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真的極其重要。

我開始覺得軍人的犧牲有點愚昧,甚至是多餘了。

自己的生命總比他人的生命重要得多吧。

我曾經想過一個問題,假如自己的命能換一百萬人的命,我會怎樣取捨?

答案是否定的,大哥啊,自己的命當然是最為重要,憑什麼要我為他人犧牲啊?



忽然之間,一雙壯健的手把我拉起來。

「沒事吧?」一把溫和的聲音同時響起。

我舉首一望,原來是沈襄軒。

「咦,襄軒哥,為何你會在這裡?」我問道。

「華上將早就下了令,要我們定期在出入口駐守,以察萬全,對了,其他人呢?怎麼只剩下你一人?」沈襄軒說道。



「對不起,他們都……」我澀聲說。

「他媽的﹗真是操他媽的﹗可惡﹗」沈襄軒一聽,又悲又怒地大叫,還將身旁的垃圾桶當成「出氣筒」。

「等等,那麼林大尉和羽上聆呢?他們該不會也…」沈襄軒緊張地追問,還抓住我的雙肩,搖個不停。

肩膀登時傳來一陣痛楚。

老實說,先前被索取者扔在地上,我的背部已然被石板磨損得很是嚴重了,我甚至感覺到有殘餘的石塊沾在我的後背。



「他們與我們兵分兩路,以他們的身手及作戰經驗,應該不會出事。不過,大哥,你能不能別搖我的肩頭,真的很痛呢﹗」我面露苦色,道。

「抱歉,咦,你看來傷得不輕啊,連頭皮也被擦破了,要不要叫曉薇幫你包扎一下?」他關切問道。

「這樣啊…」正當我猶豫不定之時,一個容貌明麗的女人走了過來。

這女人不是他人,而是林曉薇。

「襄軒﹗」

她先是甜甜地呼喚愛人的名字,遞給了他一個愛心飯盒,然後才注意到愣在一旁的我。

「嗨,你好啊,小弟弟﹗咦,你受了很嚴重的傷啊﹗要不要姐姐幫你處理一下?」她像個親和大使一般,輕輕撫了撫我的頭。

有沒搞錯啊,小弟弟?早已成人的我還是頭一次被人這般叫著。


我又好氣又好笑。

「去吧﹗所謂『病向淺中醫』,就算是小傷,不經處理的話,也很可能變成大傷的﹗」沈襄軒道。

「那…好吧,我唯有恭敬不如從命了。」我點點首。

「咯咯,真聽話,小弟弟,我們走吧﹗」林曉薇嬌笑一聲,帶領我前往她的私人診所。

三分鐘後,一間小型的私人診所。

「小弟弟,坐上椅子吧。」林曉薇指著鄰近病床的一張皮椅,說道。

「好的,沒問題,但你能不能別再叫我小弟弟,這聽起來怪怪的。」我說著,已坐上柔軟的皮椅。

「嗯,把你的上衣脫去吧。」林曉薇冷不防道。



嘩,她要對我做什麼?

「什麼?」我嚇得目瞪口呆。

砰﹗

她給了我一個板栗,嗔怒道︰「小色鬼﹗你想哪裡去了?我這是在檢查你的傷勢﹗」

原來如此。

「不好意思。」我莞爾地摸了摸頭皮,打了個哈哈。

我把上衣緩緩脫下,並悄然捂著左肩的傷痕。



她沒有看出異狀,瞧了瞧我的胸脯,便道︰「背轉過去吧,你的傷應在背部。」

「哦。」我依言,背轉過去。

「噢,你的背部傷痕累累,還有一些小石粒沾在傷口處,我先幫你拔走它們。」說著,她取了一個鉗子,謹小慎微地為我拔除石粒。

「OK﹗拔完了,現在為你消毒傷口,你忍著痛喔。」林曉薇道。

「好的。」我話音莆落,一陣火辣辣的痛感自背部傳來,我立時咬緊牙關,致力忍受。

「好了沒有?啊—」接著,就換後腦的傷口被消毒,痛感亦來得更透徹。

然後,一雙溫潤的玉手按在我的腦上,她在為我包紮傷處。

起初,先是一陣劇痛,但隨著紗布的層層覆蓋,它的柔軟已將痛楚減弱了不少。



「謝謝你。」我扭臉過來,感激道。

「不用客氣,這是我的職責。咦,等等,怎麼你的臉上有一道爪痕,你該不會被喪屍感染了?」她驚道。

不,只是被個垂死掙扎的蠢貨抓傷罷了。

我撫了撫臉上的爪痕,笑道︰「嘿,若然如此的話,我早就變成喪屍而已,這傷痕,不過是我一時之失而已,再見。」

說後,我步向診所的門口。

「等等啊,我還未為你的爪痕塗上……」她急聲道。

「不用了。」我不待她說畢,便走出了診所。

遽然,廣場傳來一陣嘈雜的聲音,我立即聞聲而去。

廣場之上,矗立著數位身型壯碩的軍人,而其他幸存者亦依付在他們身後。

眾人眼泛淚光,低著首,握著發白的指節,全都一副痛定思痛的表情,華上將亦沉著臉,默
作聲地撫著他的長鬚,不知是否我的錯覺,他的鬚似乎更白了。

至於素來淡漠的方仰光則漠不關心地抽著煙,還挑釁似的將煙霧吹向沈襄軒,教後者眼噴怒火,若非郭豫輝硬力拉著他,他早就衝過去與方仰光打成一片了。

舞台上,陳列著軍人的遺物,例如軍服、狗牌、水 等等……

整個廣場都被一種沉寂的氣氛籠罩著。

我默然不語,與其他幸存者的站成一線。

此時,郭豫輝緩緩走上舞台,信手舉起一支麥克風,沉聲道︰「各位,今天是一個不幸的日子,在先前的搜救任務中,我們有七位同胞不幸殉職,兩位則生死難測,我不知道他們當時
遭遇了什麼樣的襲擊。」

「我只知道,他們生前曾英勇地作戰,在臨死前的一刻也仍在奮戰到底﹗他們的英勇,永存我心﹗我不會忘記今天發生的一切,相信大家也知道,我們今天之所以能夠在這裡安然生活,
他們的功勞不可忽視﹗」

說到此處,郭豫輝忽地抬首仰望,續道︰「因此,我在此向身在天國的七位同胞致以萬二
分之惋惜及謝忱﹗多謝你們﹗多謝你們的付出﹗願你們在天上享有安穩無憂的生活﹗」

最後,郭豫輝脫下了他的軍帽,放到那堆遺物之中。

「我想知道,我的手足是怎樣送命的?」素不作聲的華上將忽然開口,並將銳利的目光投放在我身上。

我一邊登上舞台,一邊嚴肅說道︰「我們之所以損失慘重,最主要是因為一頭怪物……」

「怪物?」饒是華上將此等身經百戰的軍人,也不禁也之動容。

「對,而且是一頭狠辣絕情的怪物﹗那頭怪物刀槍不入,一般子彈根本無法對牠造成傷害﹗牠的弱點只有一個,就是眼睛,這是我用身上的傷痕換來的資訊﹗那頭怪物,就像一個獵人,將我們逐一屠殺﹗」

「到了最後,只剩下四人,林大尉、羽上尉、陳錦誠以及我,我們分散而逃,後來更……」

我的解說尚未結束,就被一陣驚呼聲打斷了。

我聞聲望去。

只見一個身穿軍裝的絕色少女從人群之中徐徐走出,那赫然是冷美人伊藤夜羽。

哦?想不到她仍活著。

她凝視著舞台上的我,沉默不語。

「羽上尉﹗」

「太好了,你還活著﹗」

「羽﹗」

眾人驚嘆不已,伊藤少校更激動得一把擁住了她。

「伊藤夜羽,歡迎你的歸來﹗林殤影,你繼續吧﹗」華上將向我揮了揮手,示意繼續講話。

「我與我的同伴匆忙奔逃,而那頭怪物仍舊窮追不捨,眼看怪物即將追及之際,陳錦誠竟跟我說︰『殤影,你快跑,讓我來應付他就可以了﹗』接著,他毅然轉身,獨自迎敵。作為他的兄弟的我,怎能拋棄同伴,獨自逃生?」

「於是我也幫忙射擊敵人,怎知道,陳錦誠下一刻就被怪物撕裂﹗在驚懼、悲愴、忿怒的情感交集下,我失去自已,只懂得轉身就跑,一直跑,一直跑,待我的意識清醒之時,我已回到這裡了,嗚嗚,我也沒有想過,我的好兄弟就此離去了我。」說到這裡,我悄然捏了捏自己的腰間,好讓自己逼出一點淚光。

為什麼要這樣做?

雖然,加害陳錦誠一事的確令我有點愧疚,可是那丁點的愧疚根本無法令我黯然落淚,我轉眼間就將之撇得老遠了﹗

「為了哀悼我的好友,我將在此演奏一首曲—李香蘭﹗」說著,我走到大琴前,緩緩坐落椅上。

接著,十根修長潔白的手指落在琴鍵上,敲打出動人心弘的音樂。

與此同時,我的嘴唇湊及麥克風,開展了我的演唱︰「惱春風,我心因何惱春風,
說不出,借酒相送—夜雨凍,雨點透射到照片中,回頭似是夢,無法彈動,迷住凝望妳,褪色照片中—」

「啊—像花雖未紅,如冰雖不凍,卻像有無數說話,可惜我聽不懂—呀—是杯酒漸濃,或我心真空,何以感震動—」

我的聲音充滿悲悼之情,實在感人肺腑。

一時之間,我動聽的歌聲不絕於耳,整庭商場由下至上、由左至右都充斥著我的餘音。

「照片中,那可以投照片中,盼找到,時間裂縫—夜放縱,告知我難尋妳芳蹤—回頭也是夢,仍似被動,逃避凝望妳,卻深印腦中—」

啪啪啪啪啪啪﹗

曲終,擊掌之聲極是洪亮,這裡的每個人都為我的「精彩表演」所感動。

我徐徐下台。

「感謝林殤影小兄弟為我們的精彩演出,現在,請大家合上雙眼,讓我們為死去的同胞默哀三分鐘。」郭豫輝說著,已闔上雙眼。

其後,所有人也合上了眼,我也是……

三分鐘後。

「好了,再一次為死去的同伴哀悼,兄弟,謝謝你們﹗如果沒有其他問題的話,我們的哀悼會就此結束﹗」郭豫輝話音剛落,大家立即各散東西,只有少數人在收抬遺留下來的物品。

呼,這個令人枯燥乏味的哀悼會終於結束了﹗

正當我打算返回Chocolate時裝店之際,一把悅耳得宛如銀鈴的女聲陌然響起。

「林殤影﹗」

我回首一看,哦,原來是大美人伊藤夜羽。

「請問,找我有事嗎?」我杉杉有禮地問道。

「可以跟你喝一杯嗎?」她淡淡問道。

不是吧?﹗

這個寒冷如冰的美女竟然主動找我約會?

怎麼弄的?

「請問,找我有事嗎?」我重覆問道,縱然我知道自己長得不俗,但也不會自戀到以為她看上了我吧﹗

「隨我來吧,到時侯你就懂的。」她神祕一笑,揚長而去。

難道她真的看上了我,禁不住主動獻身於我?

不可能。

「幻覺…這一切都是幻覺。」我搖搖首,甩開不切實際的暇想,隨她而去。

兩分鐘後,咖啡店裡。

我與伊藤夜羽對立而坐,闊桌上放著兩杯熱滾滾的咖啡。

我舉起咖啡杯,輕輕地啜了一口。

「好喝嗎?」她問道。

「我喜歡喝味道濃郁的咖啡,因為那能刺激我的思維,讓我的大腦變得更加清醒。」我答道,又啜了一口咖啡。

「我比較喜歡喝清甜而不膩的咖啡,若咖啡華而不實,則失去了它的特性。」她目不轉晴地看著我,意有所指道。

「你到底想說什麼?」我有點不安道。

我知道,她在暗示某件事情,某件令我心虛不已的事情﹗

「你想直奔主題?那好,林殤影先生,請你告訴我,與我們分別後,你是如何逃生?」她從容不迫道。

果然,她是衝這件事情而來的﹗

「咦,我剛才不是已經說了嗎?」我裝出一副驚奇不堪的表情。

「我想聽真正的版本﹗」她說話之時,一雙冷凜的眸子與我對望,緊鎖不放。

怎麼了?

她看出不妥了嗎?

我心中一驚,表面上還是嬉皮笑臉地裝傻︰「羽上尉,你在說什麼啊?為何我一點也聽不懂?」

「嘿,你還要裝傻下去嗎?很好,那請你解釋一下,你臉上的傷痕是怎樣來的?」她冷然笑道。

該死﹗我倒是把這個破綻給忘掉了﹗

不﹗

我絕不能在她面前坦承加害陳錦誠一事﹗

於是我冷冷一笑,道︰「哈,還真他媽的好笑﹗我的傷痕從何而來又干你屁事?」

「你不肯說,就讓我反過來告訴你吧﹗你之所以能夠活著,是因為拋棄了同伴,獨自逃跑吧﹗」她冷冷道。

什麼?﹗

「這只是你的猜想而已,沒有真憑實據的論說,說出來,誰信?」我嘴硬道。

「你臉上的爪痕便是最為有力的證據﹗」她冷然說,頓了頓,再道︰「你臉上的爪痕一定不是喪屍留下的,否則的話,你早就變成一頭毫無意識的喪屍,怎有機會在此與我對質?」

「所以,你臉上的爪痕必定是自同伴而來的﹗就讓我試試把整件事情推敲出來吧﹗首先,怪物的確追逐你們不放,這一點你沒有說謊,然後,怪物畢竟並非一般喪屍,論力氣、論速度也比你們高上一截。」

「由此,你開始擔心怪物會追上你們,便萌生將同伴拋棄的念頭,陳錦誠雖然好勇自大,卻不致於願意白白送命,他不甘被你拋棄,便與你扭打在一起,扭打之際,他無意抓傷了你的臉龐,接著,你應大為惱怒,開槍打傷了他。」

「最後,趁著他倒在地上之時,你立時轉身就跑,不顧痛苦掙扎的同伴,自顧自地逃跑,最終擺脫了怪物的追殺﹗我所說的,有沒有錯?」

她媽的﹗

竟然被她識破了﹗

我心裡巨震,但還是裝作不在乎地聳了聳肩,不為所動。

「你竟然…為了個人性命而拋棄同伴,你到底是不是人呀?﹗」她怒叱。

嘿﹗同伴?那只不過是一群用來拖慢喪屍腳步的人肉盾牌而已﹗

我真正在乎的人只有柳青絲一個而已﹗

我冷笑不語。

啪﹗

臉上忽然傳來一陣火辣辣的痛感,我難以置信地瞧著她。

「這一記,是為你死去的同伴而打的﹗若然再有下次的話,我就斃了你﹗」伊藤夜羽說後,憤而離去。

你媽的﹗

伊藤夜羽,你這一記,我記住了﹗

終有一天,我會加倍地奉還給你,你等著瞧吧﹗

我捂著紅腫的臉龐,仇視著她的背影,那毒辣的眼神彷彿已把她整個人貫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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