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在床上也哭得累了。窗外也早已換上深藍的夜色。

我的心情平伏了不少。儘管排練話劇的事仍縈繞在我心頭。

「叮叮咚。」電腦傳來MSN的聲音。

我緩緩的爬下床,打開MSN的視窗。

「阿紫,在嗎?」是阿響在找我呢。





「哈囉。」我回道。

「我有個朋友說歌唱比賽那天有事不來了,妳要不要去看啊?票就當送給妳。」

「不會很奇怪嗎?妳的朋友們會不會覺得有個外人不太好…」

「不會啦,她們人都很好的。」

「但是,我都不認識她們…」說真的,我已經沒心思去改變呀打扮呀甚麼的。





根本沒用。

「沒關係啦,有我嘛。而且妳不來,門劵就浪費掉囉。好嘛~」

阿響還是在央求著我。

我最怕別人這樣拜託我了。我都不懂拒絕別人。

算了,最多到時候砌詞早點離開吧。





「那…好啊。我也想去看呢。」我在鍵盤上輸入著。

「那這個星期五晚上七點半,在妳學校門口等吧~」

「好啊。」

「還有,阿紫啊,妳今天晚上有空嗎?」

「嗯…有空。」我也正巧想找個人好好的聊天。

「那,我待會兒來找妳聊天可以嗎?」

「這…」我想了一會,「可以啊,不過十一點左右我就要回家了,明天還要上學呢。」

「嗯,那我現在換衣服,十點前就會到了。」





「沒問題,妳上輕鐵告訴我吧。」

「…謝謝妳喔。」

說罷,我就見到阿響的頭像蓋上了一層灰色,狀態也從線上換成離線。

我伸了伸懶腰,從書桌下方拉出那個紙袋。

我拿起了一件白色短袖上衣。

白色啊。我從來,只穿黑色呢。

因為黑色是最安全最百搭的顏色。





我的膚色不像阿響和姐姐般白皙,穿其他眼色只怕會更顯得像非洲黑人吧。

不過,姐姐卻堅持要我試試看穿別的顏色,尤其是明亮的顏色。

所以她為我挑的衣服裡,沒有一件是黑色的。

但是,姐姐根本就不明白。

怎麼打扮也是沒用的,醜人就是醜人。

醜人就要安守本份。

我穿著一貫的黑色T恤和牛仔褲,走出睡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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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呢,那麼晚還叫妳出來。」阿響坐在兒童樂園的滑梯上,緩緩的說。

「不會啦。」我說著。

幾分鐘前我和阿響在輕鐵站裡見面了,我就提議到我家樓下的住戶花園裡坐坐。

這裡在晚上沒甚麼途人,只有零星幾個蹓狗的住客走過。

很安靜,燈光昏昏黃黃的,很適合說心事。

「唉。」阿響嘆著氣,望著昏黃的街燈,彷彿若有所思。

她從熱褲口袋裡掏出煙盒和火機,「啊,抱歉,妳介意嗎?」她揚揚手上的香煙。

「…不,沒所謂。」我擺擺手。其實我不太喜歡煙味,不過這好像太不識趣了。





我看著阿響,她緩媛的呼著煙圈,眼睛裡好像藏著很多心事。

她還是穿著緊身的圓領T恤和貼身熱褲,跟上次見面的感覺差不多。

不同的是,她今天的妝沒那麼濃。

「很奇怪,為什麼會叫妳出來吧?」良久,阿響垂下夾著煙的手,輕聲問我。

「妳有事情不開心?」我坐在她身旁,輕輕倚在滑梯的入口。

「…其實我啊,已經輟學一段時間了。」阿響說著。

「啊?」我有點驚訝,畢竟她以前是優等生,很難想像她會荒廢學業到這個地步。

「不覺得讀書要競爭,要為成績拼盡很無聊嗎?我啊,在中三以前其實都是靠啃老本來考試的,所以到中四開始,就已經唸不下去了。因為我自升中開始就沒怎麼唸過書。」阿響娓娓道來。

「…我還記得,妳在紀念冊裡寫將來的理想是要當醫生呢。」我靜靜的說。

「…都過去了。現在的我已經不可能啦。我已經離開學校這個大牢獄。」阿響說著,又吸了一口煙。

「我可沒有勇氣呢。」我稍為閉氣,不喜歡這種煙味。「那阿響妳怎麼過日子?」

「跟朋友出去玩呀。拍拖呀。」阿響說,「當然也有做兼職啦。」

「那妳為什麼不開心啊?」我說,回到問題的原點。

阿響沒有說話,她只是靜靜的又抽了口煙。

一縷縷輕煙飄到空中,又在瞬間消散,融化在初秋的空氣裡。

「阿紫,妳有談過戀愛嗎?」良久,阿響幽幽的問。

「沒有啦,我這個樣子,怎會有可能談過…」我低聲說。

「戀愛啊,不是甚麼好東西啦。」阿響說著,眼睛又看向遠方。

我的世界裡從來只有讀書,漫畫和家人,單調而乏味。

甚麼友情呀戀愛呀青春甚麼的,跟我從來就像絕緣。

所以面對著為這些事情煩惱的阿響,我感覺完全無法理解她。

「阿響…妳為什麼會找我呢?妳應該已經有很多朋友呀…」我不禁把心裡的疑問說出來。

阿響望向我,又吸進了一口煙。

香煙亮出一點點橙黃的火光,又隨即熄滅。

雖然煙味很臭,但我覺得那點火光,還挺漂亮的。

「阿紫,妳看我…是不是覺得我很快樂?」阿響望向我,問。

「嗯,難道不是嗎?」在我眼裡,阿響是擺脫社會束縛的象徵。她應該很自由,也很快樂。

「我…也有很多秘密的。」阿響說著,垂下眼睛。

阿響把點完的香煙隨手捻熄,然後丟到兒童公園的地墊上。

她看向我,然後揚揚她的手腕。

我這才留意到,她白皙纖細的手腕上,有著一條條像蚯蚓般的疤痕,刺痛著我的眼睛。

「妳…界手?」我不可置信的問。

「…嗯。疼痛的感覺,讓我知道我還生存著。」阿響伸手摸著那些新舊夾雜的傷痕。

「為什麼…」我心痛的問。

我看著阿響手上密麻麻的傷痕,無法理解這種正流行著的自殘行為。

「不知道呢?」阿響說,「可是每當刀片劃過我的手腕,我就覺得舒暢了一點。」

「我無法理解…」我說著,摸摸自己完好無缺的手腕。

光是想像刀片劃過自己的手腕,就彷彿感覺到那股痛楚。

「對呢,或者,我和妳真的是兩個世界的人啊。」阿響輕輕說著。

「…」我沒有說甚麼,只是低著頭默默看著阿響的手腕。

「雖然是兩個世界的人,不過,妳願意以後也當我的樹洞嗎?」阿響問我。

「…妳不介意我只能聽,沒法提供實質的幫助,我也不介意呀…」我說著。

「別這麼說,妳肯聽我說話,已經很足夠了。」阿響望著我的眼睛,「謝謝。」

「啊對了,上次我說過要幫妳改造啊,妳準備好了沒?」阿響忽然轉了話題,眼神裡的晦暗也消失了。

「啊啊,這個啊,我姐姐早幾天也突然帶了我去買衣服呢…」

「真的啊?我記得妳姐姐很漂亮的,她一定會幫妳挑很可愛的衣服吧。」

「嗯,姐姐她從中四那年開始就當了模特兒呢。愈來愈漂亮。」

「啊,真想見見她啊!」

「妳買雜誌就看得見啦。她常常幫雜誌拍平面廣告啊。」

「…所以,妳姐姐那麼漂亮,妳會把自己跟她比較吧?」阿響突然說中我的痛處。

「…很難不比較吧。」我靜靜的說。

「妳的姐姐太耀眼了呢。」

「…嗯。」我點點頭。儘管我知道姐姐很好,但她的耀眼,的確刺痛著我。

「阿紫啊,這不是妳姐姐的錯,是因為妳太自卑啊。」阿響緩緩的說著。

「…我知道啊。那又有甚麼辦法呢?」我有點激動的說著,「就算我不比較,其他人也會拿我跟姐姐比較。他們一定在暗地裡說著,漂亮的是姐姐,醜的是妹妹。」

「我也不想天生就皮膚黑啊,我也想皮膚滑溜溜的。我想輪廓長得跟姐姐一樣美,也想身材好一點。那又怎麼樣?想就有用啊?我還不是一個沒人留意到的醜女而已。」

聽著阿響的話,我沒來由的把心裡的鬱悶都迸發出來。

「…妳有努力過要變漂亮嗎?」阿響沒有被我的激動嚇倒,緩緩的問。

「…有的。」我說著。想起以前嘗試化妝,卻只是東施效顰的慘痛經歷。

「妳身邊有姐姐,有我。只要妳想,我們一定會幫妳變得漂亮的。」阿響說著,「不過,妳一定要記住,外貌不是一切呀。妳有自信還是自卑,都不應該全因外貌。妳啊,對外貌太執迷了,執迷到了一個歇斯底里的地步。」

「…或者是吧。」我說著,的確,我將生活裡所有的不如意都歸咎於自己沒有美麗的臉。

「阿紫,如果妳的心底裡只有自卑,那無論其他人怎樣掩飾自己的優秀,也無法提升妳的自信。」

阿響說著,望向我的眼睛。

「如果妳想要世界有所改變,妳先要改變的,是妳自己啊。」

我看著阿響,彷彿聽到齒輪旋轉的聲音。

我的命運之輪,終於開始轉動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