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題》: 7

 
我和KELVIN再次走上那條又長又斜的路，我步幅很小、他的大很多，所以我們越走越遠。我有時要加快步伐才追得回來。這天他和阿遙離開以後，大約十一、二時左右，KELVIN打來說要喝酒。
 
我猜想是他們哪裏出問題了，我內心的即時反應是……我微笑着，語氣卻扮作擔憂地告訴KELVIN沒要事的、不過女生發發脾氣，還要他不用太過着緊。KELVIN並沒因為我的說話而放鬆下來，我們心知肚明，只是大家都沒說明白而已——阿遙的擔憂的確真有其事。
 
依舊走到酒吧的角落去坐。這夜我們的對話由宿舍的女生開始。我們首先談到哪個女生大波。我說大波沒甚麼好，腳是重點，他不同意。話題逐步轉向討論明星，說起杜小喬，我們說得興起，打開了她的INSTAGRAM，說她哪張照片拍得漂亮。這夜他喝得很急。他為我添酒，叫我數五個香港明星。我搖搖頭，覺得KELVIN這趟可好笑了，我竟照着他的說話去辦。
 
「陳奕迅。」我說。
 
他揚一揚手，「繼續。」


 
「古巨基……楊千嬅……郭富城……仲有……」
 
「講啦，屌！」
 
「WILLIAM CHAN。」我回答道，「唔記得左佢咩名。」
 
「飲啦柒頭！」他罵。
 
我正口渴，所以喝了一杯。


 
「依排有無睇新聞？」他突然說起。
 
「有啊，有睇下蘋果動啦。」我好奇地問，「做咩？」他在喝酒時鮮會這樣認真地談起時事。
 
「梁振英死全家！」他大叫，「屌佢個女！」
 
我因而確定，他應該醉得七七八八。
 
這天與平常不同，層友剛巧都有事要辦，只有我和他來。時間偏早，四周尚很寧靜。只有零星的幾群人輕聲聊天，酒保在擦杯，我倆對望了眼，又別過頭。


 
KELVIN的電話是今夜第三次響，我看見屏幕，上面寫着「阿遙」。由一開始他一直等待對方掛線，直到他越喝越醉，變成是他直接掛線。枱面就一直跟着電話震動。我們的對話有好幾次因而中斷。
 
「不如你聽佢電話。」我勸他說。
 
他沒答話，繼續喝酒，後來他打了通電話給另一個女生。我肯定哪不是SUKI，因為我看見他的電話簿了，上面顯示着「DAISY」。
 
「喂，DAISY？」KELVIN說。
 
他繼續說，「你出一出嚟得唔得？」
 
「下？」
 
「嗯。」
 


「好，」他頓了頓，「咁轉頭。」
 
「喂！」我喝道KELVIN，「你又搵其他女人？」
 
他瞪着我，跟電話別端的女生說了聲再見，便跟她掛了線。「關你咩事？」
 
「你有女朋友嫁喇。」我罵。
 
他站起身，俯視我說，「阿遙係都要盅個頭埋嚟，我控制唔到。」
 
「你不如對佢好少少，」我合上眼，深呼吸，叫自己冷靜，「佢係好女仔嚟。」
 
「佢好唔好，關你柒事？」他盯着我，一巴一巴打向我臉，我忍着。
 
我雙手抓着大髀，仰起頭，「佢好慘嫁，唔好要佢傷心。」我告訴自己，我喝了酒，所做的一切行動都衝動魯莾，而且將帶我走向更壞更壞的結局。


 
「死青頭仔，」他抽住我衣領，頭靠向我，張大眼恫嚇我說，「我點溝女係我嘅事，唔洗你教。」
 
「屌你老母。」我站起身，右手握住酒杯，揚起手，鑿下去，但杯子臨到他的頭頂時，我放慢了，只是把他推開。他踉踉蹌蹌的退了幾步，坐到稍後的另一張椅子上，幸好那裏無人。他衝回來打了我一拳，我也即刻舉拉弓，揮拳。他又倒了回去。
 
其他人圍上來，分開我倆。
 
以前他也會喝得興奮，但醉到口出狂言今夜是第一次吧；而我第一次酒後鬧事也在今夜。可能我們都為了阿遙。
 
總之不知何故，我們沒有再打。像沒要事一樣，我們竟然可以繼續喝酒。後來他喝得更急、喝得更醉，我也跟着他的節奏去喝。我意識漸漸模糊。因為酒精，我原諒了他，看來我的邏輯已碎成粉末，吹散了，有這種感覺。
 
我們互相攙扶着回去宿舍。途中我們經過一個巴士站，我們沒再走下去，兩個人醉着坐在那個巴士站的底下。這種時分再沒巴士會停靠這裏，馬路也只有很少車輛經過，十至十五分鐘才有一輛吧，越夜越疏。
 
酒吧裏我把他打退以後，我依然有清楚的意識知道：我打他並不是因為醉了，我是真的想打。
 


我好像愛上他的女友，而他在這巴士站下和我說心事了。男人間很少說心事。那夜我們背後就是軍營的鐵絲網、以及很多阻擋視線的竹葉，背後冷冰冰。我們還想喝，於是我回到酒吧旁邊的七仔再買酒，又回到巴士站的鐵欄杆下坐着。
 
那一場架以後我以為我們今後都會交惡，但我們反而熟絡起來，事情也變得複雜起來。
 
「我哋係大學生啊可？」他問。
 
「係吖。」我望向大學大樓的標誌。
 
「點解我哋會係依家咁嘅樣嘅呢？」
 
「點嘅樣啊？」
 
「爛醉如泥。」他認真地說，「一啲都唔似知識分子。」
 
「做乜鳩。」這是我聽見知識分子之後的第一反應，我還忍不住邊說邊笑，「知識分子……屌你老母知咩識分咩子吖！」我遞酒給他，「唉碌柒啦你，飲啦柒頭。」


 
他仰起頭喝。
 
我覺得由個商科學生談知識分子，特別好笑。
 
「我入大學係為咩呢？」他問天。
 
我亦不解。
 
「我依幾年，又做緊啲咩？」他輕聲說。
 
我們在巴士站底下醉倒，他說了很多以前發生的事，我前所未聞。
 
「我中學嗰時，有個人搶左我女朋友，」KELVIN說，「我嘅故事應該由嗰到講起。」
 
「就算去到依家，我都仲好憎佢地。」
 
*****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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