紋身店的名字叫作Memory & Desire,
 
我覺得這個名字挺有藝術氣息,不禁又對之添了幾分好感。
 
店主是一個留著金色短髮的女孩,
 
身穿牛仔布料的工人褲,裡頭是一件白色T-shirt,
 
外露之處均印著艷彩的圖案,與她雪白的肌膚成了反差。
 


女孩見我到來,急忙迎出來。
 
「不好意思啊先生,營業時間過了,或許 …… 」
 
我此時近觀女孩的模樣,不禁呆住了,
 
竟見她的輪廓與Jane有八、九分相像,就是髮色與衣著不同。
 
「Jane …… 」我衝口而出一句,把那女孩抱在懷裡。
 


「先生 …… 」她被我嚇得呆住,只是呼了這一聲。
 
我聽她的語氣反應,
 
知道她不是Jane,想是我喝多了才有此幻覺,我想著不禁傻笑。
 
「對不起 …… 」我連忙把女孩放開。
 
女孩被我如此一抱,嚇了一驚,
 


似是怕我又有所企圖,對我的眼神都是怯怯的。
 
「不要緊 …… 」她輕輕吐出這一句,「想是你一時認錯而已 …… ?」
 
「嗯,你跟她長得很像,」我淡然答道。
 
「是麼 …… ?」她將信將疑,「啊,不過啊,你若想要紋身,
 
可要明天再來啦,今天我們是要休息了。」
 
「不,我想要今天。」我說道。
 
「都這麼晚了,怎麼可 …… 」她不知如何拒絕我才好。
 
「我可以多付一點錢。」我說道。


 
「這不是錢的問題啦,就是 …… 」她遲疑了一下,「就是你要的圖樣,
 
也總要時間預備。」
 
「不,我不要甚麼圖樣的,就只紋一個名字。」我答道。
 
「這可 …… 」她仍是猶豫不決,「字體款式也要預備一下,
 
紋了可就是一輩子,也不要太衝動就是 …… 」
 
「做人不是應該隨心一點嗎?」我怔怔看著她的雙眼,
 
有點想起Jane的話,一邊本能地掏出一根煙來抽,「讓我為你任性多一次吧 …… 」
 


我說著竟有點感觸。
 
「為我 …… ?」那女孩看著莫名奇妙的。
 
「就讓我多懷念一個晚上也不行嗎?」我說道,只感覺眼眶一熱,淚水就要湧出。
 
那女孩見我突然就要哭起來,也是手足無措。
 
「好啦好啦,我替你辦就是。」她說道,「坐下來吧。」
 
 
 
「話說在前頭啊,十個紋上名字的人,十個也後悔啊。」
 
女孩一邊預備著工具,一邊對我說。


 
「我都知道,只是我就是放不下她。」我答道,手裡不忘抽著香煙。
 
「男人有這麼多情的嗎?」她嘆了口氣,「過得一個月不就另結新歡啦。」
 
「不,我有了,只是腦內還不斷的想著她。」我說。
 
「先生,你這可不對啦,你既未能忘情,又何以玩弄人家的感情?」
 
她說道,似有責備之意。
 
「兩個也喜歡不能嗎,」我說道,「就是因為有她們才有我啊,
 
只是現在少了一個,我都覺得自己開始變得不像自己了,有她們我的生活才完美。」
 


「哎唷,就是你一直也一腳搭兩船麼,這可更加不要得啦。」
 
她說道,一邊走到我的身旁,「怎麼,要紋那裡?」
 
「頸背,」我指著舊時Jane有紋身的位置,「就是J A N E四個字就好。」
 
女孩沒有答我,只是用酒精在我頸上抹了一抹,然後便開始忙起來。
 
 
 
「你有拍拖嗎?」我問她,剛才喝了點酒,
 
此時說話膽大了,也與別人合得來一點。
 
「我 …… 」她遲疑了一下,「我不喜歡男人的。」
 
「哦,是TB嗎?」我淡然說道,一邊抽了一口煙,「我不喜歡TB。」
 
「哼,不喜歡男人可不一定是TB呢,你看我身上那裡有男性化的打扮?」
 
那女孩輕嗔薄怒的說著,我聽著很是受用。
 
我想起她的臉龐,實是個漂亮的女孩,
 
就是頭髮剪得短了點,但看起來也是充滿女兒家的可愛。
 
「喜歡女人有甚麼好?」我問她,
 
「誰說我喜歡女人,」她笑道。
 
「你不是說自己不喜歡男人麼?」我又問。
 
「不喜歡男人就得喜歡女人?」她說,「嘻,我就是男女都不喜歡,不行麼?」
 
「嗯,這種人也是有的,」我說,「你被人狠狠傷過嗎?」
 
「我?」她楞了一楞,「這可不干你事呢 …… 」
 
「不說就罷了。」我淡然說道。
 
「你可不要開罪我呢,一個不小心我在你頸背上紋個大烏龜,醜也醜死了啦,」
 
她笑道,「說笑啦,還是說你好了,Jane傷得你很深嗎?」
 
 
 
Jane傷得我很深嗎?
 
我也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但我既是對她用情極深,她離開了我,總是難免有點不快。
 
只是這種傷害到底是我自己虛構,還是Jane給我,
 
我一時也說不準。
 
Jane不過是離開了我,
 
但人生本來就是由離別所串連而成,
 
生離,死別,這些不在話下,
 
就是活著,也總是避免不了別離。
 
畢業是與舊同學的別離,
 
到得工作,轉換工種是與舊同事的別離,
 
在戀愛的迷途,分手就是與舊愛的別離,
 
佛家說人生在世有八苦,其中之一就是愛別離苦。
 
離別是無可避免的,
 
舊的不去,新的也就不來,
 
要向前邁步,就得先放下過去。
 
Jane不過是離開了我,其實也並無甚麼大不了,
 
我活了這二十多年,離開我的人難道還少麼?
 
離別本身是沒有意義的,
 
一個人每天也遇著新的人,離別舊的人,
 
只是有些人我們都會捨不得。
 
這種捨不得的感覺,不是離開的人給予的,
 
說穿了不過是自己腦內所憑空虛構出來的感覺,
 
離愁、別緒,原來就是一場自製的笑話。
 
到底Jane有沒有傷得我很深,這個問題不好答,
 
既然不好答,也就不答好了。
 
「你知道被人傷透的感覺嗎?」我抽了一口煙,問那女孩。
 
「沒有,哭過三天也就好啦,」她說,「你們男人既可以一個月就另有新歡,
 
我們女孩子為你痛心一輩子,豈不是吃了大虧嗎?」
 
「男人也有長情的。」我淡然說道,心裡卻是酸溜溜的,
 
想起自己對Jane如此痴心,她卻把自己棄卻一旁,不禁有點神傷。
 
「我才不信呢,」她笑說,「就以你來說啊,你對那個Jane如此念念不忘,
 
愛到要把她的名字繡在身上,這點我是很敬佩的。」
 
她說著把工作停下,向我豎起了根大姆指,「只是啊,你還不是個多情種子?
 
你既是愛她,又何必與別個女孩藕斷絲連?
 
你對她用情是否如你所說的深厚,我倒有保留啦。」
 
我聽她說話語氣可愛,不禁微微一笑。
 
「人家說治療情傷的靈藥是另結新歡,不是嗎?」我說道。
 
「對了一半。」她說,手裡又拿起工具。
 
「怎樣對了一半?」我問,一邊抽了一口煙。
 
「唉,」她嘆了一口氣,「你既是豁達,能看得開時,
 
就是沒有新歡也自然會放得下,那裡需要甚麼靈藥?
 
可是啊,這說來容易,要做到卻是極難。」
 
「說得不錯。」我答,
 
心裡是否能夠釋懷,其實也不在外物。
 
「所以說啊,你要是當真喜歡得一個人不得了,
 
就是結了新歡,你也是忘不了啊。
 
最多也不過是止著一時的痛,過不多時,還不是又會想念起來?」
 
女孩說著似有點感觸,「只是這樣也自私了點啦,為了自己一時好過,
 
卻又傷害了別人,說不定別人也會像你愛著Jane一樣,對你念念不忘呢?

這實在是惡性循環,對,這是惡性循環。」女孩說著似是對自己的理論相當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