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的除夕來得突別冷,直刺心窩的寒風沒有為新年帶來半點春意,卻為無數家庭製造共聚屋簷下的機會。
己經有多久?我幾乎忘記了上一次見妳到底是何時。妳嬌小的身軀和微胖的臉蛋依然可愛,第一眼看見我時,妳的眼神仍是充滿期待卻帶點陌生。
年三十,是一家團聚的日子,而我卻要先後到兩家團聚。我剛剛踏入「第二個家」的門口,妳就急不及待前來迎接我。跟你擁抱後,我把目光轉到了她身上。
她,是妳的母親,亦是我的母親。
我跟妳出自同一娘胎,卻被冠以不同的姓氏。妳比我年少十三歲,我們在不同的家庭長大,我跟妳一年見不到兩次,平日妳都只透過母親的口中得知我這位哥哥的近況。
母親已為我們準備好了佳餚,我們仨圍著一張小餐桌坐下。我四處張望,這是我的「第二個家」,家裡只有約一百平方呎,小型餐桌旁邊便是一張隻人床,床末有一部細小的電視機,左邊是一個只容得下一人的廚房,隔壁便是狹窄的浴室。「兒子,快吃吧,涼了不好吃。」我發了個怔,這句陌生的「兒子」使我感到驚訝卻溫暖。我已經有多久沒嘗過母親精湛的廚藝了?
晚餐後,我們仨到了公園閒逛聊天。我看著妳,見到了母親的輪廓和我自己的神態。母親跟我說到妳在幼稚園上學的軼事,哈,妳還真像我以前一樣頑皮。晚上的冷風清勁,妳在我身旁抽著鼻子,看來妳冷了。我伸出左手,想要握住妳的手,可是有一股無形的力量把我的手放回褲袋裡。看著妳,就像看著自己,使我想起了很多往事。
我還是在妳的年紀時,有一晚父親跟母親鬧翻了。我十分害怕,不知所措,瑟縮在牆角啜泣。突然,母親把手上的戒指狠狠地摔在地上,那鏗鏘的聲音,是離別的聲音,亦是失去的聲音,現在我仍清楚記得。「媽媽,別走。」母親別過頭走出了家門,我想握住母親的手,她卻沒有回頭。
吸了一口深長的冰冷的空氣,我看著眼前的妳。
下次再見是何日?我不知道。妳跟母親送我到車站,途中說話從不間斷,或許是因為很多說話若此刻不講,也不知要等到何時才可開口。我總是期待能夠早點跟妳再見,因為只有見到妳的時候,才可見到母親。
歲月是防不勝防的小偷。它逐漸偷去了母親跟我之間的感情,同時把母親帶得越來越遠。它又在不知不覺間,把這夜我們仨共聚的時間逐分逐秒偷走,我跟妳見面的時間,就只眼前的數分鐘了。
在車站的月台上,一條長不見末的黃線把我和妳跟母親分開。我們互相囑咐幾句,恰巧一班列車在此刻駛至。妳給我送上一吻,母親亦給我遞上幾袋衣物,我亦把最後的話都說了。
列車快要開出,我登上車廂後轉身向妳和母親揮手道別。
「哥哥,別走。」
我頓時瞪著雙眼,很想捉住妳的手,奈何車門已經關上,車窗外的一切已成亂影。
風,仍然繼續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