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真與程強一同離開家門,在樓梯口的岔路上說了再見之後,偷偷看着哥哥踏上巴士,車子開動後,她便興奮又焦慮地折返家中,致電給卿姐了。

「卿姐。」程真一邊脫掉校服的鈕子,一邊說:「爸爸和哥哥也以為我上學了,他們完全不知道今天是學校假期。」

「好極。」卿姐說:「快換校服,我們一陣去你老公家裏。」

「什麼?」程真失笑,「我有什麼老公?」

「阿郎,他家裏有卡拉OK。」卿姐說:「開心死你了。」





程真手執電話筒,沉下臉來,她低聲地說:

「我不去了。」

「你不去?」卿姐的聲音很意外。

「我不想見到阿郎。」程真說。她對阿郎說過的話耿耿於懷:「他不是那麼——喜歡我。」

「他一向覺得自己是個浪子,慣了吊兒郎當,其實口硬心軟。」卿姐笑:「你試試將冰山劈開吧!」





程真當場感到面紅耳赤,那當然,只是通話,卿姐看不見。

卿姐有些不耐煩了:

「不要三催四請,和我們去吧!」

「好……好的。」程真終於屈服了。

程真第一次走進阿郎的家。





阿郎的家很寬敞雅潔,單是客廳部分已比程真居住的廉租屋大得多,程真踏進去,連走步路都戰戰兢兢。

廳中早已坐滿了人,充塞着卡拉OK和大家談笑喧嘩的聲音,時而夾雜着一兩句粗話。

程真靜靜坐在沙發上,觀看玩得忘形的幾個朋友。

阿郎坐在地毯上,背倚沙發喝啤酒,冷眼看着其他人爭唱歌。

他今天穿了件圓領T恤,程真從背後發現他頸上有道疤痕——像是刀疤。

阿郎轉頭,見程真靜坐着,從茶几上遞了一罐汽水給她。

「你不唱?」他問。

程真連忙笑着搖頭,「你又不唱?」





阿郎笑。

「你悶不悶?」

程真又搖頭。

阿郎笑笑,沒有刻意找話說,轉回頭去,繼續喝他的啤酒。

卿姐在輪候獻唱時,百無聊賴地抽煙,她見程真乖乖坐着,不禁耍一下她,把燃燒着的紙煙遞到她面前。

「來抽一口。」

程真尷尬不已,她聲音低得聽不見:





「我不會抽。」

這話引起阿郎的注意。不會抽煙的女子,他沒有見過,所以他懷疑程真說話的可信性。

卿姐望望阿郎,像看透他的心。她繼續慫恿程真說:

「無人天生會抽。」

程真的頭垂得低低的,她覺得抽煙是件壞事。

阿郎呷口酒,轉頭看看程真:

「她不會抽煙?」

程真點點頭,她開始感到不懂吸煙是種羞恥。





「程真是純情玉女,不像我和雞包。」卿姐靜觀阿郎的反應,「我們還是不要帶壞她。」

阿郎微笑。

程真心裏有點難受,純情好像變成他們眼中的貶義詞似的。不會吸煙,大家格格不入。

程真伸手從卿姐手中奪過那根煙,夾在食指與中指間,煙在裊裊地上升。

「我試抽一下。」程真在卿姐挑戰般的眼神下說:「其實抽一兩口也不會死的。」
阿郎望着她呷煙,沒鼓勵也沒阻止。

程真吞了口口水,把煙蒂湊到嘴邊,淺淺吸了一口。

一股如濃煙般的氣體立刻攻進喉嚨,程真猛烈地嗆起來,急急拿起茶几上的汽水,喝了半罐,氣管不適才舒緩下來。





卿姐笑,對阿郎說:

「現在相信了?」

阿郎點頭苦笑。

眾人此時把卿姐召了過去,唱合唱歌曲。

「你和她們有點不同。」

程真又咳嗽了兩聲,一時間聽不明白阿郎的話。

阿郎看看她的傻樣子,淡淡然笑了。

「你比卿姐和雞包乖得多。」

程真自嘲了一句:

「即是我很老土?」

阿郎揮揮手。

「不。你只是和她們真的不同。」

程真見阿郎說話的神態那麼認真,她的臉又有點燙。

兩人相對無語,又一同把視線移正鐳射影碟的電視畫面,男女主角永遠在行行企企,毫無新意,看得人也乾。

阿郎伸一個懶腰,突然站起身來。

「來,我帶你看一樣東西。」

程真應了一聲,有點意外地隨阿郎走。

阿郎走進房間內,程真在門前打量房間四周,牆上貼了很多跑車和占士甸的海報,房內有張睡牀,叫程真不知進不進去才好。

阿郎轉頭看程真,有點狡黠地笑。

「怕我侵犯你?」

程真用力搖搖頭。

阿郎和善地說:

「為什麼不進來?」

程真忸怩地說:

「始終不大好。」

阿郎很欣賞地在點頭,從牀邊的書檯抽屜取出一個小小的盒子,他行出門口,將它遞給程真。

「我的珍藏,從沒有給人看的。」阿郎的眼睛閃着光芒,顯然盒子內的物件非同小可,「你第一個看。」

程真張圓了嘴巴,受寵若驚,輕輕搖搖手上沒啥重量的盒子,真的不大相信:

「真的能看?」

阿郎肯定地點頭,雙目炯炯有神,眼珠子像黑鑽般閃來爍去。

程真深深吸口氣,雙手抖動的打開來看,裏面放着一幀相片,相中人誰都認識,她是當今影壇的寵兒。

她名叫娉婷。

阿郎指指相片右下角的潦草簽名,露出前所未見的狂熱表情:

「我好辛苦才得到她的簽名!」

程真的心沉了一半,笑不起來,懷一絲希望地問:

「你是她的忠實影迷。」

阿郎的眼睛是會笑的,他點頭說:

「我直把她當作女朋友了。」

程真聽到這話,連說句話都無心機了。她「哦」了聲,難怪阿郎說自己不適合他了,原來適合他的是娉婷,但香港能有幾多個娉婷呢?數來數去還是只得娉婷一個,獨一無二的一個。

「每次看她——她的戲、她的照片、她親筆的簽名,總有種特別感覺,嗯,怎說才好,那種感覺——可以叫人好好活下去!」阿郎自顧地揮動雙手,「——聽不明白?我也說不清楚,甚至不了解自己。那是一種感覺。」

程真看着他既急且亂地說話,無奈何地點頭,表示她明白的。

但她寧願不明白更好。

阿郎平靜下來,望望程真的臉,見她僵在那裏,他說:

「你不高興。」

「沒有,怎會。」程真擠出生硬的微笑。

阿郎吁口氣,「那就最好。」他取回盒子,小心抹去盒上的塵埃,生怕盒外灰塵會影響盒內相片似的。他把它重新放好在抽屜內,還上了鎖,生怕給人偷去似的。
程真把一切全看在眼裏,感到心裏極難受。

阿郎好像一下子與程真熟絡了許多,他急笑問:

「一陣會去哪裏?」

「那裏都不可去,我四時前要回家了。」程真說得無精打釆:「我要比哥哥早回家,否則他知道我今天不上學,私自逃出街了。」她指指自己的一身便服,作了個無奈笑容。

「哦。」阿郎有點出奇,「居然還有那麼古板的哥哥。」

程真淡淡地笑:

「是呀,去哪裏找多一個呢?」

其實她開始覺得哥哥對自己是一種約束,縛得她全身緊緊的。

「星期六的派對你來嗎?」阿郎遠遠聽見廳外的喧嘩吵鬧的聲音,皺了一下眉,
「有你在我不那麼悶。」

程真抬頭看看阿郎,想起卿姐的話。如果他真是個浪子,他會對一個女孩子喊悶嗎?

浪子不都是不愛束縛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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