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部 現代 罪惡之城 ┼

第一夜 (續)



響亮的咆哮聲傳遍整座住院樓,也令站在病房門外的兩位警察皺眉。他們接到醫院的消息後立即趕來,透過玻璃窗把病人的狀況看進眼裡後,似乎對案件感到毫不樂觀,當中以女警察的表情最為生氣。雖然她束起馬尾並留有劉海,更穿著短裙以露出長腿,但仍然掩蓋不了那種充滿男孩子氣的性格。

「為甚麼這個醫生的藥對她無效呢?難道是醫生開錯藥?」女警察望向身後的男警察。「周紀煬,我在跟你說話!喂!這裡可是醫院,不能抽煙呢!」

周紀煬深深吸了一口煙,笑而不語。他頭髮鬆散,劉海幾乎遮蔽他的眼睛,但從頭髮之間隱約露出目光炯炯的眼神。舉起香煙時,看出他的手指黃黃的,連他身上那件原本是白色的西裝外套亦已經變成米黃色。





「別再抽煙啦!」女警察氣沖沖地從他的口中拔出香煙。此時,一名精神科醫生從病房步出,看見走廊煙霧迷漫後,不禁板着臉。

女警察率先以燦爛的笑容打招呼。「醫生,你好,我們是負責這宗命案的警察,他是督察周紀煬,我是戴曉茹。」她對著醫生的時候聲線明顯提高。「請問傷者現在怎樣?」

醫生卻無視戴曉茹。「阿Sir,這裡不能抽煙。」

周紀煬深深吸入最後一口煙。「你應該不是外科醫生吧?」

「精神科醫生,我姓程。」程醫生表情更嚴肅。





「程醫生,傷者的狀況怎樣?」戴曉茹的聲線再提高。

「病人狀態不佳,現時無法錄取口供。」

「但她是唯一的目擊證人呀!」

「病人的思緒很混亂,就算讓你們進去也根本得不出甚麼資料來。」程醫生依舊板著臉。「回去吧。」

戴曉茹氣得鼓起嘴巴,但又發覺自己反駁不了,唯有望向周紀煬。「你沒東西想問他嗎?」





周紀煬咬著香煙。「剛才,你說你是精神科醫生?」

「是。」

「她到底得了甚麼病,才讓精神科醫生親自過來?」周紀煬特別強調『精神科醫生』這五個字。戴曉茹聽後猛然點頭,程醫生則一臉不滿地解釋。

「病人醒來後思緒混亂,更作出反常及攻擊性的行為,再加上鎮靜劑對病人起不了作用,所以我們需要對她作詳盡的評估,包括研究病人的家族病史,以及心理健康狀態等等。」

「你可以把話說得更簡單一點嗎?」戴曉茹終於忍不住轉換成原本粗魯的語氣。

「我們不排除病人患上創傷後壓力症,導致她出現暫時性的精神錯亂。」程醫生的音量比戴曉茹更高。「要知道原因的話,就要對她進行各種評估。」

「甚麼叫創傷後壓力症?」戴曉茹追問。





「反正妳也不明白。」程醫生拉長著臉快步離開,戴曉茹見狀氣得破口大罵:「這到底是哪裡來的醫生?態度居然這麼差!哼,你甚麼都不說,我怎樣查案?」

周紀煬用口咬住香煙,透過玻璃窗,看見護士雖用繩索將何美恩的四肢捆綁,但她依然不斷拚命掙扎。護士怕得躲在角落裡,不敢靠近。

「為甚麼我們要照顧這種人?明明大家的薪俸一樣,我卻要對著這種瘋子!」其中一名護士率先投訴。

「她當個植物人不就好了?現在醒過來後反而連累我們!真氣死人!」

「話說回來,這個女孩年紀輕輕,為甚麼會說出這種話來?」

「不知道,我看她十之八九患有甚麼怪病吧。」

「我之前曾經照顧過一些患有精神病的人,真的很辛苦,我們還是離她遠遠的。」

「最好申請調職!」





周紀煬以讀唇法成功將護士的對話看進眼裡。他吸了一口沒有燃點的香煙,努力地思索剛才護士的對話時,恰巧,他的手提電話響起。他二話不說將電話遞給戴曉茹接聽。

「你好,我是周Sir的下屬戴曉茹。有驗屍報告?好,我們立即來!」戴曉茹掛了電話後,拍拍周紀煬的肩膀。「那個男死者有報告啦。」

「哦。」周紀煬目不轉睛地凝視病房內的護士。

「表情這麼嚴肅,難道你察覺到甚麼?」戴曉茹跟著望進去,卻馬上顯得不高興。「你不要告訴我,你正在很認真地欣賞那些護士。」

「若果她們的制服能夠再短一些—」

「你再說,我就將你的西褲剪短!走!」戴曉茹將他口中的香煙扔掉,然後拉著他離開醫院。二人隨後乘的士前往殮房,車開駛途中,她一直在他的耳邊嘮叨,他則把玩手上的香煙。

就案情來看,拋開病人不說,總覺得那個程醫生有點不對勁。





「阿茹,上網找找創傷後壓力症的病徵。」

「好啊。」戴曉茹將網上的資料朗讀出來。「創傷後壓力症的主要症狀包括發惡夢、性格大變、情感解離、麻木感、失眠、逃避事物、易怒、過度警覺、失憶和易受驚嚇等等。」

周紀煬從褲袋裡取出香口膠兩片。

「嗯?何美恩咬了醫生的手臂,但這又算是甚麼呢?過度警覺?易怒?紀煬,你察覺到甚麼嗎?」

他忙著咀嚼口中的兩片香口膠,並擺出一副無可奉告的樣子。

「又是這樣!」她板著臉。「我敢肯定你一定察覺到甚麼!」

的士繼續往目的地行駛。過了不久,他們終於來到位於樓高兩層的公眾殮房。殮房的位置很偏遠,鄰近既有墳場又有骨灰龕,還有身後的火葬場,所以平日很少人路經此時。他們先向駐守的同事展示委任證,而後,法醫的助手帶他們步進解剖室。戴上口罩的法醫已完成檢驗,白燈光下,僵硬的屍體被剖開,紫紅色瘀斑遍佈全身。戴曉茹看見屍體後忍不住作嘔,但還是強迫自己面對,周紀煬則目不轉睛地打量屍體。

目下,屍體的左邊胸口被挖了個洞,連同心臟一併被挖走。切口整齊呈半圓形,肋骨破碎,使連接的組織及器官外露,但其餘的血管及神經線並沒有損傷。





「當我發現死者的心臟被挖走之後,我就立即通知你們。」法醫的聲線低沈。

「兇手真的很殘忍!」戴曉茹以手掩蓋眼睛。「就好像利用匙子一樣,將死者的肉掏出來,還令他死無全屍!」

「嗯。死者的外表並沒有任何瘀血或傷痕,所以臨死前應該沒有掙扎。從血液凝固的情況來看,兇手應該活生生在死者的胸口挖洞,再將心臟挖出。我會從中抽出組織進行DNA測試,看看兇手有沒有遺下殘留物,但結果大約要等二十四小時。」

「這麼久?」

「兇器應該是甚麼?」周紀煬一直目不轉睛地望著屍體。

「坦白說,我也未曾見過這樣子的切口,所以,我需要時間慢慢研究。」

周紀煬圍繞屍體一圈。忽然,戴曉茹捉住他的手臂說:「不如我們再去案發現場搜證,可能會有新線索!」

「嗯。」

「嗯甚麼?太陽都已經下山了,快點走吧!」戴曉茹拉著周紀煬的手臂離開。「法醫姐姐,這裡就交給妳囉,下次見!」

周紀煬半推半就被推出解剖室,戴曉茹則在思考案情,一直喋喋不休地說話。

「誰會挖走這個強姦犯的心臟呢?難道是以前的受害人?何美恩?究竟是謀殺還是他殺?不會是自殺吧。」

走着走着,他們經過一部自動販賣機,周紀煬毅然停下腳步。

「妳喝甚麼?」

「我們在討論案件呢!」

「是妳在討論。」周紀煬取出他的咖啡,然後把橙汁扔給她。「足足幾個小時了,妳連一滴水都沒有喝過。」

「謝謝。」戴曉茹含笑打開飲料。

周紀煬喝一口咖啡後,陸續給下屬打電話。「帶人去案發現場再搜索一次。死者的心臟被挖走,把握時間,看看附近有沒有線索。」

看見他如此認真,戴曉茹的笑容更為燦爛,並喃喃自語:「平常裝作對案件愛理不理,到頭來,你也始終是個認真的好警察。」

周紀煬忙著跟同事聯絡之際,護士的對話內容忽然從他的腦海裡浮現。他緊握著電話,顯得有點心神恍然,戴曉茹見狀便拍打他的臉。

「喂,你發甚麼呆?我們也要回去案發現場看看吧!」

他回過神來。「我好像把東西留在警局裡,妳先去現場搜證,我待會兒再過來。」

她扁嘴。「真不知道你是否在說謊。」

「走了,拜。」

「你快點過來呀!」

周紀煬笑著揮手後瀟灑地轉身,卻在這一瞬間收回笑臉。他點了根香煙,吐出一圈又一圈的煙霧,任由思緒隨著煙霧在空氣中瀰漫,直至他身邊一切都變得白茫茫一片。他思考眾人對案件的看法,包括護士對何美恩的恐懼、醫生的解釋、法醫所判斷的致命傷,以及一條沒有心臟的屍體,但這一切又有甚麼關聯呢?他在霧中突然記起何美恩曾經咆哮過的對白,頓時恍然大悟!他馬上跑回警署,在辦公室的櫃桶裡掏出一疊從案發現場所拍攝的照片,經細心觀察後,果然發現一些重要線索!

「阿茹,妳是否在案發現場?」他立即打電話給戴曉茹。

「對呀。發生甚麼事?」

「快看看巷子的盡頭!在那幅牆上面,是否畫有一個蛇形圖案和一句英文句子?」

「等等。」很快,電話就傳來尖叫聲。「有呀!」

「我現在過來!」

周紀煬將照片放回櫃桶裡後離開警署。兩個地點相距一段路,所以當他到達的時候已接近午夜時分。警察仍然架起圍欄封鎖這條小巷,血跡依然未清走,地上亦滿佈記號。周紀煬和戴曉茹手握電筒,小心翼翼地走到暗巷的盡頭,就在這幅圖案花巧的牆壁上,在燈光的照射下,隱隱約約,他們看見某個蛇形圖案及一句英文句子。

「I am the SAVIOUR?這是甚麼意思呢?」戴曉茹皺眉。

周紀煬沒有回答。他戴上手套撫摸牆上的蛇,卻出乎意料地,他竟然有種觸電的感覺。電流從手指尖衝入血管,再透過血液傳送到內臟,最後,從腳底離開他的身體。

「這條蛇真有趣!居然自轉一個圈再吃回自己的尾巴,但這是甚麼意思呢?難道是兇手故意遺留的線索?」

周紀煬屏氣凝神。「若果是全大寫字母的SAVIOUR,意思就是救世主。」

「救世主?明明現在他殺了人啊!等等!」戴曉茹觸摸一下圖案後發現這可能是血跡。「看來我們要請法證再驗證一次。」

周紀煬愣了愣。「阿茹,妳剛才沒有感覺到不妥?」

「只要不讓我對著屍體的話,我完全沒問題。」戴曉茹似乎不明白他的說話。「你說,究竟誰會用血在牆上畫圖案?這又是屬於哪個人的血?」

周紀煬凝視眼前的圖案,恐怕只有他一人從圖案中感應到電流吧,但蛇代表甚麼?SAVIOUR又在指誰?雖然他暫時茫無頭緒,但直覺告訴他,這絕對不是一宗普通的命案。

事情將陸續有來。

他思前想後,決定將消息傳給指揮及控制中心:「我是重案組督察周紀煬,現在想所有同僚留意。若果大家發現有命案發生,請留意現場會否出現一個蛇形圖案和一句英文句子。如果有,就給我稟報。」

「總台收到。」電話的另一邊回應。

對話掛斷了。他抬頭瞪著圖案中銳利的蛇牙,卻彷彿看見蛇眼也同樣在瞪著他,未幾手機響起,他一臉冷靜地接聽,果然不出所料,就在大約一小時前,另一環頭已發生類似的命案,除了一死一重傷外,兇手再次畫上蛇形圖案和英文句子

I am the SAVIOUR



(第二夜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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