她發覺結婚後的丈夫,名成利就後的他,愈來愈陌生,對她愛理不理,縱然物質上給予得愈來愈多,但心靈上再沒有任何交感,她給予的驚喜,好像變得理所當然,後期更只會一笑置之,本以為是新婚的問題,怎料由起初不回家晚飯,直到現在一個月總有一次公幹,讓她感覺二人的世界好像愈走愈遠。
 
「可能男人會覺得事業為重,所以我做佢太太,我會默默支持佢。」
 
「又或者係我仲好幼稚,唔明白佢既世界。」
 
聽見她揉揉眼說出這番話,有些事情明明知道答案,只是開不了口,不敢打破她自欺欺人的美夢。
 
她用手捂著臉,望向窗外的街道笑說,
 
「我最記得…..佢去會計師樓見工既時候,著既第一套西裝係我儲左兩個月錢送俾佢,但依家…..都唔知去左邊?哈,有啲野只可以懷念。」
 
她的一聲哈,我知道內裡掩蓋著無盡的酸溜苦澀的感覺。
 
我堆出笑意安慰著她,
 
「可能有啲想得到既野唔係終點,而係過程。」
 
「可能係啦,可能我…..已經得到左!」
 
愛是一場催眠,醒來之後你被誰吸了靈。這就是為什麼愛過之後,總覺得不僅失去他,也失去了一部分自己。被愛的人總是掌靈者,去愛的人反而失魂。在每段真心付出的感情中,總有一個人獻祭了靈魂,收穫了殘忍。
 
噢,我記得是徐志摩曾經寫過的!
 
那晚,我知道她的靈被人吸了,而我在這晚獻祭了靈魂,同時因為心靈上交感的衝擊,收穫了殘忍。
 
那晚,我知道她在暗暗垂淚,淚不在面上,而是在心底。
 
記得我腦海中留住了她那一臉憂鬱的神色,劃在我的心間,就在徘迴未散的傷痛感之中,對她形成一種憐憫的迷戀。
 
那一刻,我很想問,有誰能告訴我,迷戀眼前這個女人是不是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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