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人: 四十 面對另一個自己
阿哲帶尚雅見阿寧。
他想讓阿寧研究桑妮雅和尚雅對對方的影響,更想知道尚雅看見阿寧會有什麼反應。
既已牽上她的手,便不能懦弱下去。
可他沒有把原因告訴她。她問過,可他羞於啓齒,一副凝重的表情教她決定不再發問,等他一點一滴地把她迎進他的世界,看那些或許可怕,或許可悲的風景。
於是,他們默默地從堤壩牽到她的家才分手,再從她的家牽到阿奇用秘密身份買下的一個物業。
那是一間位於墳場附近的村屋,地點頗為隱蔽,必須經過一條放滿神像的小徑才到達門口。平常除了前往探險的年輕人之外便沒有人敢去那邊,而他們都會在摸上門把之前便被阿奇設置在花園的小機關嚇跑。
「緊緊跟著我,不要亂碰周邊的東西。」打開長滿鐵锈的門柵,阿哲這樣對尚雅說。
雖然她自小在村屋長大,但從來沒有來過這種陰森的村落,更別說現在已是夜深,他們只能靠夜視鏡察看四周。
他們的夜視鏡是彩色的,但始終影像會有些模糊,再加上藍天那些詭異的星光,教尚雅難以相信她所見的是真實環境。看見那些被棄置的神像,她更緊緊地縮到他的身邊,尤如她首次隨他潛入清水良野的房間那樣。
當時的心動和依賴的慾望,是戀上的預兆嗎?
她不禁微笑,卻見他用力按下一個埋在柵下小石子中間的按鈕。一下輕微的聲響告知他機關已被解除。他牽著她走過雜草叢生的花園,用門環在門上敲響暗號,門鎖便開了。
她霎時緊張起來。 門內,阿寧和桑妮雅正在佈滿塵埃的沙發上等著。
聽見開門聲響,桑妮雅不由得把阿寧的手握得更緊,警剔地抬頭看著跟在阿哲身後的尚雅。
尚雅一眼便把她夢裡的陶醫生認出來。她疑惑地看著阿哲,不曉得他要她見陶醫生的原因是什麼。
「你好,我叫陶智寧。」阿寧離開沙發,上前握上尚雅的手。
阿哲顧不得看尚雅的反應,他得盯著臨危襟坐的桑妮雅。她對上他的目光,沒有刻意掩飾她的不安。尚雅看在眼裡,更感疑惑。
「我想研究兩個不同時空的同一個人見面會對對方產生什麼影響,所以便約你出來。」阿寧說。
「我的出現對桑妮雅有什麼影響嗎?」
「不,該說是我的入侵,對我們有什麼影響。」桑妮雅說。
阿寧叫她像平常一樣便可以了,有他和阿哲在,尚雅一定不會受傷,可每當她看著尚雅便有種排除她的慾望。上次會面時,她的想法還是懵懵懂懂的,這次她有了思想準備,便開始清楚自己在想什麼。她好像意識到她們不應處於同一個時空,而她才是入侵的一方。她相信單純的尚雅沒有這種想法,她不願失態。
「那我要做什麼?」尚雅問。
阿寧自口袋裡取出一隻看似手錶的東西,說:「戴上它,讓它記錄你的身體狀況,然後我們像平常那樣談話便可以了。」
見阿哲輕輕點頭,她才敢把手伸出去。阿寧為她戴上記錄儀之後便示意她坐到離桑妮雅兩米左右的另一張沙發上。
「阿哲說你見過桑妮雅之後沒有不適,仍然會做有關她的夢,對嗎?」
尚雅點點頭。
「那夢境有改變嗎?」
她搖頭說:「還是像經歷她經歷過的事情那樣。」
桑妮雅忍不住站到窗邊,背對著她。
也許她不是對她感到不屑,而是相反地感到自卑。她們明明是同一個人,她的命運卻那麼坎坷。
如果此刻阿寧可以讀到她的心思,會對她說什麼?
幸好她還有阿寧。若不是因為被抓到小島,她便不會遇上他。這是尚雅不會擁有的經歷。
「你覺得我怎麼樣?」她轉身問尚雅。
尚雅有些意外,「你的意思是……」
「你對我的印象、想法。」
尚雅覺得尷尬,但認真地回答,「美麗、危險、缺乏耐性。」
「就這樣?」
「對,就這樣。」
「你知道我的過去……」
尚雅不忍看她,「我想,那些經歷令我更相信你心底裡是一個善良,而且重感情的人。要說我們最相似的地方,我想是一樣固執,但又有點婆媽。」
阿哲想到自己初次看見她倔強的眼神,伸手牽住了她。他同意那是她們最相似的地方,但不一樣。愈認識尚雅,他便愈覺得她們不一樣,故此他很清楚他愛誰。
尚雅回頭看他,感激即使有桑妮雅在,他還是願意與她如情侶般相處。而且他的眼神和笑容毫不做作,不像在表演給任何人看。
「對,也許就只有一樣固執和婆媽而已。」桑妮雅說。
尚雅和她四目交投,立刻尷尬地別開臉。她感到桑妮雅想說什麼 - 我比你有自信,不會懷疑自己的男朋友是否真的喜歡自己。
「你猜我們會不會猜到對方的想法?」尚雅問。
她聳聳肩,「誰知道?說不定可以。」
阿寧在旁觀察她們的眼神交流,深感好奇卻無從問起。
無論如何,如果可以加強她們這種牽繫,或者可以減輕桑妮雅殺她的慾望。
「好像很有趣呢。」他說。
「什麼有趣?」尚雅敏感地問。
他想了想,「我本來把你們的相遇想像成一場災難或悲劇。」
阿哲連忙瞪他一眼,幸好因為角度問題而未被尚雅發現。
「現在也差不多吧。」尚雅意有所指,「若不是我,你們便可以快樂地在這個世界生存下去。」
「我本來是那樣想,可現在說不定要感謝你讓我知道我或許還有一個哥哥。」
「可他已經……」
「我知道。但擁有總比沒有的好?有時候,我會懷疑我根本就在小島出世,我的父母、童話、花園……全都是我的幻想。」
阿寧上前把她擁入懷裡,吻到她的額上。
尚雅望向阿哲。他微微一笑,似在為桑妮雅的想法而悲傷。
「都過去了。」她對阿哲說:「現在你們就算依然有些無法彌補的遺憾,也可以擁有夢想,可以追夢,不必被任何人困縛。」
「只待完成那件事。」阿哲說。
她嘆氣。她有很多話想對阿哲說,只恨自己被多疑沖昏了頭腦,沒有把握也許所剩無幾的時間。
「我可以和桑妮雅單獨一談嗎?」她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