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山新世紀: 驅屍記(八)
十字路口半個人影都沒有,只有孤獨的紅綠燈還在指揮不存在的車輛。
何國德將小貨車停在路邊,子軒將殭屍揹出。為了掩人耳目,他們用帆布把殭屍蓋著。屍體很重,而且全身僵硬,毫無彈性,子軒就像背負著多了一條五十公斤的木樁。
子軒將殭屍橫放在十字路口後,她彈弓般站起來,就像全身都裝了機括,然後轉身,剛好對著那被黑雲遮著半邊的月亮。
月光一照在殭屍的身上,口鼻處的帆布就一伸一縮,就像她在呼吸似的。子軒見此,不禁心中發毛。
「小子,怕麼?殭屍放在紅房三日,消耗了不少屍氣。月光可令她恢復元氣,自行回到養屍人處。你肯定手機已貼穩妥了嗎?要再檢查一下嗎?」何國德在小貨車車廂說。
「老頭,我用了幾層膠紙貼,你放心好了。」
何國德在貨車內取出一袋鮮橙,又拿了一大紮線香。他在殭屍站立處四角各放一個橙,上插三香,然後一一點燃。
子軒知道那是用來供奉附近的遊魂野鬼,紫瞳說十字路口陰氣重,殭屍容易招惹附近的怨靈邪物,如果被它們附上,就是「鬼上屍」。今晚紫瞳要留在紙紮鋪休養,沒有跟著二人。
「老頭,如果真的鬼上屍,會怎樣?」
「殭屍有魄無魂,怨靈有魂無魄,結合起來,會變成甚麼,我也不知道。」何國德頓了頓,補上一句:「也不想知道呢。」
何國德燃點線香後,盤坐在殭屍背後的地上,對子軒說:「小子,給我坐殭屍前邊。」子軒依言照做,但想到殭屍就在後面,雙手就微微顫抖。他握一握拳,叫自己冷靜。
帆布一陣窸窸窣窣,就像蓋著的東西在打寒戰。
「一過十二時,就衝進車裡。聽懂了沒有?」子軒看著離自己約三米的小貨車,將電子錶的響鬧模式調校至上午12時。
「為甚麼不在車內等著,這樣不是更安全嗎?」子軒看看手錶,11時13分。
「嘿嘿,對你安全,可對她不安全。」何國德指指殭屍,然後盤坐在第一圈內。「我們身上的陽氣,希望可以趕開怨靈。」
「我跑得快,不如跟你掉換。」
「你這小子看小我嗎?你剛中了屍毒,還是坐近貨車嗱。我全身塗了糯米水,一時三刻都不怕。」
兩人在靜寂的十字路口等了五分鐘,唯一的聲音是從帆布的顫抖。
還有偶然的「格格格格」。
子軒眼角忽見人影閃過,轉頭去看,只見有個女人彎身摸摸橙子,向他笑笑。或許她不是在笑,只是嘴巴裂開而已。她身上的衣服也是血跡斑斑。
女人走了以後,子軒正想問何國德,回頭卻見他正在閉目養神。老頭可不要這時候睡著,他心想。
大約十一時四十五分,天上的雲散開了,掛著個滿月,帆布的震動越發激烈。
這時,一陣冷風吹過,子軒的牙關碰了幾下。何國德眉頭微皺,時值盛夏,這股寒風並不尋常。
然後,四方的線香同時熄滅。
何國德:「小子,當心,有猛野要來了」。
一人出現於子軒面前,身穿唐裝,臉上露出慘然的微笑。
「這裡也有。」子軒瞥眼間看見,左方都站了個人影,都是身穿唐裝,膚色呈暗灰。
子軒全身起了疙瘩,站起身來,雙手放鬆,放在腮旁。兩鬼身上散發著白氣,就像兩塊大乾冰,地上的橙表面慢慢出現有一層灰灰的霉。
「這兩隻怨氣很重,不要讓他們接近殭屍。」
子軒揮著空拳,踏前幾步。面前那唐裝鬼一言不發,卻退開了三步,然後化為一縷黑煙,不知鑽到哪裡去。
「小子,幹得好,這樣就行了。」子軒斜眼看見何國德一手拿著墨斗線,全神戒備。另一隻唐裝鬼也不敢稍動,似乎是怕了。
子軒突感頭頂有股勁風直襲過來。
抬頭一望,竟是個招牌,而且在他眼前越變越大。
「嘟嘟嘟嘟-嘟嘟嘟嘟……」腕上的電子錶響起。
「小子!」遠處響起何國德的聲音。
「嘭!」招牌跌在地上的聲音在路口迴盪。子軒恢復意識時,身體已在地上半坐著。招牌沒有砸在身上,卻在一米外粉碎。
招牌堆內響起一陣金屬扭曲,還有肌肉斷裂的聲音,然後一條人影帶著血雨跳出來,月光下子軒似乎見到旗袍的花紋。
十字路口只賸下兩人,一個破爛的招牌,還有一塊帆布。
Amy早就醒過來,但她不急著睜開。她的嘴唇很乾,喉嚨很渴。她想喝水,但雙手動不了,依舊被塑膠帶縛著,儘管手腕的刀傷尚未癒合。憑眼前的一片灰黑色,她不開眼都知道是晚上。
耳中只聽到一男一女的爭吵,Amy忽然覺得自己回頭十年前的家,那時父母每天都吵鬧。但她的心底處知道,這裡除了她,只有一人。
「阿中,讓我多喝一口,一口,一口就好。」
「阿芬,再喝下去,這女娃兒就沒了,器具回來了,也做不了法。」
「器具器具?你那副鬼東西已三天不見了,跑哪處了?我不理,這女娃兒的血我是喝定的了。」
「阿芬,我為了你,奔奔波波花了十年,莫非事情要壞在後頭。」
「為我好,當年你鎖我的魂,有問過我的意見嗎?你們這些有神通的,當我們這些平凡人是試法的工具,你爸是,你也好不了……」
Amy聽見阿芬長聲尖叫,打開眼來。中叔閉上雙目,口中喃喃自語,滿頭大汗。
Amy醒過來,這次聽見的不是一男一女的爭吵,而是鐵閘打開的聲音。她睜開眼,見門口站了個人,但背著光看不清她的模樣,但腳上是一對紅色女裝鞋。
「嘿嘿,您終於回來了。這三天到哪處玩?」中叔的沙啞聲說。
格格格格。
「您……您……您的左手……」
格格格格。
中叔走進內室,那人跟著,腳步生硬,就像剛學會走路的小孩,但快速,身體一直貼著中叔。那人走到棺木跟前,跳進去,轉過身來,就像腳下裝下轉盤似的。
在黑暗中,Amy看到那人身穿旗袍。
Amy醒過來,眼皮上的紅色意味著是白天,白天就是中叔不在房間的時候,可以安全張眼,但她沒有打算逃。她早已放棄了逃走,每天都被放一小碗鮮血,力氣根本不夠。
她轉頭看昨晚那棺木的位置,那裡的站了個身穿旗袍的女人,頭垂下,身體雖直挺挺,但偏向右邊,當然Amy不知道沒了左手的人是否都這樣站立。旗袍的左邊染了一大灘血跡,已經發黑。
Amy定神再看,那女人臉上貼著一張紫色的紙,但Amy肯定她是母親。
「媽……媽咪……」Amy沿著牆,將身體橫移了一些,坐得多久,雙腿都發麻了,就像將腳板放進都是縫針的木盤。
那女人聞言身子一震,Amy似乎看見母親的眼皮微微一皺。
鐵閘打開,Amy忙咪起雙眼,模糊中見到中叔拿著一個紅色膠袋。他看著Amy的方向,又望望一旁的鍾玲,在膠袋取出一大綑報紙。
中叔解開報紙,一層又一層的,取出裡面的東西。Amy雖咪起雙眼,亦看得清楚。那是一柄大肉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