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麥記都執笠》: 22–連麥記都執笠

「不，是因為你對我說實話我才能想通的，想起從前這樣對爸爸我就很後悔。」

然後，她突然悶哼一聲，目光很幽怨的問我﹕「不過你呀！怎麽之後完完全全消失了? 就因為我們吵架了嗎? 」

沉寂多年的心怦然跳動了一下。

我壓抑著自己的情感，心裏暗暗跟自己說。

完了吧，如無意外，從那年開始我已經好好戀愛了。這只是兩個老朋友，為當年的傻事蠢事嘆一口氣罷了。





我像訴說著別人的故事，笑道﹕「對呀，難道你不知道當年的羊仔是多麽小氣的嗎? 」

其實我心裏一直明白，我是不敢面對她和邦文，才會選擇自動消失的。不過在今天重遇了她，才知道這個老大的疙瘩，一直留在我心底裏這麼多年，像道不解的咒沒法釋放。

「唉......其實也是因為我太頑固了。」她嘆了一口氣。

甚麼意思? 我不明白。

「看來你還不知道啊。」





「知道甚麼? 」

馬家玲吸了一口氣，道﹕「邦文他，是喜歡男人的。」

「甚麼? ！」

邦文他喜歡男人? ！他是同性戀的? ！

我回想起跟他當了同窗五年，卻完全沒有發現。





「甚麼時候的事? 」

她很滿意我的反應，笑道﹕「他跟我說，早在中三的時候就知道自己喜歡男人的了，只是怕你們會歧視他，所以一直不敢說出來。」

難怪...難怪他一直表現得對女生沒有興趣，而且也一直沒有女朋友......咦? 等一等.....

「你...那年不是跟他......」

「你是說那年你看到我跟他手牽手見他的父母? 那是我答應了要幫他的。」

「那年，他跟肥周在一起......」

「甚麼? ！肥周? ！」天呀！今天聽到太多令人震撼的事情了！

「對啊，就是肥周。他跟我說，中四跟肥周一起的時候，給他父母撞破了，這當然少不了一頓打罵，而且他也怕了他媽的一哭二鬧三上吊，所以從那天起他就做回一個普通的男生。不過本性這回事，又怎能說改就改，沒過兩天他就和肥周復合了，只是這次他們都很小心，免得被人發現了，尤其是他父母。」





「但他父母知道他是同性戀後，少不免想要改變他，於是不斷介紹女孩子令他不勝其煩，終於有一天，他突然就拜託我......」

我怪叫﹕「難道就是拜託你在他父母面前扮演他的女朋友? 」

她點點頭。

我回想起那年馬家玲跟邦文看電影後，他們在咖啡店的談話的情景，以及之後到德福牽著手見邦文父母，原來背後的原因，就是......

「你怎麼不跟我說? 」

她白了我一眼﹕「我答應過邦文不會告訴任何人的，包括你們在內。」

天呀！就是這一個諾言，讓我和她......





我忍不住嚷道﹕「就是因為你答應過他，才不跟我解釋清楚? 」

她嗔道﹕「還好說呢！你當年就不相信我！害我哭了很久！」

「怎麼你現在就說出來了? 」

「已經過了這麽多年，沒關係了吧。」

我手掩額頭，想起當年的自己，真想他媽的暴打他一頓！

她蠱惑的笑道﹕「怎麼? 很後悔嗎? 」

「後你的死人頭！我在慶幸我沒跟你在一起呢！你這個八婆脾氣這麽臭，肯定會跟你三日一小駡，五日一大吵！」

「死羊仔！你才是八婆！」





我的眼睛對上了她的眼睛，然後，我們忍不住笑了出來。

 

這個時候，一個約四、五歲的小男孩走到我們身旁。

那個小男孩向馬家玲道﹕「媽媽，我回來了。」然後將捧著的早餐放在桌子上。

我嚇了一跳﹕「嘩！你當媽了? 真看不出來啊！」她除了樣子成熟一點外，根本沒有變過，完全不似一個生了小孩子的母親。

她的臉紅起來﹕「死羊仔！別亂說！」

小男孩嚷道﹕「媽媽，你為甚麼駡羊仔? 是我不乖乖嗎? 」





她馬上安撫著小男孩﹕「不，羊仔很乖，懂得自己去買早餐，羊仔真乖！」

羊仔笑道﹕「嘻嘻！剛才的姐姐也這樣稱讚我！不過有...有很多人排隊啊，我肚子很餓餓了。」然後他就噘著嘴按著肚皮。

馬家玲抱起他坐好，道﹕「羊仔，這位是羊叔叔，第一次跟人家見面要怎樣做? 」

羊仔興奮的拍著手﹕「媽媽！媽媽！他叫做羊叔叔嗎? 那他會不會跟我一樣懂得咩咩叫的? 咩~」

我哈哈大笑﹕「會啊羊仔，咩~」

羊仔拍手大笑，然後就很安靜的自己吃早餐。

我托著腮，笑看著她﹕「呵！羊仔~」

她紅著臉﹕「看甚麼? 這只是他的乳名罷了。」

不過她轉眼就笑道﹕「不過啊，有一個聽話的羊仔，感覺不知多爽！」

唉哎！這個女人是變態的嗎?

我翻了翻白眼，然後道﹕「原來你早就結婚了。」

她輕撫著羊仔的頭，微笑道﹕「羊仔他是我未婚夫跟前妻所生的，不過他一出生就由我照顧，所以他一直叫我媽媽，而我也當他是自己的兒子。」

想不到，當年最討厭自己後父的馬家玲，現在成為了別人的後母。

「那你現在終於知道你後父當年的感受吧。」

「所以我說，我要謝謝你呢！不過，他早就不是我後父，他是我爸爸。」

「對，對！」我頓了頓，道﹕「恭喜你了！原來你快要結婚了！」

她靦腆的點了點頭﹕「嗯，是的，謝謝你。」

「那你呢? 你這個年紀，也差不多了吧? 」她問。

「我......」這個時候，我的電話響起。

「對不起，先聽一下電話。」

我瞄了屏幕一眼，原來是女朋友的來電。

「喂? 你在哪? 」

「你到了? 我在裕民坊，現在就可以過來。」

「嗯，那我在A出口等你啊，快點來吧。」

「好的，我現在來了。」

我掛上了電話，馬家玲正溫柔的照顧著羊仔。顯然，她是一位稱職的母親。

「嗯? 要走了嗎? 」

我尷尬道﹕「嗯......女朋友在催促我了......」

她嫣然一笑﹕「我們的羊仔呀，也終於找到自己所愛的人了。」

我的思憶馬上又回到了中五那年。

其實早在十四年前，我就找到過一次......

我笑道﹕「你不也是一樣嗎? 別人的未婚妻。」

她溫柔的輕撫著羊仔，臉上流露出幸福的笑容﹕「是啊，一直以來，羊仔都是我的最愛。」

羊仔抬頭笑道﹕「媽媽媽媽！羊仔也很愛你啊！」

「好了，羊叔叔要走了，跟叔叔說拜拜吧。」

羊仔向我揮手﹕「羊叔叔，拜拜拜拜。」

我蹲在他身前，撫著他的頭﹕「羊仔，要聽媽媽的話，要永遠愛媽媽。記住羊仔最愛的，就是馬家玲，知道嗎? 」

羊仔點點頭﹕「知道了，羊仔最愛的就是馬家玲。」他轉頭向馬家玲道﹕「媽媽，羊叔叔知道你的名字呢。」

馬家玲眼眶一紅﹕「他當然知道了，他是媽媽最好的朋友嘛......」

 

我就這樣轉身離開，我們都沒有問對方的聯絡方法，或許這樣，才是為我們未完的結局，畫上了一個最完美的句號。

我踏著一級一級的樓梯，重新回到了車水馬龍的裕民坊。

人與人之間就是這麽奇妙，因誤會而相識，再因誤會而分開。到重遇之時，卻能像說著別人的故事一樣侃侃而談。原來，緣份就是這麽一回事。

我回望著遠處的輔仁街，彷彿有一對年青男女從銀都戲院走出來，他們來到裕民坊休憩公園入口停下，然後男孩吻向女孩......

 

噠噠噠噠噠噠............

交通燈的聲音將我喚醒，裕民坊，又變回了一個正在蛻變的地方。

或許，一個地方可以拆掉重建，但這裏的回憶，卻能永遠留在人的心裏。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