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把盛滿威士忌的酒杯盡量往鏡頭照不到的邊緣靠,這偷偷摸摸的習慣也是一種體貼的表現吧?

“你的女兒把我都當沙包來踢了。”妻子略裝不滿地撫摸著那個隆得像個冬瓜的肚子,可臉上盡是滿溢出來的幸福。

看見如此和美的畫面,我只懂傻傻的笑著。

“看你笑得一副蠢相,希望她笑的時候不像你。”

我湊上去,把手貼在眼前的白壁上,貼在影像上妻子的肚子,她的手,她的臉,輕輕摩挲。





“你在摸什麽?”

在撫摸你和孩子。

她掠過一笑,甜得膩人,“夠了,男人,這麽說也太肉麻了。”

天呐,我真想快點回來啊.....

她報以一個安慰鼓舞的微笑,“先做好你的本分吧,我和孩子又不會跑掉的,我們會乖乖坐在這兒等你,你就堅持下,好嗎?”





我後退兩步回到原位,好看到她全貌。

“你想見見喬伊嗎?”

說起喬伊,她的眼睛閃起奇特的光。

好啊,你硬要介紹女孩給我認識的話。——我聳聳肩耍壞說。

“喬伊!進來!”她轉過頭喊道。不一會,一個束著棕色頭發,穿著時尚大方的......女人站在妻子後面,妻子把她拉到自己身邊。





“喬伊,打個招呼吧。”

“您好,先生,工作可忙吧?”那個棕頭發女人略帶害羞問道。

“嘿,別忘了我在這裏。”妻子見我久久盯著女人不回話,發出一個適當適量的醋意。

它......她就是那個仿人?

“是啊,你上一秒色眯眯盯著的就是喬伊。”

天呐......——我說,不由主半掩著嘴,因爲這個仿人跟剛租回來時完全兩個樣!

“當然,別忘了你老婆以前是幹什麽吃的。而且她教人也很有一套,誰娶著她真是前世修來的福分呐。”

我聽不進她的話,眼睛總是不規矩偷瞄她身旁的仿人。





當然,你們肯定會以爲我動了下流的念頭,踐踏道德的底線。也許這麽發展下去也很有看頭,可是,我才不會笨到、色迷心竅到把自己的幸福撒在一個仿人身上的地步。

我如此曖昧地盯著她,是因爲我從這個仿人身上看不出仿人的感覺,除了喬裝的效果以外,這個仿人確實還褪去了一般仿人該有的生硬,我不知道(它)如何做到,4X的技術——就算是目前全球的仿人技術——遠遠未能達到這個水平。但是看看它,它的神情和動作是何等生動、流暢、自然,如果遮去眼簾上那條幼細的接縫口,你將無法辨出她(它)是仿人還是真人。

她讓我感到吃驚,也叫我感到恐懼。

一陣爬上頭皮的寒意。

“說不上話了吧?我就說沒騙你,她——”妻子忽然壓低聲音,“不像仿人。”

我不知道怎麽說明白我如今的感受。仿人的本質始終是機器人,而人們對機器人早有一個固定的印象,就像把這個物件放進一個認知的格子裏。不過,當它們忽然以你印象以外的姿態出現,做一些超出你認知——從那個認知格子裏爬出來——的事情時,你會一時間表達不上那種反應和心情,是驚喜?興奮?茫然?還是恐懼?我可以肯定是有恐懼的,而且當它就站在你最愛的人身邊,而你又離她十萬八千裏那麽遠。

我突然覺出要做些什麽,我不能放任這個反常而未知的仿人在我妻子和兒子身邊晃悠,我想起上個月答應妻子打去4X詢問它的情況,可我醒來後沒了回事(妻子也沒了這回事)。





喬伊......——這是三分鍾沈默後說的第一個字,我覺得嘴唇發幹,幹得發抖。

“是的,先生,有什麽可以幫助您?”

妻子饒有興趣地看著我,期待我將要說的話。

告訴我你的裏編號。——我說。

“我的編號是XU075-35——”

我要的是裏編號,不是標准編號。——我截然打斷她。

“裏編號?”妻子附上一句。

“先生......”喬伊猶豫起來,“指令庫不允許我隨便透露自己的裏編號,因爲這只供內部技術人員作——”





我知道!我以前在4X的營業部門待過,我知道每個仿人的裏編號是供內部人員登入仿人內部時用的,你把我當內部人員就行了,而且我曾經的確是!

“但是,先生,恐怕——”

“怎麽回事了?”妻子覺出氣氛霎時變得嚴肅起來,像輕快的蜻蜓驟然插進水裏。

我恐怕是那種情況。

“什麽情況?”

要待她說出裏編號之後才知道。

妻子見我一臉擔憂,馬上就被感染了。她別過臉看向喬伊,“喬伊?怎麽回事?什麽裏編號?你就說出來吧好嗎——你不會對她怎麽樣吧?”





我能對她怎麽樣?

“她會被注銷嗎?”

不好說,因爲她自己都不知道這個情況。

“什麽情況?別嚇我了!喬伊?你就說吧!”

喬伊垂下頭,對于我們的逼問擺出一副明顯的窘迫反應。我又是嚇了一跳,仿人居然做出這種自發的情緒反應?它們理應只會遵照指令庫做出非是即否的回應,而不是隱瞞、猶豫。

她這時擡起眼睛,那個眼神我永世難忘——是一種哀怨、渴望、乞求的眼神。“如果我說了,我就不能再待在夫人身邊嗎?”

(這些豐富而主觀的詞彙,同批的仿人保姆是說不出來的。它們頂多會說:“我覺得很高興、您覺得傷心嗎?”,而不是“我想”。仿人很大程度像一臺迎合使用者的收音機。)

這不一定,我們會盡量留下你的,可我想知道你到底是什麽情況。喬伊,你知道你跟其他仿人有很大的不同嗎?

她搖了搖頭。

我要保證你是一個穩定的仿人,因此我需要你的裏編號。

“她穩定的很!”妻子求饒地說,眼睛在我和喬伊之間焦慮地遊走,可我完全把她排除在外了。

喬伊抿了抿唇,說:“好吧......先生......爲了保證夫人的安全和您的安心,我馬上把裏編號發到您的郵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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