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畢萊斯依舊清冷,從南門進入,大道兩旁以至繁密的路口皆一片火紅的秋葉。偶有落在石板地上的紅葉,被匆匆經過的馬車卷起,再一次輕飄飄的落地。畢萊斯的秋,蕭瑟中帶著慵懶的美。

        自西城門外分別,蕾拉娜再次回到畢萊斯。穿過精緻的大街,眼睛卻始終只看著前方。因為她看到過,畢萊斯以碧水河為界的北部,彷彿被世人遺棄的地方,畢萊斯的第十三街。

        畢萊斯作為米德加爾王國兩座主要城市之一,有大半面積是繁盛的商業區,以及貴族莊園所在。然而在橫躺於畢萊斯中部的碧水河以上的區域,卻突兀地是一個破落的貧民區。

        這樣一個顯然與畢萊斯大半地區並不協調的存在,理所當然地被本地人疏遠,更有意無意間與其畫清界線。交談中將其稱之為‘那個地方’,而不是‘我們畢萊斯的十三街’,或者在提及的時侯流露出些許厭惡的神色。而外地人則在這種刻意的引導下,將十三街理解成獨立的城市。商隊們也因而鮮有與之交易——畢竟與一個一無是處的城市交易,並無利益可言。而一位合格商人的首要規條就是“只做有利益的事”。

        種種因素的影響下,環境狹小,人口比例卻幾乎佔了整個畢萊斯一半的貧民區,就在缺乏知識和財力的情況下,形成了惡性循環。自成一閣,逐漸被世間遺忘,消失於歷史的一頁。





        踏足過十三街的蕾拉娜,看清了畢萊斯優雅面具上的虛偽。談不上憤怒,畢竟物競天擇始終是不變的定律。不過作為在十三街居住過的人,路過虛偽的畢萊斯,冷漠而對的資格,從不缺少。

        踏著輕巧而規律的步伐,蕾拉娜再次進入了破舊的第十三街。其實十三街並非只有一條街道的大小,只是街道的命名僅僅到此,所以往後的幾條大道就直接概括入十三街之中。    稍稍深入到中部的區域,蕾拉娜來到了一座殘破的小木屋前。撥開有小腿高,叢生的雜草。剛打算叩門,卻停了下來。收回伸出的手,順勢拔出腰間精緻的匕首,蹲下身去將雜草割掉。

        “姐姐﹖”還不及把阻礙通道的雜草清理乾淨,蕾拉娜就聽見背後一把明顯稚嫩而帶著猶疑的聲音。

        蕾拉娜轉身發現小屋的木門被從內推開,走出一個瘦削略矮的小男孩。她對男孩露出溫和的笑容﹕“萊恩,最近生活如何﹖沒發生甚麼事吧﹖”

        “嗯,沒甚麼。” 萊恩重重地點頭。從他的眼睛、唇角,可以看得出他對於蕾拉娜的出現感到驚喜。





        蕾拉娜掛著淡淡的笑容,半蹲下來輕撫萊恩的腦袋﹕“那就好。身體似乎好多了啊。”

        近一個月前,環境惡劣的十三街不可避免地爆發了疫病。頻繁接觸的居民,讓病毒得以快速散播。疫病始料不及的擴散,造成了不計其數的感染者。在財力和醫療技術都不足的情況下,就出現了大規模的死亡——萊恩的父母正是犧牲者之一。

        父母突然離世,一個年僅十歲的孩子,傷心欲絕之餘又不得不生活下去。各種壓力猶如巨石般時刻壓在身上,使他幾近崩潰,如行屍走肉般無意識地吃喝和耕種。

        碰巧路經十三街的蕾拉娜,第一次遇見萊恩時,他就躺在門前的雜草堆中,眼神渙散地迎向天空中足以致人目盲的陽光。沾滿污泥的雙手,以怪異的姿勢扭曲著,而本人卻似乎毫無感覺。

        乍看之下還以為又是一具屍體,但仔細一看,卻見胸膛微微起伏,呼吸細若遊絲。蕾拉娜立即將其抱起,送回屋內……





        兩天的照料下,萊恩幸運地從死神的注視中逃了出來。從那天起,蕾拉娜就在萊恩家裡住了下來,算是照顧一下,直到萊恩自身的狀態以及生活回復正常。

        半個多月後,萊恩的一切總算安定下來了,而蕾拉娜也不得不回吉芬去看看伙伴們。一個涼風陣陣的早晨,蕾拉娜坐在餐桌前吃著乾硬的麵包,向萊恩遲行,卻不料迎來了楚楚可憐的眼神。對面這孩子一言不發,滿臉委屈的表情,讓蕾拉娜也不知道該如何反應了。

        就這樣一個滿臉委屈,一個滿臉無奈的對視了幾分鐘。蕾拉娜終究還是心軟了,答應短期內再來探望,順道帶些吉芬的特產甜點給他。於是,兩人此刻又再次同坐一桌吃晚飯了……

        看著萊恩大口大口的吃著自己帶來的甜糕,蕾拉娜心中卻有點不忍。如此的經歷,縱然再堅強,再樂觀的人也難免身心俱疲,更何況是一個孩子。要一個無親無故的孩子,在這種嚴酷的環境生活,蕾拉娜始終覺得太可憐了。

        環顧著殘破卻依然乾淨的房子,蕾拉娜輕聲叫喚﹕”萊恩……”

        “怎麼了,姐姐﹖”萊恩咬著一大塊甜糕,勉強地發出聲音。

        然而面對萊恩的回話,蕾拉娜卻一時語塞了。這孩子確實可憐,可是我又能說甚麼呢﹖叫他保重嗎﹖還是該安慰他﹖那又有甚麼意義……不管說些甚麼,做些甚麼,日子總是要過的。無用的安慰只會予人虛假的希望,隨著時間的流逝,這種觸及不到希望,反而讓人心碎。

        “好吃嗎﹖”最後說出口的,卻只能是這麼一句話。





        “嗯﹗”萊恩爽快的應了一聲,又埋頭猛吃。

        慘白的月在空無一物的夜空中獨自散發著淡淡的光芒,向村落、山丘、河流延展著,彷彿渴求著想要接觸大地。然而卻沒有一縷月光能觸摸到地上的存在,全都在半空中消於無形,無論多麼的努力……如此孤獨,如此哀傷。

        蕾拉娜倚在窗邊,抬頭看著夜空,暗暗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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