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來熱烘烘兼烘熱熱的新聞之一,莫過於埃及神廟上面那塊「丁錦昊到此一遊」。老妻在茶餐廳和人家長里短,回來加鹽加醋照本宣科一番(沒辦法,她只有我一個聽眾),還學着嚷人心不古:「以前邊有咁樣!我哋嗰個時代……」被老太婆吵到心煩,凌宵先生忍不住說了句:「有甚麼好出奇。」老妻見我打斷她吹水雅興,立即火氣上升,把芝麻老事新的舊的通通祭出,大飛我老人家帽子。

嗚呼!有妻若此,不如無妻。

但即使老妻聲門再高,高到連樓下十多樓都聽到,都掩蓋不到「有甚麼好出奇」的事實。

凌宵先生年輕時,經常耳聞目睹「九龍皇帝」曾灶財先生到處留字的英勇事迹,曾經在報刊雜誌見到一幀兩幀大作,氣勢雄雄,鐵劃銀鈎,吾友大書法家王羲之先生假若在生,想必也會甘拜下風。早前他老人家駕崩啦,塗鴉通通升格為藝術品。以凌宵先生天賦異稟之資,假若當初也在尖沙嘴海傍碼頭用毛筆大書特書,若干年後各種新藝術冒起焉,不愁不成藝術品,搞不好還有法國人焉,美國人焉,各種各國的人焉來求我御筆一揮,放在貴國博物館做鎮館之寶,美金源源不絕,今日就不用住在板間房,一日三餐溝水稀粥,連醃菜都沒一條吃。

我們香港除了九龍皇帝先生,還有各式各樣無名之作(塗鴉之人大部份都不愛留名,實在可惜。不過留名就有被特區公安抓鞭子的風險)。有大如一幅牆的,亦有小至不走近根本看不到的「xxx我愛你」,有色彩斑斕的,亦有塗改液寫的,有圖畫有文字。凌宵先生見過最浪漫的,莫過於小學五年級時在滑梯上見到的一把愛情傘。





現在的年輕人大概未見過這玩意(又一個日漸消失的集體回憶)。簡單的傘狀圖案,左右兩邊各寫上男女雙方的名字。據聞是從日本傳來,未知真假,暫且道聽途說。以凌宵先生之尊,年輕時也曾竊慕過這玩意,巴不得和鄰班的校花共畫一朵愛情傘。新婚之初也想和凌宵夫人露這一手,可惜她其鈍如豬,睜着眼睛問我「有甚麼用?」謝道韞之嘆,今識矣。(關於謝道韞小姐,有空定必另撰文詳談。)

凌宵先生囉囉嗦嗦說了這樣多,無非只是想證明隨手塗鴉不只古已有之,而且隨處可見,就是在香港,都見過不少「xxx到此一遊」啦。

凌宵先生即使沒去過埃及,但看電視旅遊特輯或國家地理雜誌與之相關的片段時,不自覺肅然起敬。要說我抽筋未免太少看老頭的身體了。

古人以現代難以窺探的技術和耐力建立的偉大建築,目的也許只是為了使法老老爺舒服舒服,但完成這種工程的付出值得欽敬。金字塔見證王朝興衰,古蹟的沉默比我們現代人自誇的水泥建築高明得多。千百年後埃及的金字塔和神廟也許還能夠給到將來的地球人無言的精神啟示,我們的高樓大廈或許只是將來換來一句「文明的廢墟」感嘆罷矣。因之凌宵先生對古蹟總是抱有尊敬之情,即使隔着個電視或書頁,都應該如是。

丁錦昊閣下年青氣盛,在浮雕上刻下「到此一遊」,缺的就是凌宵先生這種修養。不過都難怪,他只是一個小朋友,較之於「世界公民」的意識,「中國人」的意識更大,自然在這一刻影響他閣下的行為判斷。





君不見現在中國國富民強,連美國佬都要低頭看「阿爺」眼色行事?蓋中國的民族特性,有錢的永遠是大爺,有錢有權的更是大爺中的大爺,其勢之大,連身邊的雞犬都跟着沾光,其他蟻民自然頭頂往上望,惟有錢有權大爺馬首是瞻。暴發戶心態,遂一發不可收拾。

暴發戶心態一出籠,「有錢至上」的劣根性亦跟着出場。咦,你沒我有錢是吧?那我在你生果檔順手牽羊一顆蘋果是對你的恩恤,以示我不嫌你街邊檔環境骯髒,隨處都是大小便又鄰近馬路灰塵撲撲,不叫你主動上貢已經是你祖宗有德兼我皇恩浩蕩。同樣,我有錢旅遊,你這件不長腳的古蹟豎在這裏不走,難道不是引誘大爺我刻碑勒石,以示我曾到此一遊?只有我敢做,亦只有我留名青史,千百年後歷史學家在神廟見到「丁錦昊到此一游」,說不定以為丁錦昊就是某法老的尊名,遂隆隆重重地記入史書,以示後人。

有權有錢的喜歡耀武揚威,小民無財無勢,只好在其他不認識他是哪位的地方留下「到此一遊」字句過過乾癮。這種可稱之為「中國式文明」,不可不知。丁錦昊年紀輕輕已經懂得此等道理,年少出英雄,看來將來定必前途無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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