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年前嘅我,只係一隻啱啱進入大觀園嘅小學雞,世界對我嚟講,實在太大,大到我無辦法去釐清佢到底有幾咁大,佢到底存在住幾多我唔知道嘅事物。但呢個時候,我已經開始會諗,呢個世界,會唔會真係存在因果輪迴,真係有前世今生?前世嘅我究竟係一個點樣嘅人,前世再前世呢?前世再前世再前世呢?至於下一世,我又會係一個點樣嘅人?如果前世係唔存在,又係咪真係會有下一世? 

  我老母其實都算係一個幾迷信嘅人,屋企有神枱都只係等閒事,佢每日朝早起身第一件事就係裝香,供奉神靈,然後唸經頌佛。佢同我講過一啲坊間嘅神話秘異,譬如人死以後,要過孟婆橋,要飲孟婆湯,飲過孟婆湯,就會失去原來所有嘅記憶,投胎轉世,重新開始。我問老母:「咁我死咗嘅話,咪會唔記得媽咪你囉?」老母踎低身摸住我個頭,微微一笑,就算而家諗起我都依然感受嗰種難以言喻嘅溫暖:「傻仔,你係孟婆面前扮到已經飲咗落肚,過橋嗰陣嘔返出嚟咪得囉……不過,就算記唔記得都好,下一世我都要繼續做你媽咪,你下一世都要繼續做我乖仔……吖,仲有老竇,老竇都係一樣,我哋一家人係永遠都唔會分開架。」我無信到老母講嘅說話。嗰晚,我係張牀蓋住張被偷偷地喊,因為我知道,如果真係有下一世,我真係會唔記得我老母。所有的記憶都是潮濕的,但有一日,記憶會連發霉嘅可能都不復存有,你無辦法再感受到記憶,原來係有幾咁實在。

  而家會諗,可能今日同朋友好開心玩咗成晚通頂,臨走時候就算依依不捨但始終都要互相道別,簡單一句「拜拜」、「再傾」、「遲啲見」,然後各走各路,又有邊個知大家聽日感情係咪仍然依舊,大家以後又會唔會因某啲事情影響而分道揚鑣?親人、愛人、朋友、就算係一樣物件,你對佢投放嘅所有感情,去到終極,仍然只係生離死別;每個人同每個人嘅相遇,或者到最後咪就係嗰句:「拜拜。」除此之外,留低嘅可能只係一片狼藉嘅虛無。而未來,未來究竟係點樣?我到底有無辦法將佢緊緊抓住,感受佢觸感分明嘅稜角,揣摸佢時分幻變嘅形狀,然後攤開手掌,睇吓佢其實到底係點樣?有邊個唔想咁做?我知,我知係無可能。但細細個嘅時候,大家少不免係會幻想未來嘅自己到底會成為一個點樣嘅人。 

  啱啱升上小一,中文堂嘅第一篇作文,我諗每個做過小學雞嘅人都唔會唔記得,係,就係「我的志願」。我已經唔記得當時我寫過啲咩,但我諗,作文紙上面寫滿嘅一定係所有關於美好嘅詞語,描述嘅一定係一個關於美好嘅未來。警察、老師、消防員、醫生、護士、律師、太空人、撒亞人,每個細路都有諗過,自己日後會成為一個點樣嘅人,但到最後,又有幾多個細路真係做得到?之所以用「志願」而唔用「夢想」,係咪因為志願兩個字聽落去比較實在,似係只要付出努力就能夠達成?夢想呢?夢與想,聽落去又係有幾咁脫離現實,似係就算用盡全力都無辦法做得到嘅一回事,而且,試問又點可以要班細路承受一個殘酷嘅事實就係,呢個世界唔係咩都係必然,唔係你想點,個世界就會變成點,世界從來都唔會圍住任何一個人嚟轉;世界僅僅因為存在,所以存在。而又有邊一個細路,會諗到自己日後會成為一個乞兒、酒鬼、賭徒、殺人犯、癮君子甚或係精神病人?至起碼,當我仲係一隻純真嘅小學雞時,我無諗過,我無諗過,我有一日會成為一個人哋口中嘅「癡線佬」。 

  「佘文樂,你大個咗想做啲咩呀?」 





  「我都唔知。」

*「所有記憶都是潮濕的」出自劉以鬯《酒徒》,特此借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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