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他,一直都在

「後來當我恢復知覺時,我已經不是在海裡,而是在床上。一個人類救了我,他不但解了我體內的人魚毒,更照顧我,教導我魔法……他就是我的老師,蘭。」柚子回想起蘭的臉,不禁勾起了笑容。
這是她在開始訴說這段過去以來第一次展露的笑容。
「當時幸好有他在,我才可以捱過那段最難熬的時間…」
大概是因為事情發生得太突然,她根本沒辦法好好正視和處理心裡的傷。直到她被蘭救了,安頓好之後,一直被抑壓住的傷痛才一次過浮現出來,刺痛住她的心。她不停地哭,又不吃不喝,如果不是有蘭一直陪在她身邊,可能她很快都會追隨住母親他們的步伐,離開這個世界。
「柚子,對不起。」聽完這段過去,舜他總算意識到自己以前對柚子說過多過分的話。
亦正如無月所說,這並不是會樂意提起的過去,也難怪柚子總是什麼都不說,根本是連想也不會想回想起來。
柚子笑了笑,搖搖頭「沒關係,你又不是故意的。」
「妳…還好嗎?」




「放心,我的確還沒能把這些事情放下,不過也沒有那麼脆弱。」
然後,雙方靜默了一會。
對舜而言,這段故事的訊息量實在太大,一時間都消化不來。他需要一點時間去整理裡面的資訊和自己的情緒。柚子也明白這點,所以都沒多理會他。
柚子是與別不同的人魚他早就猜到,反正他是絕對不會相信她會像安徒生童話裡的人魚公主般好欺負。而對於所謂的古代人魚他也不意外,畢竟希臘神話中都有記載過會吃人,或是以歌聲誘惑人的海妖,而他們的真身大概就是古代人魚。
難怪有時總是覺得柚子盯住自己的眼神像蛇盯住青蛙一樣,因為他們本來就是「蛇」跟「青蛙」的關係。
「所以妳是人類的天敵?」
「你這樣說都沒有錯。」想了想,柚子決定繼續跟舜說明「大自然賦予人魚吞噬人類靈魂的力量,目的是要我們成為人類的天敵,令他們不會變得像現在這樣為所欲為。嘛……雖然大自然不知道為什麼忘了靈魂是人類、動物、植物共享的,但的確這個是人魚一族的種族使命。」每個種族均有其種族使命,包括人類,只是他們早就遺忘了這件事。
「不過,古代人魚輸了給人類,那場戰役令一切都逆轉了,人魚由捕食者變成獵物,於是人魚就長居深海,跟人類一樣遺忘了自身的使命。而我,剛好就是大自然給予人魚族的一個機會。」
「機會?」
「也可以說是選擇,選擇接受我這個異變,重新獲得力量;還是把異變排除掉,維持現狀。我估計如果他們當時是選擇接受我的話,人魚族將會有更多像我一樣,出現反祖現象的古代種。」




「可是他們卻想要除掉妳…那就是選擇了維持原狀。」舜接住柚子的話說下去,但她卻搖了搖頭。
「正確來說,他們還沒有作出選擇。」柚子指了指自己「因為我還沒有被排除掉。」
的確因為一個無聊的預言而要被殺掉是很無辜,但某程度他們又沒有做錯。
「他們把選擇保留住,所以人魚族才可以一直安然存在到現在。」不過那班人魚大概還沒有察覺這一點吧。
「這樣聽起來,人魚跟人類都不相伯仲。」……在醜陋那一方面。
原本對人魚還存在點幻想的舜,聽過柚子的陳述之後連那丁點的幻想都破滅掉了,果然這個世界才沒有存在那麼多童話。
「那也不出奇,兩者本來就是同一樣的東西來。」柚子若無其事地說出一個驚人的事情。
「什麼?!」驚人得連舜都動搖了。
「有聽過達文西的進化論嗎?」
舜點頭。




「他所說的基本上都沒有錯,人類的確是從某一種物種中進化出來的,而當中的一小部分因為居住地比較接近海洋,漸漸就進化成人魚了。」剛剛說了一大堆不愉快的事情,談一下別的事情剛好可以用來調整心情。「記得我曾經說過大自然賜予了人類創造的能力嗎?除了因為人類的弱小之外,還因為陸地上有較多的資源可以利用和加工,但海裡並沒有這種優勢。相對的海洋的環境比起陸地更為安全,競爭也比較少,更有利於發展文明。」
「所以初期人魚是比人類進化得更完整,都比人類更早擁有文化和知識,加上人魚沒有忘記大自然的聲音,可能因為這樣人魚才被賦予吞噬靈魂的力量,成為了人類的天敵。」
柚子嘆了口氣又說:「不過終究也是同一個根源,有一些陋習是刻在骨子裡,怎樣也改不掉。遺忘了自身的高尚和榮耀的人魚一族,早晚還是會步向滅亡。」
對此除了驚訝就沒太大感想的舜只是乖乖地聽著。
這些事情只要知道,記住就好,沒必要研究得太深入,所以他都沒打算跟柚子繼續探討下去,可是他倒是對另一個問題很好奇「你們是怎樣適應深海的水壓的?」
不是可以在水裡呼吸就代表可以在海裡生活,因為還有一個更致命的東西叫水壓,那是巨大得能把人壓扁的力量。
「人魚的身體結構跟人類不同,雖然說是同一個祖先。」柚子說著,把手靠近胸口,閉上眼,然後一點泛著藍色和白色的光慢慢起她的胸口浮出來,仔細一看那是一塊像水晶般的東西。
「這是人魚的心臟,我們稱之為核,大部分人類則稱它為人魚水晶。只要這個核安然無恙,即使身體再怎樣受傷我們也可以重生。」
「哪怕是中毒?」舜想起取了她親人性命的人魚毒。
「人魚的血本來就是劇毒,所以我們才不怕大部分的毒,可是人魚毒不一樣。」把核收回去,柚子繼續解釋道「人魚毒是人魚血加上人魚鱗片製作出來的毒藥,比我們的血更毒而且由於成份主要是血,所以會融入我們的身體,繼而侵蝕人魚核。不過也不是無解的,只要用人魚之淚和鱗片組合就可以做出解藥,當年蘭就是用這個方法救我的。」說起蘭的名字,柚子又不自覺地笑了一下。
舜見到這一幕有點不太高興,於是生硬地轉變了話題「那妳現在還在吃嗎?靈魂。」
「你這個是什麼問題,有夠失禮的。」雖然口上是這樣說,眼裡都盡是嫌棄,可是她還是回答了舜的提問「當然有吃,畢竟那個是我力量的來源,不過早就跟死神一族定了契約,所以有限制吃的數量。而且為了配合大自然,我主要都是吃一些看上去難以淨化的靈魂,因為那些靈魂大概都再重用不了。」例如她偶爾會在黑市上放消息,誘騙那些人魚獵人前來捕獵,再在他們來到時反捕食他們。
因為貪婪而被生靈的血和恐懼所沾汙的靈魂是難以淨化的,那種靈魂所牽涉的負面東西太多,要洗淨則必需要非常漫長的歲月,太多這類的靈魂對整個靈魂系統都會構成影響。
話雖如此,由於她在人類堆中生活,對人類產生了感情,所以她吃的數量其實比當初定下的數目,甚至是她所需要的數目要來得少,當她餓得難以忍受時就會以自殘的方式撐過去。
以痛楚來忘掉饑餓感。




雖然人類是有可恨之處,但比起人類,她更討厭人魚。
「妳可以看到靈魂?」
「嗯,死神也可以,但小夜貌似沒有這個能力。」大概因為她是half的關係「跟靈力有點相似,但又不完全一樣,我可以靠看靈魂來分辨出哪些可以吃,哪些應該要留,例如一些特別的靈魂就絕對不能吃。」
「例如我?」
舜的話令柚子懵了一下,隨後又遲疑地開口「舜…你的意思是…?」
因為柯蒂雅和沙利葉,他已經知道自己不是普通人的事,不過他的情況應該是跟小黔的差不多。如果小黔的特別有反映在靈魂上的話,他應該也跟他一樣才對。
「虛無之間。」
然後舜把發生過的事都告訴柚子聽。
「原來…發生了這樣的事。」
「所以妳一開始都是因為虛無之間才選我做妳的學生嗎?」
「不,雖然我知道你的靈魂是特別的,但我沒有天使的能力,都是後來才察覺到。」小心地望了舜一眼,發覺他正盯住自己「怎麼了?你很在意嗎?」
聽到柚子的問題,他又把視轉移到海面上:「也不是,只是有點好奇。」沉默了一下,他才說:「我只是不解為什麼妳會對我那麼好。」
「我有對你很好嗎?」柚子歪一歪頭反問。
「還裝。」舜也不客氣地敲了敲她的頭。
「痛…人魚的痛覺可是比人類高十倍,不要隨便敲人家的頭了!」柚子抱住頭抗議,誰知遲遲都沒等到舜的吐嘈,正想偷望過去時,頭卻被他輕輕地壓住。




「那以後就不要隨便做自殘的事了。」舜用帶點責備的目光望住柚子,令她心虛地轉開了視線。
「無月告訴你的?」
「你覺得我會相信妳拿出去賣的魚鱗是季節性換鱗掉下來的嗎?」舜白了她一眼。
「……」
「還有,如果妳不是對我好,那次就不會為了替我付代價而受傷。」
柚子知道舜說的是時間之川那次。
「幫助自己的學生是老師應做的事,我只是把蘭對待我的態度放在你身上。」她淡淡地回應著,而這點都是她曾經答應蘭的事。
「……」柚子的回答令舜心裡有點不太味兒,但又說不出是那裡有問題,於是他把這丁點不滿轉嫁到柚子的頭髮上。
「不要再亂揉了!」連忙從舜的手中把自己的頭髲搶救回來,柚子愛惜地撫養摸住它們。
「那個……蘭到底是什麼人?」抓抓頭髪,舜雖然不想承認,但他的確有點在意那個叫蘭的人,特別是他跟柚子的關係。
總是覺得兩人不只是師徒關係那麼簡單。
至少柚子不只是當對方老師那麼簡單。
「我的老師,同時也是養育我的人,既溫柔又細心。」回想著老師的事惰,柚子把頭靠在半曲起來的魚尾上「他的精靈魔法很厲害,在當時都是首屈一指的人類魔法師,我所有魔法都是他教會我的。」
「妳喜歡他嗎?」
「喜歡,非常喜歡。他可是我的大恩人,我哪有可能討厭他。」舜衝口而出的問題沒令柚子感到尷尬,她很理所當然地把這個問題理解到另一方面去。




反而問出這道問題的舜顯得更不自然。
好歹那人都是自己的師公,得尊重一點才行。
「那他現在?」
「早就不在了,他可是人類呢,人類的生命是很脆弱的……」淡淡地說著這句話的柚子,雖然臉上是笑著的,但眼中難掩寂寞、失落的神色。
所以她才總是跟人類保持距離,因為最終目送他們離開的是自己,留下來傷心的也是自己。
「不,他還在。」看著如此落寞的柚子,舜覺得自己必須要說些什麼去安慰她,但一時間又想不到適合的話語,於是憑直覺的開口「他一直都在,在妳的回憶裡,在妳的心裡,還有……」
舜停了下來,然後在他們四周升起了無數的小光點。夾雜住藍色,綠色,紅色,黃色的光點緩緩地圍住他們轉動,彷如置身於星河般一樣,非常浪漫。
「還有在魔法裡。」
這些是柚子教會他的魔法,同時也是蘭教會柚子的魔法。
人類的生命的確既短暫又脆弱,可是他們會把自己的意志和存在以各種的方式傳遞下去,以另一種的姿態在這個世界上「生存」。
柚子望住舜的臉好一會,周遭的光點把他的臉照得有點模糊,有那麼一瞬間她以為蘭就在她眼前,朝她微笑著。
如同往日一樣般微笑著。
「對,他一直都在我身邊,一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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