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綾拒絕了尤達斯的邀約,黃昏前獨個兒回到旅館。然而,尤達斯的話卻一直縈繞腦際,這些話都說到心坎里,她不想承認但心知肚明,她就是這樣子的一個人。一直不敢踏出第一步,卻又一直埋怨週遭的人事物,一邊說受不了,一邊卻坐着不願動。

在旅館附近的小餐館吃過晚餐,葉綾走出餐館,向前看看,又向後看看,不知該往何方,呆站良久才勉強邁出步伐,可走了沒幾步,又轉身往相反方向走,走着走着,不知不覺便掏出了尤達斯的名片,不知不覺確實是不知不覺,當她重新知覺到自己正在做什麼時,她已經在手機上按了四個數字,多按幾個號電話就能搭通。這一驚非同小可,她像見鬼一樣盯着手機,可她無論如何也回憶不起撥電話的過程。

不行!不可以這樣下去,必須找個人商量,對,找誰好呢?

葉綾有三個金蘭姊妹,碧姬,文秀和大姨媽。她們是中學同學,除了文秀外,其餘三人更是大學同學。那時候,她們真的是親如姊妹,無話不談。然而,這種良好狀況現在已經不復多見。大家辛苦上班一整天,晚上出來聚會,大都只會風花雪月,談談娛樂八卦,談談各自的男友,談談公司的是非。兩杯下肚,開始進入狀態,適合談心事的時候,看一看錶,卻已經十二點多,明天還要上班,惟有下次再聊,但下次還是無法聊得深入。

就這樣,她們姊妹呆在一起的質和量都在迅速降低,尤其是準備結婚的大姨媽,她已經缺席了好幾次聚會,不是說加班,就是上培訓班,她和男友要在三年內儲蓄到買樓的首期,現在正處於「發錢寒」狀態中,葉綾覺得,如果他們儲夠首期買到樓,「發錢寒」狀態大概會伴着他們終老。





葉綾先在WhatsApp找到碧姬和文秀,大姨媽照例沒回應。畢竟在WhatsApp要說清一件事並不容易,而且她亦不願意把所有細節告訴她們,所以只簡單告訴她們有雜誌社找她拍照,她不敢提及是性感寫真,因爲在她們眼中,葉綾是美女……身邊的陪襯品而已,而美女當然是她們自己。當然,她們不會當面說出這種話,但多年來從她們的行爲態度,葉綾充分感受到這種隱密的歧視。因此,說出性感寫真這四個字,恐怕只會引來她們隱密的笑話。

碧姬和文秀的回應都很中肯,主要是針對拍攝內容,雜誌社的可靠度,酬勞等等現實問題。葉綾拍拍自己腦袋,她確實從來沒想過酬勞之類的問題。最後,由於要討論的事情實在太多,她們決定轉移陣地,透過電腦直接對話。

然而,在葉綾回旅館途中,卻突然被三個大男人攔住去路,說他們「大」,是因爲他們每個都長得高大威猛,三人一字排開站在葉綾面前,便剛好把她所有前路封死。葉綾擡頭看着站於中間一人,顫聲問道:「什麼事?」

站在中間的男人說:「小姐,賞面跟我們喝一杯嗎?」語調溫文有禮,並不是喝醉酒隨街調氣女人的情況。

葉綾一個接一個看他們的臉,輪廓分明的年輕臉孔,好看固然是好看,但她盯着他們看並不是因爲好看,而是認出他們,他們就是早上坐在鄰座看也沒看她一眼的那三個男人。





爲甚麼?今天究竟是什麼日子?早上還當我透明,現在卻半途攔截要請我喝酒,爲甚麼你們不早一點找我呢?這樣的話,我就不用認識尤達斯這個壞人了。

可是,葉綾啊!三個高大威猛的歐洲俊男盛意拳拳邀請你,這件事你難道不覺得很超現實嗎?拜託,難道尤達斯的甜言蜜語你竟就當真了嗎?小胖子葉綾,你以爲自己真的那麼有吸引力嗎?躲藏了好一會的「嚴厲的我」又跑出來說三道四,破壞葉綾的自信心。

「嗯,可是我還有事辦……所以,不好意思……」葉綾吞吞吐吐地說。

「喔,別介意,不要緊。」站右邊的俊男說。

「對,今天不行,明天也可以。」站左邊的俊男說。





「你就住那家旅館嗎?」站中間的俊男指着前方的旅館問。

被三位俊男輪番放電,葉綾有點頭暈的說:「對,就是那家。」

「所以你早上會在那家咖啡店吃早餐?」右邊男指着前方靠近一點的咖啡店問。

「嗯,對,就跟今天早上一樣。」葉綾故意提及今早的事。

但三人沒有反應,好像今早真的沒見過她似的。臨別時,他們同時展開一個超現實地帥的笑容,揮手道別。葉綾站在原地揮手,揮過不停。因爲她還沒有搞清楚,自己爲何會拒絕他們,那個「拒絕」基本上違背了她的意願,是一個擅作主張的行動,但她不清楚擅作主張的是內心那個部分,如果給她查出來,她發誓會把她煎皮拆骨。

回到旅館房間,打開電腦,葉綾沒精打彩的向姊妹報告了剛才的奇遇,姊妹們報以喝彩,但因爲沒有下文,所以喧囂過後最終還是要回到正題:To be or not to be。

碧姬的意見是反對,因爲事情實在太可疑,而且人地生疏,葉綾又孤身一人,一旦出事,真的是叫天不應。她還聲色俱厲地介紹了歐洲拐賣婦女的傳聞,她可是以新聞報導那種確鑿的方式,將毫無根據的傳聞堅定地演繹出來的。那些人口販子會把拐走的女人買到中東做酋長的性玩具,要不就買到妓院,再不就買給沙漠部落當老婆。葉綾聽得心寒,不禁將電腦音量消滅。

文秀亦不贊成,她的理由是,就算這一切都是真的,雜誌是真的,攝影師是真的,最後真的拍了照。可是,你不能控制他們如何利用你的照片,他們是拿來取笑東方女人,還是拿來當性病專科廣告的彩照呢?還有,那男人油腔滑調,他的話明顯沒一句可信。當下,葉綾好像聽出了什麼言外之意,可一時間又把握不住,便只好繼續聽她。文秀還說,他們要的是把你脫光放到大家的目光前,供人把玩指指點點,你真的想爲了區區一萬幾千幹這種事情嗎?是不是做雞還好一點呢?至少多一點私隱嘛!





「他說……他說不用脫衣服的……嗯,不過,我也不是因爲錢才做的嘛!我只是想……」葉綾說。

「想證明自己,對嗎?」文秀搶先開口:「可你拍了寫真又能證明什麼呢?你長什麼模樣已經是事實,不是你做什麼或不做什麼就可改變的,明白嗎?事實是不可改變的。」

「可是……我覺得事實是可以改變的。」葉綾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繼續說:「我覺得,只要下定決心,什麼都可以改變的。事實上,所謂的事實,其實每時每刻都在改變。這世界本來就沒有一樣東西是靜止不動的,任何事物任何時候都在動,會動就能改變,就會改變。」

「唔,那……怎樣?」文秀冷冷地道:「你決定去拍裸照,對嗎?」

文秀是她們幾個人里,事業發展最理想的一位,短短幾年就當上主任,可也隨着事業的成功,她說起話來亦越來越多「肯定」「絕對」「必須」,越來越“權威”。

葉綾聽到「裸照」二字,心中確實有氣,但想到大家是好姊妹,而文秀只是爲自己出謀獻策,要不是自己抓不定主意,她們亦用不著操這個心。想到這兒,葉綾便不再氣她,只是輕輕搖頭,表示自己還沒決定。文秀或許以爲她搖頭的意思,就是「不會拍」,而且亦暗暗覺得,自己剛才的話有點過份,不欲再火上加油,因此她亦沒再追問下去。

如此,三個女人便開始風花雪月,不著邊際,以便和氣收場,笑着說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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