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軌敢死隊。Cheat. Play. Love》: 借屍還魂
《十一》。借屍還魂。
同日上午。
脧神和黑仔回到辦公室內,少了肥牛的龐大身影,單位忽然空曠許多。
黑仔遞給脧神一份病歷影印本,上面的字跡模糊,像已經年代很久遠。脧神看了十數分鐘,沒發過半聲,眉頭卻愈皺愈緊。
「難怪連肥牛在OpenRoom都找不到這個李麗麗的資料,」脧神合上報告,面色難看得很。
「我昨晚收到這份文件時,和你一樣也是這副表情。」黑仔將他偷拍的相片貼在白板上,重組人物關係圖。不過今次這案子很奇怪,自己也在圖上一角,圖表正中心的人是自己外父。
「有機會找到李麗麗的家人嗎?」脧神問。
「我這兩天會試一試,不過線索太少,我沒多大信心。」黑仔說,「而且我身份比較尷尬,萬一給外父掉過來知道我在這兒工作,我和他都很麻煩。」
脧神站起來,在會客室來回踱步。
脧神道,「不如這樣吧,我先回劏房休息一下,我已經連續幾天沒睡過一覺好好的。我們明天待肥牛拍完片回來,再作打算。」
脧神買了個麥當勞早晨全餐,回去劏房給子悠。他昨晚已經連續兩三晚在推敲子悠的陰謀,由於沒有任何新進展,他只能將僅有的線索不停的在腦袋空轉。他立下決心要揪出幕後黑手,而親近子悠,是現時唯一行得通的辦法。
「工作很忙嗎?你已經連續通宵幾晚了。」子悠剛剛睡醒,看見脧神回來。
「剛完成了兩件案子,還有一單接著。」脧神說,「完了之後不如我們三個人一起去個小旅行?我請妳吧。」
子悠笑得咪起雙眼、雙脥泛紅,立刻睡意全消,興奮地答應。脧神第一次看見她如此開心,甚至叫他懷疑,子悠是不是有點喜歡他。
莫非...脧神失憶前,他倆早就認識?子悠偷偷搬來劏房,就是要和他再續前緣?如果他以前有寫日記的習慣就好了,可以逐日逐日番查自己以前的愛情史,至少可以找出那個Katie在那裡認識。
脧神忽然靈光一閃,打給黑仔,「你先嘗試找李麗麗家人的病歷和地址,我現在去中央圖書館一趟。」
肥牛兩天之後回港,還未返家,便被脧神急召回辦公室幫手。他沒想過才剛完成秋山的案子,沒見兩天,脧神黑仔又再忙得不可交加,在辦公室內東奔西跑。
「肥牛你回來實在太好了,我們立即開會。」黑仔咬著一片多士,口齒不清的說。
脧神和黑仔將一疊疊的舊報紙和報告堆到枱上,脧神幾句開場白,很快就切入正題。
「何Sir,即是黑仔未來外父,委託我們找的那位學生李麗麗,已經有突破性進展,」脧神一本正經的說。
「李麗麗十六歲那年,確診患有焦慮症。這份周醫生給我們的病歷,裡面有心理醫生評估,顯示成因是師生戀。她被學校趕了出校,然後父母又施加壓力,棒打鴛鴦。」黑仔說,「我外父同年離開了那間學校,好有可能是因為他就是師生戀男主角!」
「那李麗麗之後怎樣?」脧神問。
脧神翻到報告最後一頁,對著肥牛說,「李麗麗翌年未婚產子,那時才十七歲。」
「不過最叫人痛心的是,李麗麗有一位孖生姐姐,叫李美美,是位品學兼優的學生。她同年確診了『脊髓小腦變性症』,是種很麻煩的重病,」黑仔補充。
「兩姐妹之後一年開始疏遠所有家人,一方面姐姐的病情需要靜養、二來妹妹也不想遭鄰居親友皂人冷言冷語。那個年代,十七歲就懷了個孩子是很不得了的一件事。結果二人在新界赤泥坪租了間村屋暫住,一住就數十年。」
脧神拿出另一本書,是中大八十年代的陳年校刊,「幸好姐姐李美美成績不俗,帶病成功考進中文大學,之後身體亦逐漸康復。畢業後一直從事寫作工作,獨力養大妹妹的私生子。」
「那李麗麗呢?」肥牛問。
脧神在眾多文件,拿出一份1981年的天天日報,其中一格港聞版刊登著一則新聞:「單親母卜公碼頭跳海自殺,屍體被尋回」
「《本報訊》上週五據報於卜公碼頭跳海自殺的單親母親,昨晨於西營盤對開海面,被蛙人尋回。有關當局正安排家人認屍。
上週四死者家人報警求助,稱事主李X麗(十七歲)留下未足歲幼子,離家出走。至週五深夜有巿民稱目睹死者於中環卜公碼頭跳海,並留下一封遺書。因當日水流湍急,警方接報後搜索不果,及至昨晨於西環對開海面發現屍體。警方暫時列作自殺案處理,認為死因沒可疑。」
脧神向肥牛說,「OpenRoom找不到她的紀錄,因為李美美在醫院和入境處資料電子化之前好多年,已經不在人世了。」
「既然李麗麗早已經死了,那是不是應該直接通知何Sir這個事實?」肥牛問。
「我已經聯絡好李美美,她說她也想見一見何Sir,」黑仔回應,「她提議...由她冒充自己死去的妹妹,她想跟這個負心漢當面對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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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Sir被通知找到李麗麗時,興奮得老淚縱橫了十分鐘。何Sir激動得過了火,叫肥牛一度懷疑,李麗麗才是P女的親生媽媽,現在要復演一部二十世紀的千里尋親記。可是,肥牛考慮到一旦何Sir知道他將見到的只是個冒牌貨,心情會不會跌落谷底,甚至自尋短見。
相比起其他客人,調虎離山,帶走黑仔外母實在簡單得過份:黑仔假扮在雜誌抽獎中了來回澳門威尼斯人套票,硬要拉外母陪他兩公婆過去,毫無難度就為外父騰空了兩天自由時間。
由於李美美病後,行動沒正常人方便,他們相約了她家附近的中大碰面。時值暑假時候,大學迎新時間又未到,偌大的校園顯得冷冷清清。
何Sir 比約定時間早了一小時到步。他穿起一套筆挺的短袖恤衫西褲,頭髮雖已花白了大半,但跟三十幾年前當見習教師時一樣,恤得發亮。
他挑了大學飯堂一處室外的位置,校園內帶點涼風,沒半點盛夏的感覺。
肥牛老大不情願的跟了過來,坐在旁邊的桌子,心不在焉。日本那間成人電影公司,非常賞識肥牛對AV的獨到見解和創意,臨別時特意將澤尻英龍華的試鏡片段,交予肥牛,並誠邀肥牛擔任導演。肥牛回港後補購了《一公升眼淚》的光碟,等待何Sir美美一見面完畢,他就立即回辦公室,兩套片同步播放。
大約過了大半小時,何Sir朝思夜想的那個人終於出現。李美美假裝是她的妹妹,穿著套體面的套裝,走到何Sir面前。
「很久不見,」何Sir有點結結巴巴,「我沒想過,竟然真的有機會再見面...這些年來,妳還好嘛?」
「還可以,」李美美答,她恨透面前這個男人,說話帶點冷漠。
二人寒暄了三幾句,似是再找不到話題,蟬鳴聲打破了兩人的靜默。何Sir鼓起勇氣,問道,「孩子怎麼樣?」
「孩子!?你還好意思跟我提到他!你這三十幾年來有盡過當父親的責任嗎?」李美美一談到這個話題,立刻山洪暴發,「我們兩母子是死是活,你有關心過嗎?沒有!我很後悔懷了你的兒子,害我一世都抬不起頭做人!虧你之後還跟別的女人結了婚,生了一個女兒,別以為我不知道!」
「對不起...」何Sir無言以對。李美美放聲大罵何Sir一個狗血淋頭,似乎將她壓抑了幾十年的怒火,一次過向何Sir爆發。何Sir連反抗的意欲也沒有,只是低著頭,像個犯了錯的小學生,瑟縮一角。
李美美罵得聲線沙掉,執起一杯水,潑向何Sir。然後拿起手袋,怒氣沖沖地離開了。肥牛沒想過二人極速吵鬧收場,他看戲看得過癮,狠不得二人多吵一會,最好幹上一架,還心想這遠比澤尻三點盡露更富娛樂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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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
脧神收到何Sir寄來的支票,他總覺得受之有愧。一來何Sir見到的李麗麗只是個冒牌貨,而且害他被人臭罵了一頓,脧神覺得這次任務談不上成功。
辦公室沒有了前幾天的緊張氣氛,他們只剩下王百萬一宗大案。所以三人都放軟手腳,只是在上網看書,趁機休息一下。
肥牛一如以往,廿四小時無間斷播放著成人電影。日本回來後,他的寵兒由小倉改變成澤尻,叫聲一樣無遠弗屆,害黑仔和脧神好幾次要跑出走廊,才敢接聽P女和韓妹的電話。
「我想請幾天假,休息一下,」脧神跟二人說,「你們這時間也辛苦了。儘管輕鬆一下,去拍拍拖吧。」
肥牛現在隻影形單,乾涸到不行,那裡會有女伴跟他拍拖。黑仔向脧神打個眼色,脧神意會到說錯了話,唯有扮專心討論澤尻,扯開話題。
「噢!剛才女主角說甚麼?」脧神忽然問。
「二菇二菇~~」肥牛答。
「不,我在說甚麼一公升那套,」脧神突然很正經的說。肥牛倒鏡十數秒,畫面停留在醫生對澤尻講她患病的一幕,字幕出現了:脊髓小腦變性症。
「這不是李美美患的病嗎?」脧神問,「這裡面說是絕症,會慢慢喪失活動能力,而且沒可能醫好。怎麼李美美仍然活動自如?」
脧神默然不語,踱步到文件仍散落一地的會客室,拿起美美麗麗兩姐妹的資料再看一遍。突然緊張的說,「黑仔,看看還找得到你外父嗎?」
黑仔不明白脧神的意思,不過照樣打電話給外父,電話果然轉駁到電話錄音。
脧神拍一拍枱,怒不可遏,「我想我們被李麗麗和何Sir擺了一道,他們想私奔!」
黑仔和肥牛面面相覷,一時不明白脧神的意思。
「當年李美美患的這種病,是絕症,沒辦法醫好。昨天肥牛你見到那位,不是李美美,而真的是何Sir的舊相好李麗麗!」脧神拿出枱面的資料,貼在白板上。
「當年李美美考上大學,卻身患絕症;麗麗未婚產子,飽受旁人白眼。這迫使她們倆就想出一個借屍還魂的方法:美美反正命不久矣,久病厭世,她索性跳海自殺,將大學學位和身份讓給妹妹!」脧神在重組案情。
「怎麼可能呢?」黑仔質疑這個說法,「沒可能瞞得過法醫和警方吧?」
「你別忘記,整件事發生在三十多年前,那時科學鑑證技術沒今時今日進步。屍體浸在水裡多時,搜證就更困難。」脧神補充,「加上死者有足夠自殺動機,又有李麗麗親筆寫下的遺書。可能跟本沒經由法醫驗屍,便草草結案了。」
黑仔質疑脧神的說法,「就當美美的屍體可以假裝是麗麗;但是本身麗麗又怎能一直假扮美美呢?就算是孖生姐妹,指紋、病歷總有點不同吧。」
「別忘了她們交換身份時,只有十七歲,還未拿成人身份證!入境處翌年就重新套取新的指紋資料!」脧神打開李美美的病歷,「而且李美美患上這個『脊髓小腦變性症』,是種遺傳病。麗麗應該或多或少也患有這個病,只是情況比較輕微,所以沒引起醫生疑心!」
「我還是不明白為甚麼她倆姐妹要這樣做?」肥牛思路沒脧神轉得快,還是半懂不懂。
「那個時代大學畢業生很吃香,要找到好工作不難。她往後就是靠專欄作家的稿費,並且以姨媽的身份,將孩子養大成人。」脧神道。
「你意思是,自從麗麗借屍還魂後,就獨自生活,避開何Sir重過新生。何Sir雖然另結新歡、成家立室,但經過卅多年以後,仍然心有餘悸,就靠我們去找他多年前的情人。」肥牛嘗試總結。
「我一開始也是這樣想,」脧神咬實牙根道,「我太天真了!何Sir根本一真有和麗麗保持聯絡。他只是在利用我們,刻意放風,叫我們知道他有一個私生子!
「他現在跟李麗麗私奔,人間蒸發,七年後便要將半生積蓄拱手交予現任妻子,即是黑仔你那個吝嗇的外母,」脧神邊說邊憤憤不平,握實拳頭不放,「你外母是甚麼人,相信大家也明白吧。」
黑仔飽受這外母阻撓婚事多年,怎會忘記。他開始同情外父,如果他有另一頭住家,也會義無反顧地離開外母,重投舊愛懷抱。那不是那種血氣方剛的少男少女、愛得火燙的私奔;只是作為男人,為了尊嚴而戰,真正想找個受尊重的家。
脧神續道,「如果何Sir不辭而別,始終紀不小,開始要考慮遺產問題:若果要留一部分給他跟麗麗的私生子,可以靠立下遺囑,但也需要一個沒利益衝突的第三者,知道這個私生子的事。萬一他朝外母和私生子出現法律糾紛,他就可以靠我們,將何Sir尋親的這個故事作為證據,交予法官!」
黑仔開始明白當中的思路,他打開校刊中四那班的班相,看得入神,「外父要我們找李麗麗,其實只要留下一張班相就足夠了。他故意留下這本珍貴的校刊,原來因為李美美就在鄰班中四,相片下還有她的名字。正常人一看見她倆的名字,就會第一時間想到她們是兩姐妹吧;加上李美美是專欄作家,有點名氣,不難聯絡得上。他暗中留下這份顯然易見的線索,好叫我們直接找上李美美。」
肥牛補充,「他沒想過我們有OpenRoom,可以找到病歷和人口資料,反而令我們繞了個遠路!」
「不過,也因為我們知道李美美的病歷,所以揭發了他倆的詭計!」脧神道。
「我還是有點不明白,」黑仔問,「為甚麼外父麗麗事隔這麼多年,到今時今日,年華老去時才考慮私奔?」
「我猜...這是因為黑仔你...」脧神用手背拍拍黑仔胸口,「因為何Sir一直放不下女兒P女,想等她結完婚、行過禮後才離開。就是因為你們現在不擺酒,改為旅行結婚,他就算離家出走也不會令女兒在親友前難堪!」
「當然,何Sir可能也覺得你信得過,所以放心將女兒交給你呢。」肥牛笑說。
黑仔這時才想到P女,如果她知道她爸爸有另一個女人,會傷心到甚麼程度。沒想到這個爛攤子,原來跟自己有關,他頹然坐在一旁,結局不堪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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脧神一行三人駕車到赤泥坪李美美的住宅。黑仔脧神為免跟何Sir打個照面,被迫留在車內,讓肥牛一個人登門造訪。不過脧神怕肥牛會把事情搞砸,所以先預備偷聽裝置,叫脧神黑仔留在車上監聽。有甚麼風吹草動,也可以隨時候命。
李美美住在村內山邊,一棟不顯眼的三層高的村屋。村內斜坡上上下下,找路很不容易,真的很適合避世。
肥牛花了十多分鐘,終於走到李美美的村屋前,站在矮圍欄外面,不斷按鐘,良久沒人回應。
「不用再按,他們剛搬走了,」一個小女孩在隔鄰的村屋,在矮牆上探過頭來。
肥牛很高興有鄰居可以幫忙,他走過去小女孩的單位。她要稍稍跕起腳,才僅僅夠高望到矮牆以外。
「小朋友,妳認識李美美女士嗎?她是不是住在這兒。」肥牛擠出自以為最親善大使式的笑容,以免小女孩怕了自己的一臉鬍渣。
「是啊。」小女孩好像很喜歡跟人談話,「不過她今天早上搬回大陸,不再回來了。剛才還有幾個西裝哥哥帶客人來收樓,還跟我說他們會搬過來,和我做鄰居。」
「噢...真的這麼快就走了,」肥牛喃喃自語,「小女孩,知道她們去了大陸那兒嗎?」
「不知道呢,」小女孩道。
「那妳爸爸媽媽在嗎?」肥牛在猜小女孩的父母可以聽到風聲。
「爸爸不在了,媽媽不準我出來跟陌生人談話!」小女孩做出別作聲的手勢。
屋來傳出一把女人的聲音,「妳是不是又偷偷跑下床了?美美!」
肥牛嚇得雙眼幾乎凸了出來,以為屋內的女人也在找李美美。怎料小女孩大聲道,「媽媽,我回來了。」
「妳也叫做美美!?」肥牛問。
「對啊,我叫何念美。」
「那...那妳爸爸也是姓何的嗎?」肥牛問完也覺得自己語無倫次,「妳爸爸幾時回來,肥叔叔有事想找他。」
「我不是說了嗎,爸爸已經不在了,」小女孩拿起牆邊的拐杖,一步一步的走回室內,「爺爺說他回去大陸可以賺一筆錢,夠我之後幾年看醫生,所以我要乖乖的,早點好起來!」
肥牛呆在原地,看著小女孩雙腳上的金屬護踭,張開咀巴,不懂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