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機艙前排靠近通道的位子,但我是最後一個下機的人。

看着同一趟航班的乘客從自己身邊川流而過,起初還有人對我的「禮讓三先」表示謝意,最後人們只用奇怪的眼神看着這個仿佛被牢牢釘在了座位上的我。

直到一位帶着標準笑容的空姐步至我的身邊,詢問:

「這位小姐,本次航程已經結束,請問還有什麽可以幫到您的?」

我這才不得不站起來,向對方微微一笑。





「不,謝謝,我這就離開。」

我在洗手間裏弄了很長時間的頭髮,然後順理成章地成了該航班最後一個取出托運行李的人。

饒是如此,朝出口走去的時候,我仍然命令自己做足了五次深呼吸。

我從美國回港,到了這裡已經是凌晨時分,可是出口處依然簇擁着不少接機的人。

我拖着行李箱匆匆而過,沒有看到任何一張熟悉的面孔。





當然,也沒有人在某個角落叫出我的名字,對於一個離開故土兩年的人來說,面對此情此景,兩分失落,八分竟是長舒了一口氣。

夜色中的機場大門已經完全不複記憶中的模樣,眼前每一個陌生的場景無不提醒着我這兩年光陰的真實存在。

時間總是能夠改變一些東西的,這不就是我這次說服自己回來的最大理由嗎?

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過去,屬於自己的痛苦。問題很複雜,答案很簡單。離開很容易,忘記很困難。

時間,又是否一種有效的療癒自我的方式?兩年獨個兒的時光,是忘記,還是忘我?





等待的士的長龍在一點點地縮短,總算是輪到自己了。

我剛打算把行李扔進車尾箱,冷不防有一雙手從自己的斜後方伸了出來,不由分說地重重合上了的士的尾箱蓋。

我當時一驚,轉身的時候還掛著一臉戒備,但是在我用了幾秒鍾看清並確認了人後,頓時卸下了重重心防,換上了再燦爛不過的笑臉。

我立刻就鬆開了手上所有的東西,迎面給了那人一個大大的擁抱,回應我的是一雙穩定而纖細的小手。

其實我並不是太喜歡煽情的場合,但是眼淚還是那麽自然地流淌下來。

直到那人拍了拍我的背,鬆開了手,我才在淚眼蒙中回到了人間—噴薄欲出,人來人往的機場……還有氣憤的司機和身後一臉莫名在等車的人。

我不禁笑出聲來,與等待的人交換了一個同樣無辜的眼神,趕緊對司機和下一個乘客說抱歉。

那人順手接過我的行李,示意我往另一個方向走。





「我的車在下邊,走吧。」

我問:「你怎麼來了?」

「想你呀,再怎麼說也要來接你呀!否則豈不是要錯過剛才那個精彩的深抱?哈哈。怎麼沒見你兩年,好像變了?」

「你暗示我變老了嗎?!」

我佯怒地駐足,撫着自己的臉,同時也在她的眼鏡鏡片上看到那個熟悉的影子。

劉海總是把光潔的額頭遮擋著,身材仍是窈窕,鼻子一側的傷痕也還是老樣子,沒有多也沒有少。

看似什麽都沒變,可是我非常明白她的意思。





她是袁孝敏,在我讀中五時十二月的某一天轉校過來的,她被編了坐在我隔壁。

一開始的時候,難以理解、有點嚇人,她給我的印象就這樣了。

不久以後,她卻成了我的好朋友,形影不離的好朋友。

大家都變了,時間是太過神奇的東西。

它不止改變了我,就連孝敏這樣一個曾經飛揚跳脫、片刻也安靜不下來的女孩,竟然變得現在那般沈默、冷靜。

其餘什麽都可有可無的女子,也只有在好朋友面前,才能依稀看出幾分當年的樣子。

[也許你會從討厭寂寞,到慢慢地習慣寂寞,最後變得享受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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