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不了口的一封信》




塵埃墮落於信封紙的黏貼位,我側身坐在一張電腦椅上,摺疊着一張純白色的紙張,在它還未成為一封信封的時候,我會統稱它為「白色」。


每逢不用趕中文習作,上課的日子,我也會到文具店買「白色」的東西,好像它能夠填滿我心裡面缺失的空白,撫平已皺起來的痕跡,平滑的質感在我的手心滑落,仿佛它會呼應着我殘弱內心的呼喊。





回到一處狹小的劏房空間裡面,我就只能夠拿起「白色」苦幹起來好幾個小時。小小的舊式折疊式卓子上放着一把小剪刀,和一樽黏性不太強的膠水,雖然黏性並不是特別的持久和使人讚嘆。但全都是在那所買「白色」的文具店買回來的,那裡的文具全部也很便宜和大眾化,加上建在離家不是很遠的地方,别少看這些劣質的膠水,一支能夠用上一年了。


沒有經濟收入,沒有宏偉的學歷,靠着援助金來生活,沒有一個朋友,我就這樣自成一角的住在深水埗的一間廚房廁所客廳連在一起的小套房,沒有裝修過的剝落牆壁,沒有位置安置多餘的家具。所有家具也是從別人丢棄不要的殘舊家具那裡組合起來,租金二千蚊左右,走起步來簡直是一項吃力的運動。縱使我有着二十一歲的強健心靈,卻有着邊緣人士的那種絕望與蒼涼。

街外的熱鬧已經成為一段光景,文字有時顯得只有虛弱無力,和微不足道的使人煩厭。黏人的古怪空氣,和我身上的各種殿粉質混合起一種臭名,加上了剛買回家的一疊「白色」,只會更使人不停尋找新的空氣已而,若不是我便會焗死在這個自我的空間裡,無人問津。


我推開房間裡唯一能夠通起風來的窗戶,油煙味頓時腐蝕了那「白色」,我嗅到那已成形的「白色」氣味,和那陣油然的廢氣產生了莫名的不苟同。翻開「白色」的另一面純白色的紙張,它已經不能夠悠然的躺在卓子上面,似乎是那陣突然來的強風,把「白色」一勁兒似的送往遠方天空去,「白色」的開口位置還沒有仔細的黏妥,膠水像是跟隨着「白色」懸浮在我劏房外的熱鬧街道外,飄揚在消失不見的一個時空裡。





是用「白色」這個稱呼來稱呼一張末摺疊完的信封太過奇怪得讓人摸不着後腦匀,還是......

是什麼把我苦澀的腦海喚醒了,


是「白色」嗎?

空氣與陽光還在身旁播映着,手持一本厚厚的書本,封套印着「最有人氣新穎作家」,站在中央受着萬人喝采的那個年輕人,正是我。他有着無限光采的青春活力,坐在一張裝飾豪華的椅子上,手持一枝筆,在粉絲遞上的書本上奮力飛馳,。書店的人龍川流不息,攝影機對焦着他的臉孔,他粗黑的眉毛一彎,這是他人生中青春盛放最催燦的時候。






「白色」你能夠為我譜寫下這一段最盛放的青春嗎?

儘管它不曾寄收,也不曾紀錄任何收藏不了的光景。


我繼續坐下來,處理卓子上面堆積得快滿瀉掉在地板上的「白色」,剪掉了好幾條白色的紙條。終於我拼湊得了我想要的形狀,再把「白色」依照以往的摺疊方法,完美的摺痕呈現在紙張上面,現在只餘下一些黏貼工夫,便可以完成更多不同的「白色」。每天抽空來處理掉這「白色」的東西,心情得到一種莫名的解放,不是無聊急着找事情完成的那一種,而是必要完成此項差事的那種,感覺就是完整。



我發現已經有好幾年沒有開過這扇窗戶了,是我大概遺忘了嗎?是在我發生那些意外之後嗎?還是在我擁有無限夢想卻頓然全失,沒有再聯絡過外親那個時候。現在,我竟然再記也記不起。那些「白色」東西是我每天對家人的掛念,是一種償還,是一種在我心裡僅餘的希望。剝落的筆尖還在卓子上動搖着數刻,完整無缺的筆沿促使我內心的悔疚,一個字......一個字我也從來沒有寫過,到底我是一個因夢想而創傷的作家,還是因意外而奮戰的作家。

訴諸不了的文字,就如摺錯了的「白色」一樣,現在這樣的我,還有資格談未來,夢想嗎?我很想寫一封「白色」,和爸媽們說我的心裡一直很想說的話,


「我放棄了。」





「我這個不逆的兒子放棄了夢想了。」

「我好恨現在只有一隻腿的自己。」

「其實......我很想念媽媽爸爸的臉孔。」

但是一直也寄不出來,收不回去,一直
懸浮着我的腦海裡,全都是滿滿的「白色」

就像我心裡一直收藏已久的恨意和對爸媽的想念攪拌在一起的那樣,已經混和了,分不清楚這兩種情感,到底夾雜著多少的愛和恨的雜質。


「兒子,別再耍脾氣,爸媽很擔心你。」





這是我搬往深水埗的劏房後,透過電話留言,我最後一次聽到爸媽講話的聲音。隨後我再也沒有聽過他們的留言,回想起爸媽那憂心的語調,我看著自己寂然的左腿,右腿莫名的充滿一絲絲躍動,是一對受別人歧視的組合。


我能夠有足夠勇氣面對嗎?
那個「白色」的東西能把我一直開不了口的說話道出嗎?


我站起身來卻站也站不隱,手持一個腳架,撐起自己沈重又費力的身軀,勉強的站在一個勉強讓我活着的一個空間。有這樣的一天,我希望有人能執起那飄落在街道上的那封「開不了口的一封信」。告訴我,它已經被貼上郵票寄出了,現在握在媽媽的手中被撕裂了,媽的臉上會露出一行又一行的熱淚,滴在「白色」的上面,滲透了每一個因為感動而發毛了「白色」的某個位置上面,爸爸之後會抱着媽媽的胖胖的身軀。


這封「開不了口的一封信」是「白色」的成形名稱,因為信封被黏上封口後,它便再也開不了口,是沒有情感的一封信件,

我希望爸媽不會收到這封信,因為我實在有太多的說話末曾和它們說,末曾寄出在郵箱裡,等待被郵寄出去。






我知道,那飄落了的「白色」,它還生存得很好,很好,甚至比我活得更加好,飄往一處屬於「白色」們的歡樂世界。

而我會在無休止的艱苦物理治療下,拿着這些「白色」放往郵政局的箱子裡,拿起筆來,重新譜寫接下來這一段還未完成的人生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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