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介

在純氧的世界裡面,我們都會化成灰燼,忘記自己曾擁有過的生命,同時迷失在他人的記憶中,甚或是,不曾存在過。





有人說,魚的記憶只有幾秒。

如果,魚是人類的始祖,那麼我們為什麼會逆向進化呢?

在純氧的世界裡面,我們都會化成灰燼,忘記自己曾擁有過的生命,同時迷失在他人的記憶中,甚或是,不曾存在過。

沒有記憶,可以讓我們更自在,不會帶著任何傷痛,只是說,如果每個人都是這樣,世界再沒有仇恨,沒有誰傷害過誰的痕跡。而我,也可以順理成章地忘記在生命中出現過的人,忘記出生至今的厄運。如果人類污染世界是一種罪,那麼我可能就是承受惡果的其中一人。

人類生存需要氧氣,然而我們吸入的每一口空氣,都混雜了不少其他的氣體。





自然界中大部分的氣體對人體都沒有害,可是小時候的我,對氧氣以外的氣體,都有敏感。

雙親不斷帶我四出尋找醫生,什麼西醫、中醫、正方、偏方,甚至是巫醫都束手無策。大大小小的手術、甜酸苦辣喊的山草藥、符燼香灰沖泡的水,對我來說,都不是什麼新奇的事,縱然吞下了千百種藥石,但仍罔效。

六歲的時候,有一隊來自美國的醫療團隊,說要把我帶到當地去接受治療,所謂的治療,其實是一種研究、一種實驗。起初,我和家人都不知道他們研究的目的,只知道他們有可能把我的過敏症根治,就把我送過去了。後來,我從打掃工人的口中打聽得到,原來是當地某位富豪的女兒患有類似的症狀,而我,也就成為了她的測試品。

他們打著免費治療的旗號,帶我到不同的房間中做了無數的檢查,有些痛、有些癢、有些沒有感覺。然而,這些都不及在街上呼吸般不適,我之所以說不適而不說是痛之癢或是什麼的感覺,是因為我根本沒有辦法去表達那一種怪異的感覺,就像是身體某處很癢很癢,抓來抓去卻找不到致癢的部位一樣。每當有這種感覺的時候,腦海都會浮現一個奇想:如果我吃了自己的肉,吃飽了,肉又長出來,那麼人類就能生生不息,不會再有糧食的問題。我常看著他們把身體裡的活組織切下來,最初的時候,要閉著眼才能撐過去,後來發現肉會重新生長出來,才發現根本沒有什麼可怕。傷口癒合了,血就不會淌,看得麻目了,人就不再怕。

長達三年的身體研究終於結束,他們始終沒有把我治好。不過,他們想了一個方法,就是把我關到一個只會供應純氧的房間裡。





他們說,人體長期呼吸純氧就會中毒,而我是他們的實驗品,現在回想起來,才知道他們只是在測量計算中毒的機會率和出現不良反應的時間,就如同給白老鼠注射病毒株,觀察牠們的病發週期一樣。不過,他們終究得到一個新發現,就是我並沒有氧中毒的徵狀。

不知過了多少過的後來,一位外籍的女孩子也跟我一起住在這個純氧密室中,服侍她的工人叫她安芙麗。她身體的虛弱程度,跟我在進來這房間前不相伯仲。傭人一天會進來幾次,每次都會戴上氧氣罩,她們只服侍她,不曾在意過我的存在。安芙麗不喜歡跟人接觸,身邊照顧她的人都叫苦連天,某次我隱約從她們的氧氣罩中聽到他們埋怨地說,要不是為了那巨額的工資,絕不會在這裡照顧這刁蠻任性的女孩。

那時她八歲,略帶啡色的金髮,天然地微微卷曲著,長至半背。眼睛大而懾人,藍綠色的眼珠,面尖嘴巴小,酷然不作聲,在起初的一年間,她不曾笑過。

雖然我們住在同一個地方,用著同一樣的設施,不過,自她搬進房子起的三百六十五天內,我們都沒有與對方傾談過半句,甚至連招呼都沒有打過一次。

她喜歡躲在房間中,她的房間就在我的隔壁,門口是相對望的,她總是半掩著門。我刻意把床推到可以看見她房門的地方,是以我每坐在床上,都可以看到她的一舉一動。她喜歡伏在床上看書,一本又一本由傭人帶來的書,她最常看的是畫冊,沒有太多的文字,但她注視每一頁的時間,總比我讀小說的慢。某次,我細看著偷偷取來的一本,卻不明白她注視那麼久的原因。





她睡覺習慣不關燈。每夜我都在黑暗之中靜靜窺探在燈下熟睡的她。她的睡姿並不是很特別,但在泛黃微光的照射下,輪廓分明,使我有撫摸及索吻的衝動。她的雙手合十,置放在枕頭下,被子蓋及腋下,因為室內設有恆溫裝置,所以整年她都穿著背心入眠,赤著胳膊,細長的雙臂總是給人無限的暇想,我常幻想被窩下的安芙麗沒有穿上衣服,一絲不掛。她的姿態總是可以保持至起床,鮮有反睡。然而,有時候,她會把腳伸到被窩外,雙腳乾燥的皮膚磨擦發出沙沙的聲音,不知為何,這種聲音使我感覺到莫大的滿足與安全,所以,在安芙麗雙腳外露的每一個夜裡,我都會難以自禁,思前想後,整夜無眠。

也許是純氧加快代謝的效果,她的身體生長得比我快,我曾想過她是氧中毒。後來,我才知道西方的女性發育得比男性早,比亞洲的男性更早。入住後半年,她的身體開始急促長高,而她的房門,在往後的半年裡,都不再半掩,而是關起,上鎖。

聽說,毛蟲在蛹中蛻變成蝶的過程之間,記憶會消失,當蝴蝶破繭而出的時候,再沒有帶著過去的悲傷,展翅在花卉之間。

某天早上,我被密集的敲門聲吵醒,在惺忪朦朧之中,我隱約看見兩名傭人用鑰匙把安芙麗房間的門鎖打開,二人衝進去就把門關上。我一直半躺在床上。憑藉從房間中慘漏出來的聲音,我幻想裡面正在發生一場打鬥,一輪你呼我叫之後,兩位工人狼狽地開門跑出來,然後門就被猛地關上,二人手中抱著沾有血跡的床單、被套及衣物。她們離開之後,我走到她的房門前,想探勘一下裡面的狀況,當我舉起手想敲在白色的實木門上時,卻在下一秒鐘垂下手臂,逕自回到自己的房間裡,鑽進被窩,暗地猜想。

我不能用合理的方式去讓自己猜透木門後發生的事,也無法去想像每隔一個月左右都會出現的血紅色液體其實是一種生命的規律。六次,六次後,她才打開房門,再次探訪這個世界,而這個世界,只有一個單位般大,只有一位異性,也就是我。我看見她的身體,跟六個月前有明顯的分別,當時我的確想像過房間住了一個工程師,把安芙麗改造,使她變成了另一個人。

我在廚房把冰鮮的雞胸肉解凍,右手拿起切肉刀,把雞肉切片。我看著刀鋒劃過的痕跡,肉的組織左右分離。心生奇想,是否把大安芙麗切開,就可以把小安芙麗從裡面拯救出來呢?我把刀洗乾淨,置回刀架之中,把在水中翻騰的雞肉盛起,放在口裡咀嚼,沒有味道,沒有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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