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SUKI到?」阿遙跟我再認一次。
 
「嗯。」我回答。
 
後來她久沒回覆,我也收起了電話,我本來猜想她正在接受現實。如果那時她相信我的說話,我們都不會像今後那般痛苦,但她偏偏沒有,她始終不願相信。甚至,她開始刻意避開這個問題。
 
我和阿遙的關係也跟着變得奇怪起來,我們像兩年之前一樣談天說地。像學業、同學、工作……幾乎無所不談。SUKI、KELVIN,這兩個人名亦自此從我和阿遙的對話間完全消失。
 
星期三的課堂我又見到她了,天氣開始轉涼,當日她戴了頸巾、穿着毛衣,一條及膝的裙、一雙深啡色的皮鞋,「文青」,我一見到她的裝扮立刻想起這一組詞。走向課室所在的教學大樓,中間會經過一道橋,橋上可以看見一大片的矮樓。遠處吹來的風劃向我臉。


 
課堂間我們只閑談幾句,大體上說我們都有專心聽講。因為教的內容開始深了,而且,我們也互相答應不可再經常這樣課上聊天。她答應是因為考慮到聲浪問題吧,但我深知我會答應,是因為我害怕被人說三道四。她有男朋友了,這樣的句子一直縈繞心頭。
 
縈繞到課堂完結。
 
「陣間食唔食嘢?」我問。
 
「唔啦,我唔肚餓。」她拒絶了。
 
我聳聳肩,「哈,唔緊要啦,下次。」我開始收拾背包,慢慢地站了起身,揹起了它。


 
「同我出又一城買啲嘢?」
 
我點點頭,我們便一起走了。
 
我們沿上學的路離開。這天我同樣我跟在她的後面。這不是我的習慣,也不是為了看着她的背影而這樣走路。我步伐本身就這麼慢,就算旁邊的人走得多快,我起初可能跟得上的但久了還是會放慢下來。
 
我跟着她途經馬路,橫跨了過去又途經另一條馬路。中間我們走過一棵大樹,樹的四週滿是落葉,已然枯黃了,一踏上去葉便粉碎。兩年前我們也一起走過這條上學的路。
 
當時同樣是秋天。


***
 
那時我們還YEAR 1吧,有很多無關痛癢的課程要讀,大學中文、英文、哲學……全部都是所謂「通識」的必修課程。我和阿遙自第一個OCAMP便認識了,有些課也理所當然地相約一起選讀。
 
哲學課,那時我們讀邏輯,學李天命的思考方法。教授是個說話毫無起伏,聲調完全直線的教授。我們下課以後都無精打采的。「吃個下午茶吧。」我和阿遙,其中一個人這樣提起,至今已忘了是誰。總之胡果胡塗便一起吃飯。
 
我的步伐和兩年後的我絲毫無別,我依舊的慢,不自覺地便跟在別人身後,也不由自主地喜歡觀察別人背影。這習慣我一直藏之心中,所以連阿遙都沒有發現,她亦只覺得我是單純的「慢」。
 
當我們經過同樣的那一棵樹,葉同樣的隨風飄落,我們踏過一地殘黃。她仰頭細看無葉的枝椏。當時她仍留着短髮,穿着運動外套、長褲。
 
「行快啲啦!」她罵我。
 
「得喇!」我的回答,本來應該像回答我所有普通的中學同學一樣,但是,那天我把「屌」字吞了下去。
 
因為,落葉紛飛而她回頭的那個剎那。她瞇起的眼、熱情而溫柔的微笑……我感覺她捉住我了,那個剎那我像窒息一樣。


 
「做咩啊?」她呆着看我,似乎她也覺到我正停了下來。我們四目交投。我立即低下頭,望向天、望向背後駛來的車。
 
「無,無嘢。」
 
「妖,奇奇怪怪!」她罵。
 
我愛上她了,但這種感覺我一直予之否定。因為我知道當時我不可能愛上任何的人,不會有人會因為我而快樂,我只會把一切搞亂,將痛心與絕望傳染開去。剛升上大學的那一年間我患上了抑鬱、甚至開始出現自殺傾向,我不認為這種狀態的我可以承受到任何人愛我、或者任何人不愛我。
 
我努力嘗試不讓自己暴露於任何可能會令自己極度傷感的危險之下。
 
「你就奇怪!收皮啦。」我反罵她。
 
然後我便傷感起來。我的YEAR 1不可能有人忍受到我,我突然就很快樂,卻突然會沉靜下來,而且真真正正地為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傷心起來。自卑、痛苦、失望、痛心,我腦裏所有受傷過的記憶像爆炸一樣在我腦裏膨脹,幾乎炸裂我的頭骨。
 


她拿起電話,跟我說了個笑話,「喂喂喂,我講樣嘢你聽吖!」我想,那時她見到我不快樂嗎?
 
「?」我側着頭,看着她。
 
「其實我音樂好勁嫁。」
 
「下?係?」我回應道。其實我心裏在想:怎麼你突然跟我說起音樂。
 
「我演奏級嫁!」
 
「咩演奏級啊?」
 
「三角鐵,」她兩眼發光般充滿自信地說,「三角鐵演奏級。」而且,她豎起了三隻手指,「一分鐘轉三百個圈。」望向我,跟我自信地點一點頭。
 
做乜撚嘢啊屌你老母,這時我心裏的即時反應,但是,我不由自主地爆笑起來。


 
所以我讀大學最快樂的時光就在聽着她說這個笑話的那一分鐘裏面。慢慢地我笑到哭了。淚從眼眶滑了下來。她見我這樣,倒嚇到她了,「有無咁好笑啊?」我猜她當時會這樣想吧。
 
我手拭向眼角,抺走了淚。我向她感激地說「多謝」。她愣住了,也跟我說了句「唔洗客氣。」然後我低着頭走到她的前方,「一齊行啦,」我告訴她,說罷便在前方領着她走,這種距離亦一直維持到火車站裏。
 
這就是我三年大學以來最快樂的時光了。到底我是笑到哭了、還是因為其他原因而哭,至今已追朔不來。
 
就算我們最後始終沒有一起,但YEAR 1時,醫生說我的抑鬱慢慢地好過來了,可能不必服食抗抑鬱藥。他還說這種情況簡直形同奇蹟,「喂,羊格,唔錯喎,依排遇到啲咩嘢事啊?」
 
「無嘢啊。」我對着醫生笑笑地說,「好似有啲嘢諗通咗咁啩。」
 
醫生點點頭,「喔,咁幾好吖。」
 
後來我一直有跟進治療,病情好轉了。
 


我抑鬱的事,為免讓這個自OCAMP開始僅僅認識了三個多月的女生擔心、甚至害怕,所以自我認識到她至到現在這一瞬間,她都對這件事全不知情。但是,她在我生命裏卻像拐杖一般活着。
 
感覺像,我雙腿已經腐爛了,但我依然咬緊牙關用手撐着兩枝拐扙一步一步的走了過來。可能拐杖對我毫無感情,可是我已痛到無她不可。
 
一旦失去了她我會怎麼辦呢?我反覆自問。直至後來我真的失去了她……
 
***

 
她走過大樹的時候很靜。我眼前兩年前阿遙的影像也已變回兩年後的。我的思緒跟着回到現實。
 
她現在甚麼話都沒有說。兩年前她眼裏早已潛藏着的哀愁已然腐蝕向她內心的更深深處。她已經變成個與兩年前載然不同的人,這一件事我也是在她再次行經這棵大樹時感受到的。
 
這兩年間我由中學生變成個快要畢業的人。YEAR 3 比 YEAR 4特別的是,我仍然被年少的輕狂牽扯,卻一步一步的要從中掙脫,蛻變成個融入得入社會洪流的大人。
 
這兩年間我變化了,任何一個人多活兩年都會或多或少地改變了的。縱然我不了解我確切地變化了甚麼,可能是對其他人或事情的感受感覺?或者是各人際關係的處理方法?
 
「有時我諗,如果兩年前我同咗你一齊,可能我今日唔會變成咁。」她說。秋天落葉飄到她的頭頂,她停下腳步,它撥了下來,並整理了一頓頭髮。
 
「依兩年嚟,我都覺得……」我說,「如果嗰陣我哋一齊,可能真係有好多嘢都會唔同咗。」
 
她沒看我、也沒答話,只繼續走着。走進又一城裏,有很多條電動樓梯穿梭其間,她指了其中一個方向,說想到某某地方,於是我便跟着她走。商場裏有很多人,我一直跟在她的後面,經過APPLE STORE、經過PAGE ONE、我們轉上樓梯,轉了不知多久、走進了一間店舖,如在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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