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一顆外貌呈淡紅色的流浪行星,具有完整的地殼和上下層地幔,還有固體鎳的內外核。陸地表面是平地、峽谷和山脈,沒有水的跡象,外觀頗像月球,其品質也接近,因此引力相同(由於引力和體積太小,不具有形成大氣層的條件),可她身上並沒有佈滿月球的撞擊坑,光滑得如剛出生的嬰孩的肌膚一樣。對這一事實我們又是驚訝得一塌糊塗,因為這就說明這顆小行星在3億年以來不單沒有被彗星撞毀,或是被行星的引力場撕碎,甚至連隕石或碎片也不曾刮過她一下。看來她是一個被幸運女神捧在手心裏的玻璃球。
 
我們將‘美納斯’安置在一個巨碩無朋的建築物裏——這是一個不論技術含量或製造經費都是劃時代的建築物。它呈一個漏斗形狀,頂和底是兩個大磁鐵,磁鐵之間是一個全黑的箱子。我們就把‘美納斯’放進這個黑箱子裏,模擬宇宙環境。裏頭有數千個亮度強弱不一的小燈泡和一盞太陽燈,前者當成其他遙遠的恒星,後者當成本星系的恒星,為‘美納斯’提供經過精細計算的合適的光和熱。為了模擬太空的失重壞境,兩個大磁鐵就發揮了主要也是唯一的作用:透過‘強磁’把箱子拉高,然後‘斷磁’讓箱子墜落。靠箱子在自由下落的狀態中造成的短短三秒鐘的失重狀態來達到模擬效果。裝置一刻不停地不斷重複這個程式,箱子看著就像一個永不停止的溜溜球。”
 
 
 
“1981年3月5日。我們對‘美納斯’完成了徹底的數據分析,經過謹慎的決定,這些天要對其進行基本環境改造。我們的計畫是:分別在赤道開墾0.06平方米的陸地,注入海水;在北極開墾0.03平方米的陸地,注入淡水;在南極開墾0.05平方米的陸地,注入鹹淡水。三者之間沒有交融。最後分別在三個水區注入微生物,並於周圍裝上即時監控鏡頭,全天候觀察和記錄三個不同水域的生命演化和環境變化的整體情況。
 
天呐!我們果然是一群瘋子!但無疑也是一群最富有幻想力、最勇敢、最幸運的瘋子!因為我們從外太空中偷取了一個行星,並且無所不用其極地去改造和培植它!用之貫徹有史以來在科學上天文學上最原始瘋狂的野心!”
 




“如果你不曉得什麼是瘋子的話,那就趕快來見見我們吧!”——如果我是那個研究員的話,會毫不遲疑在日記裏加上這麼一句。當然,我也諒解這種由原始的好奇心所放大的欲望之強烈是如何驅策一個人進行離經叛道甚至是荒誕不經的行為,畢竟以一個比較理智公正的方式來說,這群人只是碰上了難以置信的好運氣並及時牢牢逮住它,加以發揮和善用而已。所以只要絕頂美麗的堤喀為他們安排了這麼一件小禮物而又被他們的聰明和勤勞給捕獲的話,那麼他們怎麼處置這件禮物恐怕是不能以普世的道德觀念對其大作審判的。
 
“1981年5月24日。我們一行人徹底陷入了反應不來的驚愕當中,但目前為止整個專案尚處於前期階段(雖然跟我們當初設想的‘前期’有嚴重的時長差距),既恐懼又興奮的矛盾情緒把我們團團裹住,這種反復襲來的情感就像指甲劃過黑板的尖銳聲音在我們的皮膚上紮起久久不散的雞皮疙瘩。我們沒有把如今的情況向最高負責人——總署署長——彙報,因為我們怕一向謹慎(膽小)的他會毅然作出中斷專案的決定。
 
這個發現將會顛覆我們人類科學目前對眾多領域的固定認知,我們對生命進程的定義將會重新注釋。”
 
 
 
“1982年1月1日。我在與世隔絕的劃時代建築裏度過了新年。理應說我們每個人除了埋首研究,早對時間的概念麻痹無感了。我們餓了就吃,困了就睡(更多時候是由於不斷的新發現導致腦神經極度亢奮而不知困倦)。時鐘指著一個數字我們也說不出到底是白天還是淩晨。要不是署長今天掛線之前忽然說了一聲‘新年快樂’,相信在場沒人知道自己就這麼在孤獨而激動的封閉環境裏度過了一年。”
 




看到這裏,我早已迫不及待想要知道讓研究員驚愕的是什麼變化,可往後的字裏行間裏並沒有對該情況有過詳細的描述,只是片言隻語輕輕帶過而已。可是這些欲蓋彌彰的字眼卻因此具有不可磨滅的矚目性和聯想性。我盡自己有限的組織力和想像力之極致,把所有的殘言缺句徹底消化,然後使勁把這些狡猾的字眼以一個在我經驗和知識當中認為最合符情理的串連和推算來得出以下結果:
 
由於黑箱子盡力模擬的失重狀態和真實的外太空環境有差天共地的根本性區別,“美納斯”似乎察覺到這一事實(儘管這個擬人法看之很荒謬,可我想不出任何更能表達初衷和說服自己的原因),因此她的自轉速度和傾斜角度並沒有一個合理而且固定的規律。或者說,正因為她運動時的隨機性和無序可循,使我覺得她是一個具有生命形式(最起碼是意識)的奇特行星。
 
根據日記內容的時間推移,我們可以想像研究員在實施了所謂的基本環境改造後的短短一個月內,三個水區的水質已經變得渾濁不堪,變成一灘發臭的死水。裏頭的微生物依然是簡單的微生物,不可能賦予寄望,期盼它們為研究員帶來驚喜。由於“美納斯”沒有可以形成水迴圈的自然條件——例如氣候——因此開墾注水措施的結果是可預見的失敗。
 
然而,讓研究員驚訝的事實是在進行了環境改造後第二個月初開始發生的,正當專案進展在此碰上瓶頸,“美納斯”的水質居然出現自發性過濾淨化的情況。研究員發現其獨特的陸地層的特性忽而發生變化,而且是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完成了正常時需數百萬年的地質轉變。不知何種誘因,土壤過濾水質的功能大幅倍增,使水的雜質恢復到正常水準。研究員把三個水區的水樣本做了一番試驗,發現裏頭增生了數百種先前沒有的化學物質。他們計算這些物質的相容情況,驚訝這些化學組合對水裏的微生物而言是一種催化劑。
 
由於當中涉及諸多深奧的專業符號,當然還牽涉許多無論是針對我個人或是目前整個科學領域來說均屬於未知的知識範疇,因此我無法在此一一記錄和詳述。根據我笨拙的解讀和諸多漏洞的歸納:總言而之,在該段時間裏有兩個情況加快了專案的速度。第一個是研究員加快了對“美納斯”的改造速度,第二個是微生物的突變現象越發明顯的速度。
 




我又摘錄了日記的部分內容:
 
“1983年2月4日。一年過去了,時間在‘美納斯’身上是一個不對等的概念。似乎於她身上自有一套時間的流速——如果非要這麼說的話,這流速是比我們所意識到的時間要快幾萬甚至幾十萬倍——否則不可能解釋:她只花了一年時間,就讓三個水區裏的微生物進化成一種地球上不曾見過的複雜生物。
 
我們當中的古生物學家萊登教授對這個異像是興奮得不眠不休,徹夜透過監控捕捉現有的生物分支。他說這是一次微觀式加速版的寒武紀生物大爆發。由於生命的演進受制於環境,環境刺激生命的演化,所以我們應該以這個生物大爆發的異象為一個參照點,作為評斷‘美納斯’地質年代的標準圖表,從而以地球的地質年鑒為參考,就可以推敲出她的‘進化’速度。
 
這門工作當然只能交付予萊登教授和他的團隊了,他們也果然不負所望,只花了一個通宵就計算出‘美納斯’到底在進化路上跑得有多快。然而結論是讓人吃驚的,因為我們不知道該怎麼解釋這個數據,是用純然的巧合來解釋?還是該歸類為其中一個未解之謎?
 
根據精確的數字計算,‘美納斯’的地質年代的變化頻率比地球快10萬倍,這個數字對我們每個人來說都過於熟悉了:因為她的直徑和地球的直徑也剛好相差10萬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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