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話:《電梯係度等緊我地》
 

      一直以來,從停電停水停網絡開始,我們便一心渴望得到救贖,將我們救出詭異的險境,不管拯救者是什麼身份也好。然而事與願違,一直以來也沒有結果。沒有消防車,沒有警車,只有驚心動魄的恐懼。

      而且那麼長的時間,若果大廈真的發生突發事故,香港政府理應已經排出救援部隊,甚至飛虎隊,拯救我們才對。

      之前那麼長的時間,亦沒有外來救援的跡象,我甚至已經放棄了逃出大廈的希望。

      然而,此刻消防車的警報聲音從電梯大堂的窗口傳了過來,多年聽覺的經驗告訴我,那真的是消防車的聲音。

      當時在無助及恐懼的濃罩下,如此平常不過的聲響,卻使我立即達到了驚喜若狂的狀態,其他人亦如出一轍,歡呼雀躍起來。




阿毛心潮澎湃的奔跑到了窗口,仿佛想把過去經歷過的一切恐懼一下子宣泄,他跑到了電梯大堂的通風窗口,卻猝然止住了口。

      「咩都睇唔到……屌。」阿毛對著窗外濃厚的灰霧,苦笑著。

      「如果係咁,係咪即係我地有救啦?」Ashley眉開眼笑的凝望撥動著無名指的Mktor,她那黃色的連身睡衣裙已經染了不少血跡及骯髒物。

      Mktor不聲不響,盯著電梯門,一副淡然的模樣,想不到大家欣喜若狂的時候他還是保持了一貫的冷酷形象。

      是因為他對於感情的不敏感,抑或他有我們未知的憂慮?





      此刻的我眉飛色舞的幻想著,一切即將完結,我們會被救出去,然後我可以回到家裏大睡一覺,然後看一百套漫畫,然後……然後……

      然後消防車的聲音銷聲匿跡。

      大家本來狂喜的表情頓時沉到海底。

      即使有Mktor的分析能力,對霧裏的詭祕大廈,我們亦大惑不解,對於窗外的空間,我們更加只能夠作出無法論證的猜測。

      「放心,警報聲停咗,或者係因為架車停低咗。」Mktor托了托眼鏡,嘴角揚起那誇張的笑容。





      「屌,你仲笑得出……今次玩撚猿。」阿毛乾笑著,也許Mktor的話也是自我安慰而已。

      然而,消防車停下來時,的確已經沒有響鬧的必要,因此慣常情況下也會把煩人的警報聲音關掉。

      若果情況是這樣,那消防車應該已經到達了我們大廈的道路旁了。


      Mktor擱下那浮誇的笑容,道:「出面應該已經有人嚟救我地。」

      眾人臉上現出久違的笑容,真摯的笑容。

      也許,這裏的驚慄經歷只是一場夢,或者是一場虛驚,根本是電梯失靈,加上有幫派胡亂殺戮,以及有輕微的火災,種種的巧合如連鎖一樣互相重疊,才會造就如此一個詭異的局面。

      如論如何,怪異的感覺好像枯萎了,接下來是希望的萌生。





      「咁……我地係咪對住窗口大叫,吸引消防車注意?」Ashley盯著窗外,聲音急促而帶有無窮的激情。

      「唔好,」Mktor壓低嗓子,其語氣明顯透露了他的憂慮,「件事可能冇咁簡單,同埋出面有咁多殺人狂同埋失常者,我都係小心為妙。若果唔因為一時衝動引起殺機,咁就大檸樂。我覺得,都係去到大堂先至求救好D,何況就算出面真係有消防車,救援人員應該會上嚟救人架喇。」

      所有人除了害羞口吃的堅仔都表現出贊同的樣子,阿毛浮誇的點著頭:「屌,咁就行落去喇,行佢老母!」

      眾人的生存意志仿佛重新燃起──

      等等……那是什麼聲音?

      既不是消防車的聲響,也不是微微的腳步聲……那熟悉的機械齒輪的摩擦聲響,我今世必定沒齒難忘。

      大家也聽到了那巨獸飢餓的咆哮,頓時不聲不吭,Ashley從電梯口旁的位置後退了好幾步。

      它來了。





      不,「牠」來了。

      是電梯徐徐移動的聲音。

      這頭沉重的機器是這裏的鬼魂,大廈的心臟。表面上,它停止了正常的運作,但是在某些情況下會突然的打開,並且四處移動。

      最重要是,大部份詭異事情與危機均源自那該死的幽靈,包括它天花板的血字「Go downstairs」以及關上門後突然關掉電梯內的燈光。

      但不可不提的,當然是最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電梯裏的人頭。

      之前目睹那血淋淋的人頭的詭異畫面深深的刻在我的腦海裏,此刻電梯的齒輪嚎叫不禁使我墮入恐懼的深淵。

      那個人頭會否依舊在電梯裏呢?或者會否有其他更為令人骨寒毛豎的畫面在等待我們的眼眸?





      我們步步為營的接近電梯口,Mktor提起那沾滿黑色血跡的狼牙棒,面容繃緊了起來:「大家提防電梯裏面有埋伏,如果有,唔好猶疑,對別人仁慈即係對自己殘忍。」

      聽罷,我以及阿毛汗不敢出的拿起手上的武器,對準電梯口,準備隨時迎頭痛擊。

      別人的生命於這刻仿佛變得一文不值。

      也許,我們的社會即使苦口婆心的提倡仁義道德,當人在自己利益被危害之時,還是會向殘酷的現實低頭請求寬恕。那些口號式的「生命可貴」以及「犧牲精神」,淪為利用別人、煽動情感的手段,而非我所想的那麼偉大。

      或許,這個社會沒有什麼正義,只有吃人的利益。當對待一個人好並非因為道德,而僅僅因為私利,那這個社會的人都僅僅是孤獨寂寞的商人。

      生命,其實可貴在哪?我們經常提倡珍惜生命,但有否思考過這個最根本的問題?幾十年的光陰,艱辛掙扎求存,為求的只是保住那脆弱渺小的生命。

      我憶起Jerry bro及他的妻子,想起剛才被堅仔殺死的中年男人。

      消耗了多少精力、多少光陰去悉心栽培的一個生命,可以輕易地被摧殘。我們竭力維護的,於世界的存在,不過灰塵而已。





      多麼可憐的生命體,還是他們根本缺乏被同情的理由?

      想著想著,我隱約聽到持續著的電梯齒輪的聲音從上層傳下來,聲音更加明顯……越來越響亮。

      停下來了。

      我指的是齒輪的聲音以及那吃人的電梯。

      大家都繃緊情緒,尤其因為之前發生過的驚駭事件。

      我的手顫動不定,仿佛快要掉下手上的金光棒。

      我栗栗危懼的瞄了一瞄左手的手錶,21:01。10樓的電梯大堂內,光線有限,加上灰霧的濃罩,我們的視線只能依靠那小窗口透進來微弱的月光。

      倏忽,一道白色的光線出現在眾人的眼前,刺眼而熟悉。

      電梯鐵門終於打開了,就如巨獸的血盆大口向令牠垂涎的獵物徐徐張開。

      我和其他人擱下手上的武器,不禁鬆懈了起來。

      電梯內是空的,除了地上已經乾掉的紅色血液,那應該是從電梯頂的血字位置滴下來以及之前的人頭遺下的。

      天花板依舊遺下觸目驚心的「Go downstairs」字樣,此刻的英文粗體就像是電梯的雙眸,對我們俯視眈眈。

      重點是,人頭消失了。

      那人頭呢?不是應該在電梯內嗎?

      我再仔細端詳一下,察覺到嘔心的腦漿依舊黏附在地上的乾固了的血泊。

      人頭不翼而飛。

      驚心動魄的畫面,此刻增添了數分詭祕。

      「電梯金屬門既門邊。」Mktor凝視著門邊,眾人的視線隨之移動。


      電梯門邊依舊沾了大量的血液以及皮膚組織,本來我們都判斷是來自斷頭的男屍的。

      那即是,電梯的情況沒有怎樣改變,除了不知所蹤的血腥人頭。

      實在太過令人悚然……

      是誰帶走了那顆頭呢?

      「人頭係咪……比其他人攞走咗?」Ashley怯聲怯氣的環視大堂,好像懼怕隨時有人在附近埋伏著。

      本來我們預計電梯內應該有生還者,或者所謂「失常者」,或是任何帶來危機的事情。擺在眼前的,卻是僅僅一個空空如也的電梯而已。

      然而,在一個光線不足的漆黑電梯大堂,一個燈火通明的電梯空間,地面的血跡,那蒼白的燈泡光線,難免使人萌生詭異之感。

      等等,怎麼會這樣?

      「點解會有電既,唔係停曬電咩呢棟大廈,點解電梯會有燈?」我望向Mktor的雙眸注入了無窮的迷惘。

      眾人報以相似的目光,對,這個問題,為何我們現在才發現?

      「呢個問題,太Naïve喇。」Mktor一副考慮周全的樣子,「大廈電力總開關係設係大堂,係咪?」

      「岩啊……」阿毛惶恐的呢喃著。
那是當然了,電力是由大堂操控的。若果說電梯是大廈的心臟,那麼大堂便是大廈的腦袋,控制大廈的一切日常運作。

      「同樣地,食水開關都係由大堂控制,唔止咁樣,電梯既控制都係由大堂掌控。」Mktor凝視著依舊打開的發光電梯,「當然,正常情況下,電梯係會跟從一個早已經Set定既程序去運作,除非有人刻意作出設置改變,佢都唔會改變原有既運作模式。」

      對,聽起來,幾乎所有的運作也是由大堂所控制。

      肚餓的感覺越趨強烈,但是我卻刻意壓抑。

      「即係……大堂係有人操控住?」阿毛斷斷續續的說,心中不免震撼。

      「唔好過度推論。我唔敢斷言,或者係一股力量,邊個知道操控呢個遊戲既,係邊個?」Mktor苦笑著。

      他再次使用到「遊戲」這個字眼,聽起來充滿無力感,而且頗為噁心。

      「遊……戲?遊戲……管理員GO?」素來不多說話的毒男堅仔咕噥著。



      如果這一切可能是被別人操控的一個……遊戲,那會是一個什麼樣的遊戲?求生遊戲?抑或殺戮遊戲?

      我默默告訴自己,這沒有什麼必要感到驚訝,或許現實的生活,根本是一場這樣的遊戲,同樣的求生,同樣的殺戮……

      社會的掌權者、勝利者,便是遊戲的管理員GO,螻蟻般的你與我便是Player。

      「有時候,失常只不過係你唔習慣背後隱藏既事實……」


      Ashley的一席話,驀地在我的腦海裏浮現。女孩說的,究竟是什麼?

      「屌,咁宜家入唔入去啊?」阿毛徵詢著我們的意見,並且再次用髒話掩蓋自己的驚愕之狀。

      我凝視著面前電梯內令人不安的蒼白,猶疑不決。

      「我建議唔好,」Mktor托著下巴,「之前我地同堅仔分別都中過伏,一入去電梯就刪燈,然後過一段時間先打翻開。」

      之前可怖的情境,我依然歷歷在目,肉跳心驚。

      「咁我地應該點做?」Ashley沒有武器在手,只能站在我們的身後。

      其實我一直小心翼翼的注意著Ashley,提防她會趁我們不為意驀地施以突襲,把我們一網打盡。

      就像Mktor說的,我要小心這個女孩。

      我回頭盯著大堂,電梯燈光映照下的「10」樓層標示現出一個長長的倒影,好不詭異。


      「我地應該試下其他方法。」Mktor道,向電梯踏前了一步,抬頭盯著什麼……應該是那些驚心動魄的血字。


      「咩方法啊?炸撚咗個電梯?」阿毛苦笑起來,胡亂提議著。

      Mktor沒有回眸,語氣不涼不酸:「靜觀其變。」

      沒有人有異議,眾人跟隨Mktor的建議,圍著電梯,等待著。

      我們連在等待著什麼也不確定。

      在大家一語不發的情況下,寂靜再次佔據這孤獨的大堂。

      那是過度的寂靜,我甚至聽見了大家急速的心跳聲。

      即使聽到心跳的規律,我還是無法闖進每個人的心扉,了解別人的內心世界。

      每個人,都只是孤立的存在。

      時間一秒一秒的過去,我聚精會神,凝視著光亮的電梯,期待著什麼事情會發生。

      那電梯門邊萬分噁心的參與皮膚以及血跡,就像是巨獸大快朵頤後利齒遺下的食物殘渣……

      反胃的感覺油然而生。

      然而,更多的似乎是一種被虎視眈眈的不安感,不知怎麼的,我總是覺得眼前的電梯正等待著我們踏入它的喉嚨,然後狠狠的把我們咬爛成血漿……

      「電梯係度等緊我地。」Ashley忽然淡然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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