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終歸要發生的,始終會發生。

終歸,有一種力量,淩駕于把握命途的決心。

有一種直覺,爲的是讓你提前做好心理准備。

一旦它隨時隨地,劈頭蓋腦地壓在身上,你也不至于魂不附體。

于是,當我們爲了避開樹林,繞了一段路,回到草坪時;當天色已經暗藍,看到屋子透出的光是一種溫馨的溫暖的家的顔色時,那種“總有什麽事情會蹦出來”的感覺是越發的強烈。





其實,我不應該像個巫婆,不該扯上所謂的宿命,也許事情很簡單:是我看到眼前的這一幕,對自己作出的一種暗示。

爲的是減輕震驚和痛苦。

我看到遍地的血,和腳印。

人的腳印。

在我看來,這是死神的腳印。





嬰兒床上也染滿了血,妻子看到這一切時,反應和僵直的我截然不同——她當堂失去重心,虛脫的跌坐在地上。

我耳朵轟的一聲,聾了,只聽見蜂鳴。

她的臉扭曲成一團,渾身發抖,嘴巴張大得嚇人,可我聽不到任何聲音。她的一只手扯住我的褲腳,不讓我離開。

我等了好幾秒,等蜂鳴稍微減弱。

喬伊!





我喊道。

我猛地奔上前,脫開妻子的手——她的手啪一聲落在血泊裏,沒縮回去——跑到嬰兒床前,發現小圓蛋不見了,整張床淨是血。

喬伊!

我喊道。

我又立馬走進客廳,只見沾上血的腳印通向浴室,通向正門口,也通向雜物房——通向每一個地方,好像成了一個迷宮,我忽然對自己的家感到徹底的陌生。我站在客廳中央,盯著這些擾亂思緒的無序可循的腳印,一時腦袋空白,不懂反應。

喬伊!

我喊道。

這一聲喊醒了我,我馬上放下驚惶、憤怒和慟哭的沖動,抛卻一切此刻在內心翻滾不止的驚濤情緒,直跑進雜物房。





我從木櫃頂摸下封塵的鑰匙,打開木櫃——裏頭的一把泰瑟槍,一把馬格南手槍,我只掃了一眼——伸手進去拿起一把舊式的雙管獵槍,打開膛室,一口氣塞滿子彈。

我合上槍管,上膛,槍頭指向天花板,這時發現眼前忽然就模糊起來,我伸手一摸,滿臉是淚。

我對她的信任,妻子對她的信任,小圓蛋對她的信任。

我們對它的信任——

此刻變成往火上澆的油。

我氣炸了頭腦,氣昏了理性,氣得眼淚流個不止。

爲什麽?





爲什麽!

我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喊出來,還是在內心喊出來。

爲什麽要這麽做?

我哭得像個小孩。

爲什麽要對她下手?

我後悔得絕望。

我過去對她的猜疑、抗拒,好不容易適應過來、壓下去的猜疑、抗拒,此刻成爲盛怒的源源不絕的能量。

把小圓蛋還給我!





那段在4X當技術員的回憶也往我的盛怒裏摻一腳,變成了憎恨。

變成了毀滅。

我想起了那些在測試期間失控的仿人。

被撞裂的強化玻璃牆。

仿人。

仿人!

我就不應該相信仿人!我太傻了!我居然曾經妄想過,妄想過把你當成家裏人!





我已經分不清,哪句話是說了出口,哪句話是心裏的無聲呐喊。

出來!該死的!該死的!

我一口氣撲進每個房間,搜刮每個房間,都不見她,還有小圓蛋。

我哭得像個瘋子。

我當時確實是瘋了。

我不想再說什麽,只想讓槍管替我說話。

我重新跨進進客廳。

這時,終于看見她了。

她那條白色裙子沾滿了血,正蹲在妻子身旁,一雙手摟住她的肩膀,嘴巴念念有詞。

一臉恐懼,一臉擔憂。

還有一臉無辜。

該死!

她接著想要傷害我的妻子!

喬伊!

我怒吼著舉起槍,邁著沈重的每一步——每一步都在地板上踏出死亡的聲音——走過去。

喬伊和妻子都被我這一聲嚇著了,不約而同盯著我,盯著我一步一步靠近,那個黑漆漆的雷打不動的槍口。

離我妻子遠一點!

“先生?”

先生?她居然一臉疑惑地叫我先生?居然還敢裝無辜?

“等一等!”

等一等?妻子居然替她說話了?她剛才在她耳邊說了些什麽鬼話了?把她也給騙到自己的陣線上去了?

我更加憤怒了!怒不可遏!

怒火燒焦我的腦袋了,把理性都燒成了灰。

我成了一頭野獸,一臺機器。

滾開!!!——我的喉嚨要撕裂了。

這時喬伊緩緩站起來——在她站起來的同時,我扣下了扳機。

那一秒,時間發生了變化。

前所未有的變化,以後也不會再出現的變化。

變得很慢,很慢。

一切仿佛都是慢鏡進行。

從槍管迸發出的火花——

巨大的轟鳴——

子彈掙脫槍管——

劃破空氣——

朝喬伊的頭飛去——

嵌進喬伊的額頭——

火花從她額頭上的洞迸湧而出——

然而——

她那雙噙滿淚的水汪汪的大眼睛——

最後看我的那一個眼神——

那個哀求的,無知的神情——

則變成了定格畫面。

當刻就烙在我的腦海裏。

時間還是慢不可聞。

直到她往後倒下去。

那一秒,才完成。

時間,重新返回正軌。

重新返回常態的速度。

她往後倒了下去。

妻子在一旁驚叫。

這時,我才又聽見了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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