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啪⋯啪啪⋯」我背著運動袋步進體育館,驚覺一半隊友已經到達,並在練習運球和射球。我心想:頂,我已經早到三個字,你班仆街仲早過我嘅。正在我失神之際,一個籃球向我迎面飛來,我的野獸反應立即啟動,用手將籃球接緊,然後來一個fade away跳投,「穿針!」⋯⋯

「噗!」實際上籃球命中我的鼻樑,然後到來的是一陣暈眩。

「喂做乜呀樂生,廢左咁撚多嘅!」說話的是院隊隊長鮑魚,走過來一手拿走我的運動袋放到隊員的行裝旁邊。鮑魚本來是叫作呀生,而這個霸氣名字的由來是一次我們到海鮮店慶功。



「喂不如揀啲鮑魚食下咯!」





「呢隻好似幾靚喎,開晒口咁。」

「你識唔識嘢架?開晒口肯定係臭架啦。識食一定係食啲未開口細細隻嘅!」鮑魚一面認真地說。

我們眾人望著這個「鮑魚專家」,忍不住爆笑,然後是一連串的讚嘆。我們沒有探究過鮑魚對鮑魚的知識,反正答案早已被他生上肚的陰毛解答了。

「知道喇鮑魚哥!」

「係嘅鮑魚哥!」





「呢隻粉紅色嘅一定要留比鮑魚哥!」

「正所謂,粉紅色鮑魚⋯⋯食完唔會輸!」

呀生這個名字就在一遍歡呼聲和恥笑聲下蛻變成鮑魚。


雖然這個隊長總是我們的笑柄,但在籃球場上,我們的對手卻連半個笑容也擠不出來。中學時期已經是個赫赫有名的大前鋒,學界傑出運動員。技術樣貌兼備,多少中鋒也只能嘆著氣看著他從頭上越過得分,多少對賽學校女學生在場邊為他忘情打氣。他的切入和跳投,早已一一射進那些旁觀的女生心中,如同射進子官中滿滿的高潮。

我們這些毒拎即使投入一記壓哨的逆轉勝三分,衝進場邊的也只是另一群興奮的毒拎,還要守住後庭,避免有朋友乘虛而「入」。這就是鮑魚的魅力,不,隊長的風範。







「慌唔係琴晚打飛機打得太多咩。」James眼瞄著籃框,頭也不回地說。「唰!」一球漂亮的三分球穿針。


身高僅得米六五的他和占士完全是一個滑稽的對照,然而薄弱的身形背後一個三分王的封號,只要給他一秒的空檔,他就還你一記三分。

「Come on James! 」一個力量型的傳球奔向James,他一手拈來傳球,瞬間轉變成射球姿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射球。

「」,是一個漂亮的Air。「琴日Curry話得我好啱⋯⋯」射失三分的James裝沮喪地說,換來了幾對白眼。

然而你可以嘲笑他的技術,但絕不能針對他的高度。根據一個他的中學同學憶述,當年一場學界的四強比賽,他們面對著衛冕冠軍,上半場一直處於捱打狀態,半場落後十五分。在他們一次的進攻時,敵隊有個不知好歹的高個子的跑龍套說:「咦?我守緊個個人呢,見唔到嘅!Sor,我好少望水平線以下嘅嘢架!」James沒有回應,一個微笑後,下半場以破紀錄的十個三分球回禮,反勝殺入決賽。某程度上,他是己隊頭號危險人物。
剛剛傳出高速球的正是James場上的最佳拍檔,也是場下的好基友,黑熊。

「睇佢個樣就知啱啱見完蔣彤啦!」黑熊邊拉筋邊說。

身高米九的他司職中鋒,也是欖球校隊的正選隊員,擁有張伯倫傲人的百人斬紀錄,不,是巨石強森的肌肉硬化針。如果你有種和他對撞,我相信你會成為香港的第一枚對空導彈。





在禁區內,他有絕對的統治力,你搶他的一個籃板,他會還你一記豪情萬丈的「功夫灌籃走功夫」。抱歉,更正一點,你應該搶不了籃板球,不過還好仁慈的黑熊也會送給你一個灌籃。而上年的大專欖球決賽,他導致一個對方球員腦震盪,兩個骨折。

隊中的年紀最大的就是我們四個四年級,如無意外,我們都會是這年各項比賽的正選四人,再配搭一個技術不俗的二或三年級生。



「喂,個個仲企喺到玩,呀生快啲帶大家做熱身,得兩個鐘場咋今日!」一個洪亮的聲音從體育館外傳出,隨之而來的是一個充滿威嚴的身形,有如尼瓜拉瓜大瀑布嘅沖激,加上一千隻大笨象奔騰的氣勢,是未見其身先聞其聲的林sir,我們的教練兼領隊。

雖然林sir早已把教練一職下放予鮑魚,但仍然緊握球員選拔和比賽時的調兵遣將。縱使林sir的技術普通,但有如曼聯的費sir,擁有絕對的威嚴和才能,在選人排陣也無容置疑,唯一不足的是欠缺愛將韋比,不過也足以教我們全隊人也心悅誠服。
「好啦,大家過嚟圍圈熱身!」鮑魚一聲令下,幾個新入隊的小子立即連跑帶爬地衝到他身旁,還有個真的仆倒在地,惹得我們幾個高年級忍不住爆笑。

想當初,我們四個也是如此的滿有衝勁,一談起練球就眉飛色舞,每天下課就衝到籃球場1on1,練習總是早半小時去熱身,每次熱身都眼睛充滿期待地看著隊長,差點沒把褲子褪去,乞求隊長一探我們的後花園。


然後,一次練習後,前隊長菊花在更衣室,趁著四野無人時,僅僅穿著內褲,向我走來。我有點害怕,又有點期待,難道隊長打算傳授我傳說中的「籃球真經」、「乾坤Ankle Break」,但要像韋小寶和神龍教聖女翻雲覆雨一番才能獲得神龍教武功?在我心如鹿撞,考慮到底我應該是一還是零才能成功傳授神功,隊長開口了。





「其實我有女朋友架,你死心啦。呀不過繼續比心機練波,你得架!」給了我一根⋯手指公,就離開了。



熱身過後是輕鬆的傳球射籃走籃訓練,最後的半小時是新伙子們期待而久的對抗賽。

「柏豪、呀生、黑熊、畢亦、James同文樂一隊,其他人一隊。」

林sir輕描淡寫地說完就拿起哨子和球走到中圈,這種程度的比賽我們入隊時也經歷過,目的很明顯—要新生淋漓盡致地大敗一場。小伙子的火氣很盛,不讓他們狠狠敗一場,他們就以後都不會進步。要在一杯盛滿水的杯中加水,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水打翻。即使強如黑熊和鮑魚,也承受過這種毀滅性的打擊,造就出今天的強者。

「下星期二記得嚟練習,過嚟嗌番聲!」

「CC!CC!CC!噓!」看著一班新人的木無表情地步進更衣室,想起了我們昔日的崩潰和下定決心的約誓,我想,一天他們會成為強者的。


「喂今晚去打邊爐好無呀?」黑熊邊換衣服邊說。





「等埋我呀,好快沖完!」Year 2的賢仔從浴室喊出來。


「屌你次次沖半個鐘,好撚難等你架喎腎虧!」同為Year 2的爛口明說。

「得啦搞掂8點Gym門口等!逾時不候!」果然是隊長鮑魚。



當眾人把一碟接一碟的肥牛清理掉,把一罐又一罐的啤酒喝進肚子後,等待著回宿後山洪暴發之際。鮑魚面紅紅、搖搖欲墜地站到膠椅子上,由黑熊扶穩後說:

「今日係呢個sem第一次練波,大家都表現得好好,好多謝大家支持!今年嘅書院盃,我地一定要贏,送比林sir做退休禮物,好唔好!」

「好!」大家同心大喊,嚇得旁邊的師奶打翻了碗子,走向我們的MK仔倒瀉翻了滿滿一盤肥牛,坐在角落剛剛睡著的小孩被嚇醒哇哇大哭。





這個原來就是鮑魚一直暪著我們的事情。




我看著我身旁的林sir,原來眼角的魚尾紋多了,頭髮都白了,洪亮的聲音早已變得沙啞。在我們四個離開的同時,林sir原來也靜悄悄地陪我們踏出這個夢幻的國度。

由表面的嚴厲威嚴,到私底下的關心鼓勵,林sir如同我們四兄弟的第二個父親,在四年間陪著我們成長成熟,直到今天我們能夠在場上獨當一面,擔起球隊的責任。

我還記起鮑魚year 1輸掉比賽後大發雷霆,被林sir揍一拳後冷靜下來,到去年一拳揍靜了文樂的隊長風範。

我記得黑熊爸爸因為肝癌離開的那一夜,我們三個趕到醫院的時候,黑熊抱著林sir哭得肝腸寸斷。

我記得James在year2時因為失戀不知所終,整整兩個月沒有出席練習,連黑熊也找不到他時,林sir帶著面青鼻腫的他走進體育館。

我記得我因為成績差而被勒令停賽,他知道,除了蔣彤,能令我上心的只有籃球,林sir大發雷霆臭罵了我一頓後,拉著我到院長室苦口婆心地勸服校長讓我打球,那是我第一次聽見林sir說粗口,也是我第一次聽見林sir低聲下氣。



黑熊和James慢慢走到林sir背後,搭著他肩膀。林sir也老懷安慰地拍拍他倆的手背。 


「師呢就誓完喇,今晚仲有個餘興節目。」他望一望手錶。

「再過多十分鐘呢,有個仆街仔就廿一歲喇!」兩個year 1小子捧著一個巨乳蛋糕走到我面前。

「你班仆街!」我因為他們的心思笑了。 


「Happy Birthda to」正當我滿心期待這首麻甩的生日歌時,唱到「You」時卻停住,不懷好意地望著我。我知道,只好無奈地吐出「Me」

「Happy Birthday to」「⋯Me」「Happy Birthday to」「⋯Me」「Happy Birthday to 」「Me!」 


音樂停住的一刻,我不敢閉上眼,早已洞悉他們的詭計,正當我洋洋得意之際,一碟忌廉拍上我的臉上,然後是四方八面的攻擊。那刻,我覺得自己是那年老色衰,走上痴女路線的女優,面對數百個男優的顏射,身上沾滿了腥臭的白色液體,還要面露笑容。我最後的掙扎是抱著鮑魚,給他一個忌廉抱抱,同歸於盡。這些泯滅人性的行為,只有他們才辦得到,也只有兄弟的關係才會承受得起這樣的惡作劇而生不了氣。 



稍微清潔過身體,告別了其他隊友,我們四個陪林sir走到巴士站。一路上我們都沒說甚麼,我們也曉得,其實我們不必說甚麼,反正像我們父親的林sir都曉得。 

「你地四個畢業之後多啲約林sir啦,飲野又好,嚟我屋企食餐飯都好。」 

「嗯,知道喇林sir!」 

黑熊卻忍不住啜泣。我從來沒有見過黑熊哭,除了在林sir面前。 

「我又唔係死鬼左!」可是我們都笑不出來。 

「喂畢亦!」我習慣地抬頭,回應林sir的叫喚。「嗱袋好佢,生生性性喇死仔包,今年打波之餘讀番好啲書!」他拿出一個紅包,放到我的手中。「吓⋯⋯知道!」 

「好啦,有車喇,記得下星期練波呀死仔包!」我們看著他的背影步進車廂裡,預視著他這學年後的離去;我們揮別車廂裡看著我們的面惡心慈的父親,揮別著我們四年的可愛時光。 

我珍重地握緊手中的紅包,淚有點兒止不住。鮑魚的一拍,險些拍落我的淚珠。 

「喂壽星仔,生日快樂!去飲啲嘢賀下佢啦!」



大排檔附近沒酒吧,只有一間小小的7-11。醉醺醺的我們走過涼快的門口時,除了那熟悉的「叮噹」聲外,也伴來一聲甜美的「歡迎光臨」,在他們的打鬧聲顯得特別悅耳。


他們逕自走向酒櫃時,我卻站在原地,抬頭看著那個即將叫我牽掛一生的臉。

大概米五八的她站在櫃台前,胸部剛剛好讓人注意到,在寬鬆的制服的誤差裡,目測大概C級。微胖的臉上掛著了一雙明亮的眼睛,不算大,卻帶著令人快樂的笑意。右眼旁的小痣,是她白皙的皮膚上的小小瑕疵,卻為她的美貌添上一分缺憾美。淺啡色的頭髮被束成馬尾,套進鴨舌帽中。甜蜜的笑容早已是最佳的胭脂,抺上她不施脂粉的臉上。

我迎上她的目光時,發現她也在看著我,眼神裡的疑惑沒有蓋過她禮貌的笑容,我卻顯得有點不知所措。

「喂青島,係咪?」James在我恍惚的眼前晃動我最愛喝的青島,才給我機會逃過這場眼睛的邂逅。

「呀⋯⋯我⋯⋯我搵位!」

「搵咩位姐,你係Seven有VIP位呀?」

我的左眼瞄到她掩嘴笑了一下,立即走到附近的枱上。他們三人慢慢走過來,笑意淫淫地看著我。我心知不妙,拿過我的青島,「嚟飲杯!」他們卻沒有與我乾過。

「James呀,你啱啱咪話有人望住收銀妹妹好耐嘅?」

「係呀,條友成個痴漢咁望住人架!」

「喂頂你地,邊個係痴漢呀?」

「溝唔到蔣彤,試下其他都得嘅。」黑熊一臉認真的說。

「點姐,識下人囉,唔識點知唔啱呢?」

「你地都痴Q線架!」我乾了一口青島。

「唔係喎睇落人地真係唔錯喎,有胸有樣,好過蔣彤個ipad吖!」

「你地飲酒就飲酒啦,嘈!」

「其實你有冇諗過轉下target架,我地識足你三年,你就追足佢三年,你有冇咁鍾意佢呀?」

「你唔覺得你係當緊兵架咩樂畢亦?」

「你追左佢十二次,係女都心郁啦,會唔會係鍾意你呀白痴仔?」

我不發一言,不是因為我憤怒,而是這些兄弟的話教我無話可說,道出我心中不願面對的真相。




十二年來的情人節告白,風雨不改,排除萬難,造就的是一段感情,還是一個笑話、一個小丑?我開始不曉得,我開始討厭自己的堅持,我開始不愛蔣彤了⋯⋯她的不為所動消磨著我的鬥志,我單純的愛情,和昔日的熱血。

喝著青島,忽然到底了。

我依稀記得我被三個男孩繼續質問。
我依稀記得鮑魚的一聲令下。
我依稀記得黑熊抽起我。
我依稀記得那雙叫人想入非非的雙峰。
我依稀記得那條馬尾。
我依稀記得掏出電話輸入了數字。
我依稀記得他們又唱了一遍生日歌。
我依稀記得我的面上被吻上了一抹淡淡的迷香。
我依稀記得我被抬上的士。
我依稀記得林sir叫我們把籃球射進桌上的火鍋。
我依稀記得弟弟說他因為太帥被大學特別取錄。
我依稀記得肥婆欣說明天和鮑魚去度蜜月。
我依稀記得Suki說她被外星人中出。
我依稀記得媽媽說我胖了要吃下她從肚子拿出來的脂肪。
我依稀記得我撞破黑熊和James纏綿被火燒春袋。
我依稀記得蔣彤在我面前脫下薄紗。
我依稀記得大波收銀妹說我很可愛。
我依稀記得蔣彤輕輕吻上我的唇說「我愛你」。
我依稀記得大波收銀妹說她買了新泳衣一起到阿凡達游泳。
我依稀記得蔣彤說要回火星揮別了我。

頭很痛。



陽光灑進我的房間,躺在床上的我勉強掙開眼,忍受著頭痛的煎熬,習慣性地先看一下手機。


屏幕上大部分都是群組的「生日快樂」,我解鎖進入Whatsapp,一如往昔,最先的祝福還是來自蔣彤,附送一段千字文,提醒了我別爽了她今天下午的約。

「咦?呢個係⋯⋯」我驚覺在蔣彤的訊息前竟然有更早的「生日快樂」,一個已閱的訊息,難怪起初我沒有發覺。我看一看聯絡人姓名,「于倩渝」,我記憶裡沒有這個朋友,除了蔣彤外,我也不習慣儲存朋友的中文全名。

按下聯絡人頭像,我忽然記起了。

是大波收銀妹。
「哈囉大波妹」01:05am


「鹹濕仔!」01:05am
「我叫樂畢亦」01:17am


「你嗰名真係好難打」01:18am

「瞓咗喇?」03:46am

「生日快樂,樂畢亦」04:52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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