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已經到頭了,這也是否意味著,我的生命也到了盡頭?

       過去的回憶,痛苦的、歡愉的、甜蜜的、苦澀的、冷漠的、熱情的、驚慄的、無畏的,同伴的消失或殆盡,難忘的奇緣與艱難的抉擇,激情與低落,有意或無意犯下的罪行,所有的一切,幾天以來的點點滴滴,化作一泓百味交雜的潮水,一併湧入我的腦海之中,衝擊著每一根、每一條的神經腦骨,全然震撼了我的心神。

我無神地回首,看了看滿臉憤恨的軍需官,又瞧了瞧滿臉淚痕的絕色雙姝——一個愛我與我愛的女人﹗

       「滾出去吧,廢物﹗以後別再讓我見到你﹗」

譚家樂惡聲叫罵,一腳將我踢出門外,重重地關上大門,並將之上鎖,直截了當地斷絕了我回首的機會。



砰﹗

       我頓時失去平衡,整個身體傾倒在地面上,臉部印上了污穢不堪的泥土,就連嘴裡也含上了好幾口污土。

頭腦極其酷熱,左手與左腿跟的傷處又疼痛無比,真是要了我的命啊﹗

        這一切都要感謝方仰光,若非他用手銬鎖住了我的雙手,又每天叫我跪上幾個小時,我的傷勢也不會加重,而且我現在……

        還生了重病——發了高燒,灼熱的痛感自腦海蔓延開去,教我的精神狀態糟透了,頭腦暈暈眩眩的,根本無法集中起來,以致於觀看遠物也是模糊一片。



本來,若是以我的個性,定要不顧一切地復仇,不過……

       在病魔的折磨與方仰光的虐待下,我的執念早就被擊潰了,剛才故意激怒伊藤夜羽,也不過是為了宣泄自己的不滿而已,任誰過著如此不堪的日子,肚子裡也會生出一股怨氣。

再說,復仇也得從長計議,不是即想即做的,我可不得不顧忌方仰光他們手上的人質——青絲與梓晴。

所以,身心交瘁的我,毅然放棄了復仇的念頭,暫時唯一的想法只是……

        我半側身子,用右邊肩膀貼靠地面,借力而起,辛辛苦苦地爬起身,然後抬起幾乎瞇成細縫的雙眼,將周邊的環境勉勉強強地掃視一圈。



此刻,我正處於太古城道16號,無數私家車與的士的交匯處,將我放逐的地點正是太古城中心一期的後門,我的周圍盡是一棟棟高聳入雲的大廈,以及一條條接駁兩面商場的半空橋樑。

我的右旁為一間加拿大的國際學校,左旁則是太古城中心的的士站與正門,前方是一條被高樓與民居簇擁的公路。

從我這邊看去,整條大道空無一人,沒有半條屍影,有的只是茫然飄散的紙張與垃圾,以及一輛輛被破壞得殘缺不堪的汽車,猶如一條被政府隔離的廢棄街區,顯得荒涼而又死寂。

現在的我,只想速速去到另一街道的維修店,用裡面的工具把身上的束縛給弄掉,剩下的……容後再想吧﹗

那間維修店正位於太古灣道第17號與太路的交界處。

這樣的話,我就不能走捷經,從商場處穿插過去,因為那裡必定充斥著守株待兔的屍群,所以這條路已廢。

我只能夠繞一個大圈,先是直接穿過太豐路,然後左轉,到達太古灣道第17號。

現在,只能寄望老天,別讓我在中途遇上喪屍吧,不然的話……



        遽然,一陣寒冷的強風撲面侵襲,刮得我面門隱隱生痛,病弱的身軀也險些被吹倒了。

加油,我還得撐過去的﹗

        我倒抽一口冷氣,強振心神,小心翼翼地向前步進,從右側緩緩走往太豐路。

隨著距離的拉近,太豐路的景況也愈發清晰可見。

街上雖是了無屍影,地上卻是鋪滿了一條條血紅痕跡,其狀各異,或呈掙扎,或呈拖行,或呈扭動,異狀由街頭一直延伸至街尾,模樣煞是嚇人。

此外,街邊亦躺滿了殘餘的人肢與血淋淋的器官,蛆蟲與蒼蠅在其上縈迴不散,不時還在上頭細細吸吮起來,發出「滋滋」的噁心聲音。

看來,這裡不久前仍是喪屍肆意撕食的地方。



我心中一驚,提高警覺,再次緩步慢行,一步一步地穿越血腥的公路。

走著走著,一陣令人毛骨慄然的撕食聲忽然傳入耳中。

嘶嘶——嘶嘶嘶——

        頸處開始冒出滴滴冷汗,我提心吊膽,悄然扭首,聞聲望去。

左旁的Cityplaza停車場入口已然化成喪屍獵食人類的修羅地獄,十多頭喪屍正圍著兩具女性屍體亢然進食,對著屍體的殘肢又撕又咬的,將整塊地板與一旁的牆壁濡染得一片血紅。

這群喪屍顯然是餓壞了,瘋狂地搶食屍體的每一片肉,就連人體最為堅硬的骨骼也照吃不放,甚至還伸手搶去同伴的食物,使其「吼吼」大叫,憤怒不已,差點就大打出手。

不過,幸得牠們如此投入,才讓一旁的我避開一劫。

我見狀,連忙拖起傷腿,細步細步地走動起來。



血腥的畫面逐漸淡出視線。

我繼續行走,迅速遠離正在進食的屍群,來到太豐路1號。

驀然,前方走來了兩頭滿身污血的喪屍,牠們見到我後,血紅的雙眸登時一亮,就如一頭飢餓已久的野獸突然見到一隻軟弱無力的獵物似的。

他媽的﹗

        我聳然變色,嚇得幾乎拔腿就跑。

但是……

       兩頭喪屍瞬即衝到我的跟前,將無力反抗的我撲倒,然後張開鮮紅的大嘴,便要印上我的脖頸……



        我閉上雙眼。

「吼吼吼——吼吼吼吼吼——」

牠們猛地凝住動作,憤怒大叫,往我的腹部一踢後,竟就此離去﹗

         這到底是什麼回事?喪屍竟然放過我這個活生生的獵物?

         我又驚又疑,不由爬起身來,然後借著地上的血水,瞧了瞧自己的模樣。

看見的是,一張混雜著血水與污泥的臉龐﹗

        難怪如此,原來牠們是把我當成同類了﹗

       這也多虧了伊藤夜羽的功勞,若非先前把她激怒了,將我踢得臉損皮破,我也難逃此劫﹗

       這樣的話,我就再不用偷偷摸摸地潛行了﹗

       我幡然醒悟,不由驚喜莫名,心神為之一定,大步大步地向前邁進。

我再前進數步,又見幾頭喪屍跌跌撞撞地走來。

牠們血眸一亮,又驚又喜地衝到我的跟前,張開血盆大口,正要一把在我身上撕開血肉。

但是,又在我的肌膚半寸前止住動作。

「吼吼吼——吼吼吼——」

喪屍咬牙切齒,暴怒地吼叫,不忿地將我踢倒,然後急急而去。

哈哈,蠢貨就是蠢貨﹗

         我在心裡暗笑,側起身,緩緩爬起來,又繼續前行。

一路上有驚無險,雖是遇上幾批喪屍,但牠們卻誤以為我是牠們的同類,怒叫幾聲便放我過去,由此也沒遇上多大麻煩,甚至算得上暢行無阻。

不過,只希望接下來的路亦然,也希望老天別在此時跟我開起玩笑——下起大雨,洗掉我的偽裝﹗

       我放下心裡的不安,再度前進。

迅即,我來到了太豐路的盡頭——一個連接兩條街道的轉彎口。

微微左轉,已到達太古灣道第11號,距離我的目的地——太古灣道第17號大概只有一分至兩分鐘的路程。

很快就可以把這該死的玩意給弄掉了﹗

       我內心一陣火熱,以更快的速度往目的地的方向進發。

此刻的太古灣道也是毫不平靜,約數十頭喪屍零零散散地遍佈在街邊的每一處、每一角,牠們雙目空洞,神情呆滯,似是毫無意識地在街道徐徐行走。

血紅的夕陽大大方方地照落在大地上,為我照亮前路,也映照著喪屍的血紅身影,處於半空中的兩條橋樑變得通體透明,甚至連當中被染成血紅的牆壁與倖存者扭動、掙扎的黑影都變得清晰可見,血腥的畫面,猶在眼前上演,令我倍感寒意。

我要繼續前進﹗

        我倒抽一口涼氣,壓下心中的懼意,繼續往前邁進。

遽然,一頭渾身黝黑的尖嘯者映入眼廉,擋住了我的去路。

怎麼弄的?怎麼最近老是遇上牠?

        我面不改容,坦然迎上牠凶厲的目光,直直地走近牠的身邊。

牠先是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才湊首過來,像條掃毒的警犬似的,在我臉上左嗅右嗅的,還微微張開大嘴,陣陣帶著腥血的臭味自鋒利的齒間滲透而出,撲面而至﹗

        牠該不會發現了我的偽裝吧?這樣的話……

        我惴惴不安,微微垂首,心臟「砰砰」 作響,跳動不迭,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淌流下來,隱隱擦過我臉上的污痕,被綁在背後的雙手猛烈顫抖起來。

「吼吼吼呀呀呀呀——」

猛地,牠暴吼一聲,炭黑的臉龐浮出一絲怒色,牠旋即走到我的背後,更為怒不可遏地吼叫起來︰「吼呀呀——吼吼吼吼吼——」

瞧向我的血眸隨即帶上一絲強烈的殺意﹗

        不好﹗被牠發現我了﹗

         我駭然動容,不顧耳部與腿部的痛楚,死命地奔逃起來。

四周的喪屍立時醒悟過來,如被解開定身術似的,瞬即恢復以往凶厲迅猛的模樣,向我急追而來﹗

        「吼吼吼——吼呀呀呀——」

數十把喪屍的叫聲同時響起,效果真不是蓋的,響亮如雷的吼叫聲瞬即響徹整條大街,帶有亢奮的聲音貫穿我的耳門,帶來一陣暈眩之感。

在我亡命奔逃的同時,背後亦響起一陣急促而雜亂的腳步聲。

蹬蹬蹬蹬蹬﹗蹬蹬蹬蹬蹬蹬﹗

        跑了一小段,嚇見前方的兩道凶影,兩頭喪屍正在守株待兔,一見到我後,立即一左一右地向我施以爪擊,直抓我的面門﹗

         我心頭一沉,慌忙低下身子,從兩屍的空隙中穿插而過。

一波未停,一波又起﹗

        連接商場的第二棟橋樑出現異動,定晴一看,忽見黑影窤動﹗

        下一刻,三頭喪屍自約六米高的橋樑撲跳下來,響起清亮的「咯咯」碎骨聲。

「吼吼吼吼——」

但牠們卻無視斷骨的痛楚,一著地後,立即瘋狂地向我衝撲而來﹗

         我心中一寒,見機不妙,立時往右奔跑。

怎料﹗

         兩頭喪屍早已洞悉先機,見我改變方向,便立即將我截住,並將我的雙肩挾住。

另一頭喪屍張開血口,興奮地用舌頭掃動嘴邊的血,迅即向我衝撲過來﹗

         不,我才不會讓你們碰到我的半點頭髮﹗

         我撇去心中的寒意,垂下頭顱,然後狠狠撞向喪屍的腹部。

「嗚呀呀——」

那頭喪屍被我撞倒在地,痛叫連連,兩頭將我挾制的喪屍也面露驚愕。

我把握機會,使力甩動身子,成功甩開兩頭喪屍的挾制,然後再次匆匆奔跑起來。

「吼吼吼吼——吼吼吼——」

身後的喪屍群情激憤,又奮又怒,暴吼著向我追來,聲勢之大,有如千軍萬馬,速度之快,堪比專業跑手。

我緊張萬分,使盡全身的力氣去奔逃,心臟像是要跳出來似的,激烈跳動著,額上的汗水模糊了我的視線,腿跟的傷處被不住牽動,撕裂性的傷口帶來強烈痛楚之餘,亦拖慢了我的腳步。

漸漸下來,我開始感到力不從心了,儘管目的地就在前方,近在眼前,只有十米之距。

「吼吼吼——吼呀呀呀——」

就在此時,一陣奪魂索魄的致命魔音突然傳入耳間,讓本就搖搖欲墜、不堪一擊的腦袋慘遭受擊。

我頭腦一陣昏暈,頭一倒,身子也跟著倒在地上。

倒在地上的我,在迷濛的視際中,隱隱瞧見那間距離不遠的維修店,卻又清清楚楚地聽見背後的腳步聲,以及狂怒的吼叫聲,只覺心裡一片惆悵,有著一種無法言喻的難受。

蹬蹬蹬蹬蹬……蹬蹬蹬﹗蹬蹬蹬蹬蹬蹬……蹬蹬蹬﹗

        「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呀——」

難道我的生命就這樣結束了?

         不,我不甘心就此死去﹗

         我還未騎上伊藤夜羽這匹桀傲不馴的烈馬,更未尋回失蹤而久的愛紗,怎能就此死去?

          想及此處,心頭似乎萌生一股動力,便抬起雙手,毅然往前爬行起來。

九米﹗

        八米﹗

        蹬蹬蹬蹬……蹬蹬蹬蹬……蹬蹬蹬﹗

        匆促的腳步聲愈發迫近,似在耳邊響起﹗

         七米﹗

         六米﹗

         快到了﹗

         五米﹗

         遽然,一陣劇痛自腿跟處傳來,似乎被某種重物擊中﹗

         霍然回首,驚見一頭尖嘯者正好整以暇地看著我,粗壯的左腳踩踏我的傷處,臉上表情相當人性化,時而似笑非笑,時而似怒非怒。

下一刻,牠舉起尖利的手爪,猛地插向我的背部﹗

         休想﹗

         到了生死關頭,反而激起了我強烈的求生意志,我把心一橫,不顧牽扯傷口將造成的痛楚,強行扯動左腿,然後整個身體像顆皮球似的,滾向一旁。

「吼吼吼吼吼——」

尖嘯者險些被我絆倒,不由勃然大怒,咆哮起來。

我忍著耳部與腿部的傷痛,肩貼石地,借力而起,卻因過於疼痛而失敗。

「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

狂怒的屍群也在此時趕到跟前﹗

        不,目的地就在眼前,就算再怎麼不濟,我也不能在此時放棄希望﹗

         我咬緊牙關,心一狠,不要命地將左手肘部撞向堅硬的石地。

砰﹗

        突如其來的痛楚頓時讓我整個人反射性地彈起,有如彈弓。

隨即,我忽視身上各處的疼痛,提起傷重的左腿,踉踉蹌蹌地向前步行。

距離那間維修店只有四米路程﹗

        強忍疼痛,又再往前奔跑數步,距離只剩三米﹗

        就在距離即將縮為兩米之際,兩頭喪屍驀地從右旁的草叢撲出,迅如閃電地阻擋我的腳步。

去死吧,混蛋﹗

         我拚命地向前衝去,在喪屍張開血口之時,猛地轉身,用手銬之間的鐵鏈掃過牠們的脖頸,然後再次急逃。

兩米﹗

        倒下的喪屍迅即爬起來,追上我。

一米﹗

       鋒利的雙爪瞬即擦過耳際,短短一個指節的距離已是生與死的跨越線﹗

       媽的,好險﹗

        我心中一陣驚亂,跳動不住的心臟頂得胸腔又熱又痛,難受至極,但我還是忍著酸苦,繼續沒完沒了地跑。

終於,我來到了太古灣道第17號,一間獨立經營的維修店正位於一旁停車場的門口。

我旋即衝到門口,接著扭轉身去,用雙手扭去門柄。

卡嚓﹗

         幸而,大門並沒上鎖,應聲而開﹗

         感謝老天﹗

        我果斷地衝入裡面,並用背部將門關上。

還不待我喘息下來,鐵門便「嘭嘭」作響,顫動不已,往右一望,嚇見門旁的玻璃窗已然堆滿了群情洶湧的喪屍,牠們雙眼暴紅,紛紛用手腳敲打脆弱的玻璃窗,打得「啪啪」作響。

媽的,看來這間維修店也支撐不了多久﹗

        我心慌意亂,急急忙忙地打量四周。

四周滿是散落在地的工具,地上佈滿了乾涸已久的淡蠍色血跡,甚至還有些許的玻璃碎片——該是從那些破碎的展示櫃掉落的。

「吼吼吼呀——吼吼吼呀——」

我又回首一望,驚見玻璃窗泛起一絲絲裂痕,裂紋迅速向著四方八面延伸,模樣煞是駭人。

沒時間了﹗

       我再次四處張望,終於在角落處發現了我一直想找的東西——一塊上面嵌著鋒利刀尖的磨刀石﹗

       不過,這塊磨刀石卻是被某個該死的混蛋推倒了,半傾在地,我得將它移回正位。

於是,我連忙蹲下身來,用肩膀頂起磨刀石的邊緣位置,緩緩將之拉起。

成功了﹗

       將磨刀石移回正位後,我忙不迭地背轉身去,先用手銬之間的鐵鏈來試探切割的位置。

當調整好位置後,我倒抽一口冷氣,揮動雙手,手銬狠狠地撞上銳利無比的刀尖﹗

         卡咧﹗

        手銬成功解開,真是太好了﹗

       我萬般驚喜,連忙拎起重獲自由的雙手,左摸右摸的,身上的傷痛彷彿也減弱了不少。

這種感覺真的太爽了,跟一個含冤受屈多年的受害者突然獲得公正的審判沒兩樣﹗

        可是……

        下一瞬間,我的喜悅全化為無盡的驚惶與悲哀﹗因為,我赫然發現,左手的傷處已經變得腐爛如泥,已由原本鮮嫩的淡紅色轉為現在嚇人的暗黑色,並傳出一陣腐臭的惡性氣味﹗

         我嘗試動了動左手手指,卻是毫無反應,甚至連一個小指頭也動不了,看來傷口已因長期的箍緊而嚴重惡化,如果不將腐化的傷口徹底清除的話……

         那麼,很快,我整隻左臂都要隨之廢掉了﹗

        「該死﹗該死的方仰光﹗該死的華上將﹗」

我又悲又怒,心裡徒然無助,只能輕輕將受傷的手掌抵在刀尖上,但卻時而貼緊,時而退縮,渾身顫抖起來。

難道,我,林殤影真的坎坷到要廢去自己的手?

        鼻間一酸,眼前一熱,我險些滴下痛苦的熱淚,睜著淚汪汪的雙眼,往玻璃窗的方向望去。

「吼吼吼——吼吼吼呀呀——」

屍群奮然異常,張牙舞爪,紛紛擊打脆弱的玻璃窗,將之敲出一條又一條的裂紋,裂紋逐漸連成一團﹗

         死就死吧﹗

        「他媽的﹗﹗﹗」

我怒吼一聲,狠下心來,毅然將左手手腕迎向鋒利的刀尖﹗

        啪嚓﹗

         一塊焦黑色的爛肉離體而去,遠遠地飛到一邊的牆角,濺起一大片腥紅血水﹗

       接著,便傳來一陣鑽心入骨的極痛,連繫其中的神經脈絡一下子被切斷,萬般劇痛自斷手處迅即傳入腦海,讓我痛不欲生,神經線失去控制,淚水與鼻涕一下子湧了出來,淹沒我的臉龐﹗

        我喉間一甜,隨即吐出一口鮮血,睜開因劇痛而瞇成細線的雙眼,清楚見到腕部自上的手掌已然不見其蹤,斷裂處血肉模糊,血淋淋的一片,鮮血從中噴湧如泉,流個不停﹗

         我他媽的割去自己的手了﹗他媽的﹗

        「他媽的﹗他媽的﹗他媽的﹗」

悲痛之感盈滿心頭,我哽咽著,慌忙撕開一大片衣角,將斷裂的手腕牢牢包裹起來,儘管如此,鮮血還是迅速從碎衣滲了出來,染濕整塊衣布,腥膩至極的氣味衝入鼻間,揮之不去﹗

        我慌忙撕了一片衣角,疊上不住滲血的衣布,暫時止住泉流不停的傷口,又瞧了瞧外面的喪屍。

「吼呀呀——吼吼吼吼——」

只見外頭的屍群愈聚愈多,不知是聞聲而來的,還是出於什麼原因,本來十多頭的喪屍迅速增加至數十頭喪屍,牠們擁塞在維修店門外,紛紛用身體的不同部位去攻擊維修店的玻璃窗與鐵門﹗

         饒是鐵做的大門,在喪屍激憤的衝擊下,也陷一大片,門邊的鐵柄更被撞得彎曲起來,搖搖欲墜﹗

        這群喪屍竟凶暴如此﹗短短的一分鐘就可以造成如此大的破壞﹗

         此時,我不禁想起了身在商場的愛侶,不知道她們現在安全與否?

         如果堅實的大門抵受不住屍群的攻襲的話……

         又如果豫輝等人沒有看到我的告示的話……

         商場一旦淪陷,大家卻又沒有絲毫準備的話……

        不﹗我要立即趕回去支援他們,讓這該死的高燒見鬼去吧﹗

        這樣的話,我得從後門離去,然後徑直越過太路,再由太古地鐵站D1出口重返太古城中心﹗

         不過,那道鐵閘該是被鎖上了,我得找些工具去開鎖﹗

         想及此處,我慌忙從地上取走一個紅色的小型工具箱,便往後門而去。

   驀地﹗

             一道黑影自員工的休息間撲跳而出,瞬間將猝不及防的我撲倒﹗

            喪屍張開血口,便要往我的脖頸咬上﹗

            休想﹗

            我果斷不疑地揮起右手,將手上的工具箱重重地砸上喪屍的脖頸。

「嗚呀呀呀——」

喪屍痛叫一聲,往一旁倒去。

我乘勝追擊,將工具箱一下一下地砸上牠的頭顱,將之砸得骨離腦碎,滿地污血。

啪咧﹗

        遽然,玻璃窗全然碎裂,喪屍蜂擁而入,向我衝撲而來﹗

        我先放下手上的工具箱,速速扭開後門的門柄,再提起工具箱,連門也來不及關上便衝了出去。

背後喪屍魚貫而出。

我向右奔跑,迅即來到了太古灣道與太茂路的交界處,前方的太茂路正有多頭喪屍漫無目的地步行,徘徊不散﹗

       匆匆往左一望,卻見維修店外面亦堆滿了數十頭喪屍,那群蠢貨顯然還以為我在裡面,紛紛用自己的身軀包圍著外牆與正門﹗

        不過,我的想法似乎過於樂觀了﹗

       「吼吼吼呀呀——吼吼吼吼——」

因為,牠們忽然抽了抽鼻子,嘴角一動,血紅的雙眸竟是瞪向我的所處,看來我身上的血味還是太濃烈了,轉眼間就被牠們發現了﹗

         三十六計,走為上著﹗

         我慄然一驚,不再猶豫,拖起顫慄的身子,立時向前奔跑,磕磕絆絆地往地鐵站D1出口的方向走去。

「吼呀呀——吼吼吼吼——」

蹬蹬蹬蹬蹬﹗蹬蹬蹬蹬蹬蹬﹗

       癲狂的屍群立時向我衝跑過來,踏在地上的聲音煞是洪亮,有如萬馬奔騰,讓我的心神一震﹗

        我由右至左,再由左至右地繞行,成功避開了多頭喪屍的撲襲,勉強撿回這條只剩一半的小命。

正當我走到一處斑馬線之時,眼角忽地映入一抹黑影﹗

        往上一望,嚇見左旁的商場頂端與橋上正站著多頭喪屍,由首至尾,井然有序地排列著,牠們相隔各有一米,卻均是目不轉晴地凝視著我,而位橋樑的中央處更是一頭極為罕見的變異喪屍﹗

        那赫然是與曉薇姐同屬一類的獵食者,只是牠佈滿紅筋的臉龐已然皮損肉爛,鮮紅的嫩肉更翻露出來,絲毫不及曉薇姐的絕美容貌;然而,牠卻同樣是手腳長滿尖刺,同樣四肢貼地,鐵黑色的嘴唇大大張開,大口大口地喘息起來﹗

          牠冷冷地瞧著我,面不動容,卻突然發出一陣似犬非犬的怪叫聲︰「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接著,位於橋上與頂端的喪屍竟逐一跳下來,就像一尊尊逐漸解固的石像一般,向我撲殺而來﹗

         我駭然大驚,慌忙往前衝跑。

喪屍如冰苞般,不住降落,一頭又一頭的喪屍降落到我的背後,剛剛踏過的地面瞬即落下一道黑紅屍影﹗

         終於,我的跑速跟不上喪屍降落的速度,幾頭喪屍停在我的前方,衝撲而來﹗

          滾開﹗

          我又驚又慌,也無暇拔出袋中的暗影,隨手用工具箱將前方的喪屍推開。

不過,我的力氣實在太弱小了,喪屍沒有被推倒,只是身形一緩,然後速速追上我的腳步。

我左閃右避,閃避瘋狂撲來的凶狂屍影,拚力逃跑。

就在我來到cityplaza的另一個停車場門口旁之際,一道黑影瞬即掠到眼前﹗

        獵食者四肢貼在地上,伸出長長的紅舌,以富有趣味性的眼神瞧著我﹗

          不,千萬不能正面與牠迎上﹗

         我心下悸動,竟生不出一絲與牠正面對抗的勇氣,從停車場門旁的通道穿插而過,慌然逃去。

下一刻,一條濕滑的物體纏上了我的腳跟,讓我失去平衡,摔倒在地﹗

        「吼呀呀——吼吼吼吼——」

蹬蹬蹬蹬蹬——蹬蹬蹬蹬蹬蹬——

        屍叫聲與腳步聲再度迫近,匆匆回望,瞥見數十頭喪屍正瘋狂而迅捷地衝向我的所處﹗

        不,只差幾米就到了﹗

        我抓住柱邊,死命掙扎起來。

獵食者卻在此時收縮舌頭,鎖緊纏著我的長舌,加劇我腿上的痛楚﹗

         你媽的,是你逼我的﹗

         我慌亂交加,把心一橫,將工具箱狠狠地砸在自己的腿跟上。

  仆﹗

         「嗷嗷嗷嗷嗷——」

獵食者雖然吃痛,卻死不放舌,反而抽緊了舌頭﹗

        「吼呀呀呀呀——」

與此同時,屍群與我只有半米之距,前排的喪屍已然張開大嘴,露出鋒利如刀的齒牙,咬向我的腿部﹗

        去死吧,雜碎﹗

        我紅著眼,再次用工具箱使力砸在自己的腿骨上。

「仆咧」的一聲,腿上的石膏似乎被我砸碎了﹗

       「嗷嗷嗷嗷——」

不過,獵食者再也忍受不了舌上的痛楚,倏地收回長舌﹗一頭喪屍抽出大手,意圖抓住我的傷腿﹗

        我大駭,慌忙爬起身來。

但是,當我站起身的時侯,腿部再度傳來劇痛,讓我痛不可耐,又摔在地上。

無論怎樣也不能被你們抓住﹗

        我果斷地往前一撲,然後用雙手的肘部在地上爬行起來,斷裂的腕部不住磨擦尖硬的地面,滲出大片大片的鮮血,教我苦不可言,眼淚直流。

距離太古城道只有一米之距﹗

        在公路爬行之時,一頭喪屍突然撲上我的背部,雙手挾住我的脖頸﹗

          滾開,畜牲﹗

          我驚怒不已,慌忙扭動身子,同時用右手肘部撞擊喪屍的腹部。

喪屍被我撞到一邊去,但又旋即向我撲跳而來﹗

        我心神驚顫,倒抽一口冷氣,提起胸脯,向前倏地一撲﹗

        瞬即,斷口處撞上了堅硬的石柱,帶來無比的疼痛,但我卻是露出了會心的微笑。

因為,我已來到了太古城道的行人路上,地鐵站D1出口近在咫尺﹗

         不,我不能得意忘形,危險尚未解除﹗

         想到此處,我慌忙用右肩借力而起,艱鉅地爬起來,回首一望。

卻發現所有喪屍,包括獵食者全都站在太茂路的公路上,雖是對我張牙舞爪,怒目圓睜,卻不敢踏入太古城道半步﹗

         這是什麼狀況?

         我驚異無比,不由輕輕朝牠們揮了揮手。

「吼吼吼吼呀——吼吼吼吼——」

牠們怒意加深,張口咆哮起來,卻仍是站在原地,紋絲不動,像是中了定身咒似的。

難道……在喪屍的世界中,也存在「黑社會」之說?

        喪屍之間,也有地盤之分?

        因為太古灣道是某頭喪群首領的地盤,所以就算有倖存的人類在此,牠們也依舊不敢踏進這裡半步?

         罷了,現在可不是深思這個問題的時侯,一直看著我這個活生生的「佳餚」,誰也不能保證,牠們會否按捺不住,不顧一切地衝過來,將我撕成碎肉﹗

         我甩甩首,緩緩步向太古城中心的正門。

走到數十步,我來到了正門位置,卻發現……

        那裡竟是一頭喪屍的蹤影也不見,整條街道空蕩蕩的,若非地上還殘留著些許肉塊及殘肢,我會誤以為這是一個不受喪屍侵襲的世外桃源。

難道基地已經淪陷了?

        我慄然變色,連忙瞧向商場的正門。

赫然發現正門雖是粒陷不平,玻璃窗上亦泛起無數的裂痕細縫,卻無半點敞開過的跡象﹗

        奇怪了,到底是什麼原因讓聚集其中的屍群一下子消失得一乾二淨?難道是……

         對於那個可怕的原因,我不敢、也無法再想下去,慌忙跑回地鐵站的D1出口處。

一望之下,我頭一暈,幾乎軟倒在地,工具箱無力地掉在地上,我的心同時沉到了腳底,絕望無助的感覺由頭至尾地將牢牢包圍,痛苦之淚也不覺破眶而出﹗

        為什麼……會這樣?

        我所看到的,並非什麼熟悉的戰友,更非對我柔情蜜意的愛侶﹗

         我眼中所見的,只有一道被撞得零散破碎、缺口百出的鐵閘,上面還汨汨滴著新鮮溫熱的血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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