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本年的最後一天,是連接兩個年份的關鍵之日,本應是個普天同慶的好日
子。

然而,對我而言,卻是生命中最為悲苦、最為難捱的一天。

久違的太陽自遠方徐徐升起,昏黃而又灼熱無比的光線穿透細密薄弱的玻璃窗,徑直
地照射到滿身灰塵、疲憊不堪的我身上。

縱管陽光猛烈得很,卻無法洗淨我的污垢,更無法洗滌我的罪惡,沒有辦法,這種感
覺源自於我的內心深處。



「殤影,時間到了﹗」

一把低沉且隱隱帶著嘆息的男聲遽然而起。

那一刻,這麼快就要到了嗎?嘿嘿﹗

      我無聲冷笑,微微抬首,以那雙失去往日色彩的眸子,默默凝視著眼前的來者。

那是手持槍械的郭豫輝以及神憎鬼厭的譚家樂。



「準備起行了嗎,殤影?」

郭豫輝低嘆一聲,輕聲問道。

「豫輝,你真是的…對著一個罪惡滔天的犯人這般客氣幹嘛?還要詢問他的
意願?哈哈,直接拖著他走不就行了嗎?你說是不是啊,殤影?」

譚家樂冷笑一聲,一記踹在我的胸骨。



胸口突遭重擊,叫我好不難受,一腔悶氣憋在心頭,卻又無法釋放而出。

你媽的﹗

       「咳咳…咳咳咳……」

我頓時止不住地咳嗽起來,可是譚家樂連一點喘氣的時間也不給我,大手一抄,直接
將我整個人拉起來,然後粗暴地將我拖扯而行。

郭豫輝見狀,也沒說什麼,只是微微嘆息,輕力拖起我的另一邊臂膀。

現在的我,就像一條被挾制住的狗,無法提起反抗的力量,真是窩囊極了﹗

        更窩囊的是,我的雙手被反剪在腰背,無法移動半分,只能任由濕漉漉的汗水殘留在
指縫之間,隨著身子移動而肆意游走,真是有夠郁悶的﹗



      從手部傳來的劇痛告訴我,我的雙手已因長時間地保持紋絲不動的姿勢而變得紫青一片了。

  老實說,我還滿憂心,這下,我會否因而廢去雙手?唉,這都要拜那個正氣凜然的古
龍所賜﹗

       他媽的,我的境況已經夠慘了,他那條仆街竟然還要落井下石,向眾人提議用他的手
銬扣住我的雙手,說什麼怕我趁機逃脫,結果……他的建議得到了大部份人的認同,致使
現在的我落得如此下場。

古龍,你等著瞧吧﹗總有一天,我會好好償還你對我的「恩情」﹗

       不過,平心而論,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的﹗之所以會弄成今時今日這等田地,都是
因為我犯了罪。



是的,就在前晚,我犯了一宗極其嚴重的罪。

       雖然我不想承認,但又無法否認這不是罪。

這宗罪,比起將同伴推往絕地還要重,重得…這片天地再也沒有能夠容納我的一角。

       就在此時,我已被帶到執行放遂儀式的「刑場」—商場最底層的出入口,華上將冷漠
無情的話也打斷了我的沉思︰「放下他。」

郭豫輝與譚家樂聞言,不約而同地鬆開抓住我的手,並讓我半跪在地。

「刑場」雖然插秧似的堆滿了人,但此刻卻是寂靜無聲,像是完全靜止一般,除了那
些在外頭咆哮不休的聲音隱隱傳進耳間。

所有人都面色沉重,一言不發地注視著我。



大部份人神色不安,既是警戒、又是惶恐地捂著腰間的刀具或是緊握手上的槍械,以
便應付突發情況,整體氣氛極為緊張,儼然喪屍即將攻破閘門、下一刻就要抵擋牠們蜂擁
成群的攻襲。

你能夠想像得到數十雙目光同時落在你身上的感覺嗎?我告訴你,那是一種無與倫比
的滿足之感,猶如一個默默無聞的路人突然一夜成名,成為了萬民擁戴的超級英雄一般。

我的一生雖然風光無限,但從未像現在這般萬眾矚目過。

然而,我又不免在想,他們也未免太過小題大作了吧?現時的我手無吋鐵,又累得歪
歪斜斜,還能弄出什麼花樣呢?

       難道怕我會再來一次「下毒事件」嗎?呵呵﹗



      我嘴角咧出一抹譏諷的冷笑,將視覺焦點落在他們每一個人的身上。

他們面色各異,既有惻隱之色,也有冷笑之狀。

我相信,這裡的大多數人都把這當成一齣鬧劇,更有人把我當成是馬戲團裡的猩猩,
以怪異嘲諷的目光從上到下地審視著我。

其中一個例子就是方仰光,我真是服了他了,這個傢伙,無論發生什麼大事,他都一
副事不關己的表情,要是為了明哲保身而選擇置身事外那倒也可以接受,然而他卻是那種
怕你不死特地踩多你幾腳的人渣。

而另一個例子則是古龍及華上將,前者冷笑不語,是想看我這個罪人受到「法律」的
制裁,後者則是完全看我笑話的,自從「溫室事件」發生後,這個老不死的就視我為不得
不除的威脅,一直想把我除掉卻找不到機會,現在逮到機會了,他歡懷大笑,笑得差點連
門牙也掉落﹗

      幸而,老天總算對我不薄,像我這等喪盡天良的人居然還有著少量的支持者,其中包括
我的兩個女人—嬌蠻奔放的吳梓晴與千嬌百媚的柳青絲。

「殤影﹗」

「殤影哥﹗」

她們悲聲大叫,語帶哭腔,眼邊紅腫,雙頰隱隱帶著一絲淚痕,看來她們為此神傷不
已,那悲痛欲絕的眼神看得我的心幾乎都要碎了。

對不起了,梓晴、青絲﹗我又再一次傷了你們的心﹗

       特別是梓晴,在「求情事件」後,我不但無法償還你對我的愛,現在還辜負了你對我
的期望,真的…真的十分抱歉﹗

       我心頭大熱,雙眸不自覺地濕潤起來,朦朧之際,我彷彿瞧見一道熟悉的身影。

       他赫然是與我出生入死、赴湯蹈火的兄弟。

對,我說的人正是張楠﹗如果現在他也在場的話,他一定會堅定不移地支持我吧﹗

       如果他也在這裡的話……

       又如果「溫室事件」沒有發生的話……

       想到此處,我心裡又是一陣唏噓。

罷了,襄軒有句十分中肯的話︰「對於已然過去的事,追究也無法改變事實。」

現在回想起來又有什麼作用呢?

       這時,我不由將目光轉移到冷美人伊藤夜羽的身上。

她寒著臉,默不作聲地凝視著我,那雙冰冷的藍眸透出一絲強烈的厭惡之色,看得我
心裡一陣發毛,不安至極。

這倒也正常,身為當事人的她,該是全場之中,對我最深感厭惡的人。

本來,「求情事件」發生後,我倆敵對的關係該是有所改善的,然而我卻違背了我倆
之間的約定,讓她變得比之前更加痛恨我,我想,她現在一定恨不得煎我的皮、拆我的骨
吧﹗

        我下意識地躲避她鋒利的目光,瞧了瞧她的哥哥伊藤少校,發現他的表情多變,時而
惋惜,時而惆悵。

這回,恐怕連伊藤少校也無法保住我了吧﹗

       此時,華上將終於出了聲,他冷聲問道︰「林殤影,在你被放遂之前,你有什麼說話
想跟大家說,又或者,你有什麼遺願想我們幫你實現?」

我敢肯定,華上將只不過是隨口說說,根本就沒想過要幫我實現願望﹗他只
不過想在大家面前建立他仁慈公正的形象而已﹗

       「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我瞧著他,沒有回話,只是在笑,不住冷笑。

「你笑什麼?有什麼這麼好笑?」

他冷冷問道。

我邊笑邊道︰「華上將,我操你媽的﹗我他媽的要……」

仆﹗

       我話不及半,伊藤夜羽便搶到我的面前,一腳踹在我的面門,教我登時把剩
餘的話都吞進肚子裡。

「呸﹗」

喉間一陣腥甜,我猛然張口,向地面吐出一口鮮血及一顆門牙,這看得眾人皆目瞪口
呆,梓晴與青絲心痛極了,她們悲然慘叫我的名字。

「殤影﹗」

       「殤影哥﹗」

當一個人到了某個時侯,是不再懼怕一切凌厲手段,此刻的我正是如此。

「嘿嘿嘿嘿…」

我強忍疼痛,面不改容地笑道︰「能夠被冷艷絢麗的羽上尉踹,真是我的榮幸啊,那
個短命鬼林郁輝不知有多想被你……」

仆﹗仆﹗仆仆﹗仆仆﹗

        龜啦﹗這小娃的腿勁真大,幾下就把我踢得面青鼻腫、昏昏暈暈的,我還真他媽的懷
疑到底有幾根骨頭被她踢碎了﹗

       「林殤影,我…我要殺了你﹗」

伊藤夜羽眼欲噴火,脹紅著臉,怒氣難止,繼續踹我那張俊俏的臉龐。

「夠了…羽﹗」

伊藤少校見狀,立時拉開憤怒不已的伊藤夜羽。

「放、放開我﹗」

        「夠了﹗真的夠了﹗」

經過伊藤少校好一會的阻撓,伊藤夜羽才打消將我踹死的念頭,她冷哼一聲,站在一
旁,恨意難解地瞪著我,儼如我是她不共戴天的殺父仇人。

「好了,林殤影,我現在就要將你驅逐,像你這種人渣,根本沒資格留在這
裡﹗譚家樂,立即執行放遂﹗」

華上將怒聲道。

譚家樂嘲笑著,拖起我的臂膀,將我帶到商場的正門門前。

越是貼近大門,喪屍怒叫的聲音就越是響亮;越是貼近大門,喪屍猙獰的面目就越是
鮮明。

當貼靠正門之時,喪屍的模樣變得無比清晰,就算隔住一層玻璃,我也彷彿嗅到牠們
身上惡臭不堪的氣味。

「華上將,正門外面有大量喪屍,若將林殤影放遂的話,喪屍會趁機而入,那…那麼
還要將他放逐嗎?」

譚家樂面露驚色,向華上將請示。

「正門不行,就後門吧。」

華上將隨口道。

「等等…你們這不是在活生生地扼殺人命嗎?外面屍蹤連連,你們還要鎖住他的雙
手,跟送他去死有分別嗎?」

梓晴悲聲怒道,她氣得雙肩不斷顫抖,一雙玉手握得緊緊的。

「他這種人就算去死也是合情合理﹗」

古龍平靜道。

「嗚嗚…你們這群殺千刀的混蛋﹗嗚…嗚嗚﹗」

青絲痛哭起來,並軟倒在地,幸好有一旁的梓晴扶著她。

「廢話少說﹗譚家樂,立即領他到後門執行放逐﹗」

華上將冷聲道。

接著,我就被「護送」到後門,與正門的情況迥然不同,後門卻是平靜無聲,從玻璃
窗往外望去,也看不見喪屍的蹤影。

「好了,將他放遂吧﹗」

華上將命令道。

「是﹗」

譚家樂領命,解開後門的鎖匙,並將之打開。

寒冷的風立時捲襲而來,徑直不移地打在我的身上,令我的皮膚不由泛起一層細微的
疙瘩。

好戲…終於開鑼了。

我在心裡苦笑。

       梓晴說得對,這的確跟送我去死沒兩樣,外面不但有著兇猛而又團結的屍群,更有著
那殺不死的怪物。

我認命似的閉起雙目,默默地等待那一刻的來臨,而往事也在此時一幕幕地在我腦海
裡極速閃過。

這一切,都要從那一天說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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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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