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甜)《等你愛我別走》: 二十一、你這剎那在何方
聽到姑娘的話,我還以為她在說笑,與婆婆合謀嚇我一跳,只不過當她拿出封面寫著「李開心」的檔案打開,指著「死亡時間:2015年12月20日 3:24」給我看時,我沒有恐懼,眼眶卻��間泛紅,想起了與婆婆相依為命的倩渝。
我只想我能在妳身旁。
「李婆婆琴晚十二點幾嗰事,情況突然變差。心臟功能突然急劇衰竭。醫生搶救之後,情況雖然穩定左,但係嗰段時間嘅心律不著,令到婆婆好多器官都已經快速衰竭,婆婆身體好虛弱,醫生話佢好快就會走。」
姑娘說到這,也不得不停一停抹抹眼角,我的淚早已落下,心痛得猶如火燒般。我們走到婆婆的空床邊,她續說。
「我地即刻打電話比婆婆嘅孫女呀渝,佢聽到我地電話已經喊得好勁,收線即刻趕過嚟。我地都好擔心佢,佢日日都嚟睇婆婆,好錫婆婆,婆婆同佢關係好好,我地個個都聽過婆婆讚佢。」
我點點頭,心裡卻更加擔心于倩渝。
傻女孩,妳怎撐得住,怎麼不告訴我?
「佢地關係真係好好,琴日我都嚟探過婆婆,琴日佢明明仲同啲院友有講有笑,見到我地嚟仲開心到濁親。」
「其實我地都覺得有啲奇怪。平時婆婆雖然都好開心,但身體都虛弱,好少好似琴日咁手舞足蹈。平時九點鐘已經攰到瞓著,但琴晚到十一點都仲喺到叫我地靚女。我地平時就快過身嘅病人都係咁樣,叫嗰啲做迴光反照。婆婆平時好有禮貌,成日叫我地講加油,又會氹其他院友,大家都好鍾意佢。今朝啲早更番到嚟知道左,好多都喊得好犀利。」
這也難怪姑娘的眼紅。
「呀渝一黎到,一邊喊一邊入黎,跪左喺婆婆床邊喊左好耐。我地都叫佢同婆婆講多幾句,雖然佢應唔到,但其實佢聽到,等佢離開之前知道佢屋企人喺佢身邊。」
說到這,護士長拿出了紙山拭著淚,我想起了同一番說話,從一個醫生口中所說。
就在那個在睡夢中被喚醒的清晨,我和家人趕到醫院,坐在床邊,看著緊閉上眼、戴著氧氣罩的爺爺。家人都默默留著淚,沒有崩潰的挽留,也沒有說話。只有我的熱淚伴隨那些年沒說出口的話流出,不知道彌留之際的爺爺是不是真的聽見我的一字一言,但那刻我的心毫無保留相信。
由家庭往事到舊日的訓示,談到未來的承諾,有時候笑,有時候哭,爺爺沒有打斷我,也沒有回應,只不過靜靜地聽,呼吸機的節奏著我繼續說下去,彷彿響起爺爺那沙啞卻教人安心的聲音:「我聽緊呀,繼續講啦亦亦。」
我想起那天含著淚與爺爺聊天的我,我彷彿看到了眼前正在張開嘴唇,默默說著話的于倩渝,看到躺在病床上安睡,卻仍然臉帶笑意的婆婆。
失去至親的傷,是那種小孩子丟了晚上擁抱的小熊公仔時錐心刺骨的號啕大哭。
今天的于倩渝比昔日的我更痛。
遺憾我無法親手擁著妳,盛載妳的哀痛,我永遠沒法取代婆婆的位置,也許我只可勉強承擔起那些照料,但我願意就這樣在妳身旁,抱緊妳一輩子,代婆婆愛著這個在盔甲下顫抖的小女孩。
「於是乎佢就喺婆婆耳邊,細細聲咁講,講講下會喊,不過講講下又會笑,唯一冇變嘅就係嗰隻捉住婆婆嘅手。就咁樣喺婆婆身邊傾咗兩個鐘,直到婆婆走左。我地帶佢去休息室,等醫生處理婆婆嘅遺體。呀渝呢個後生女真係好乖,我地嗰個都喊晒,反而係佢安慰番我地轉頭,仲係咁多謝我地照顧婆婆。唉,諗起以後得番佢一個,真係唔知佢點算⋯⋯」
昨天于倩渝看到婆婆時的笑容在我心浮現,那是我記憶裡她最快樂的笑容。想起了她與婆婆的相依,想起婆婆獨力撫養的愛,相起老人家心裡的期盼與憂心,想起她心底獨一無二的早晨全餐。
「路可以蕩失,但係唔好唔見左個傻女呀。」
婆婆抱歉,我丟了那個總在逞強的小女孩。讓我找到她,我不會把她弄丟第二次。
怎麼妳讓我在屬於蔣彤的生活中找回我,卻隨便丟下自己在我的人生中?
「呀⋯⋯先生,你係咪叫呀亦?」護士長拭乾眼淚,回復專業的微笑問我。
「係⋯⋯係呀,我叫樂畢亦。」
「琴晚婆婆仲好精神嗰陣係咁提你個名,話佢孫女搵到個好男仔照顧,佢放心同佢先生走,嗰個男仔叫呀亦。」
然後護士長拍拍那一臉訝然的我,語重心長的。
「呀仔,唔好令婆婆失望,幫婆婆,都幫我地睇住呀渝。」
「嗯,我會。」我看著婆婆坐在床邊揮手再見的身影,肯定地點點頭。
「我一定會。」
婆婆,再見了。放心,于倩渝以後就讓我代替您背著。
我謝過護士長,緩緩走出病房,穿過自動門,回頭再看一遍那張空著的白床。
長櫈上早已沒有人,我卻下意識看著,只望我的腦電波再一次與婆婆的接軌,可是再沒有湊巧。
我看著林sir住的7B病房,有點掙扎,還是決定向升降機走。抱歉,林sir,這次的我會做得更好的。
走進升降機的我,看著對面也正在關門的升降機,我看到一對身影,模模糊糊的,那雙緊握的手卻甜蜜地映入眼簾。
光著頭的公公深情看著那訣別廿載的老伴,笑意盈盈的婆婆看著我,嘴巴一開一合的,聽不見聲音,可是我知曉了。
我微笑著,與她揮手告別。婆婆的眼眸轉向公公,腰果眼笑了,升降機門徐徐關上。
婆婆對我說,
「加油,孫女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