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後: 葡萄
第十五站
葡萄
公民抗命活動喚起賜平更多記憶，他依稀記得護宋端宗趙昰和其弟廣王趙昺南逃時的種種片段，曾經在現時稱之為九龍城一帶逗留過，廣王趙昺當時不到八歲，是個深得各將士愛戴的小孩子。
那時候張世傑將軍會教他讀書寫字，而賜平作為張將軍的部下，與趙昺交流甚多，他是個小孩皇帝，小小年紀就生活在不斷殺戮和逃難的環境當中，比起任何小孩都堅強。
不過，小皇帝趙昺也曾經很多次在半夜造惡夢，並會哭起來，賜平聽到哭聲就會走進寢室裡，用小皇帝最愛吃的葡萄哄他睡，賜平會為他剝掉葡萄的皮，逐粒餵他吃，很多時候，他會咬着未吃完的葡萄就睡着了，狀甚可愛。
深叔仍舊會向賜平說九龍城小皇帝故事，亦會調換角色，由賜平告訴他有關小皇帝的零碎片段。當賜平憶起什麼時，便會簡單地寫在筆記簿中。
除了看龍醫生及小簡給他的百科全書外，賜平也會依着深叔的介紹，閱讀中國歷史書，並在不用到餐廳工作時，到附近的公共圖書館去，專門尋找南宋的記載。
賜平在不同的書裡都能找到端宗趙昰及廣王趙昺，曾經在香港生活的描述，不過大多都將重點放在描述陸秀夫背着趙昺投海殉國的一幕，也有交待張世傑將軍在海中溺斃，但張世傑的資料則相當有限，對於要透過找到張世傑部下的記載而找回自己真正身分的賜平來說，可謂大海撈針。
至於許多本書都有提及的宋王臺公園，就有一塊石碑紀念兩位小皇帝，公園就在小簡家對面，其實賜平早就多次經過，甚至會帶圓咕碌來散步，也記得曾在這地方狠狠用手劈開一對原本十指緊扣的情侶，還莫名其妙被小簡怒斥了一番。
賜平了解到那是紀念小皇帝的石碑後，來這兒的時間就變得更多，有時圓咕碌不願意在這小小的公園散步，他會任由牠到處亂跑，自己就坐在其中一張長椅上，遠遠望着石碑，回想與小皇帝相處的短暫時光。
深叔會在工餘時間，與賜平到那兒坐下來，一起看着石碑，聊聊近八百年前的小皇帝事跡；賜平告訴深叔，小皇帝趙昺最喜歡吃葡萄，可用葡萄哄他睡覺。
***
深叔對趙昺的故事聽得津津樂道，特意買幾磅新鮮的葡萄，趁賜平下班時叫他拿回家吃，也可以待小簡回來後，與她一起分享。
賜平在餐廳吃過晚餐後，就提着深叔給他的葡萄回家去，一列列街燈發出微茫的光線，他挺直腰板走着，有點像步操的樣子，只是沒有手持鐵槍，而周遭也沒有兇悍的蒙古追兵。
圓咕碌沒有到深呼吸餐廳去，但嘉敏照料了牠一個下午，亦享用過豐富的晚餐。
賜平回到家時，她走到門口為他打開門，正當她與賜平說再見之時，突然停下腳步轉過身來，對說：「喂，馬先生，可不可以揮舞一下鐵槍給我看，我想將其拍下，並且傳送給我男朋友，看看可不可以為你找到一份演員的工作，我真心覺得你比起任何扮演將軍的人更將軍。」
賜平對於嘉敏的要求感到奇怪，但他剛才走路回家時亦正有練習鐵槍之意，故此他把葡萄放下後，就去拿用紅色絨布裹着的鐵槍，並對嘉敏說：「我們一起到天台去。」
他甫走到天台就急不及待解下鐵槍的紅布，立時威風八面地揮動着，閃亮的槍尖在燈光下顯得額外奪目，而鐵槍與空氣接觸時產生的氣流，令周遭籠罩着一股殺氣。嘉敏對眼前的景象讚嘆不己，但亦不忘馬上把賜平揮舞鐵槍的英姿攝錄下來，並將之傳送至任職古裝劇導演男友的手機。
嘉敏拍攝大約三分鐘後，就不理會練習得如痴如醉的賜平，只向他作一個再見的手勢，就獨個兒離開天台。
賜平一直舞動鐵槍至自己感到疲累，到汗流浹背才把鐵槍靠着牆壁，坐在地上休息一會後，就用紅色絨布把鐵槍重新裹起來。雖然不知道自己在天台活動了多久，不過這樣可以徹底釋放能量，就如痛快的上戰場殺敵那樣，他望着漆黑一片的天空，縱使沒有星星，但也滿足地笑了起來。
他回到家時已是晚上九時，把鐵槍放回原位後，就到浴室洗澡。圓咕碌還未曾睡，在梳化上來回彈跳着，似乎也要為減掉肚腩而努力運動。
洗澡過後，賜平就學小簡那樣一屁股坐到沙發上，把原本跳動得悠然自得的圓咕碌彈到地上，牠着地的一刻發出表示抗議的「汪汪汪汪汪
五下急速的吠叫聲。賜平原想拿一本書來看，當他走到書櫃前時，卻記起深叔買給他的葡萄，是以他就把其中一串拿到廚房洗乾淨，用一隻白色瓷碟盛着，端出客廳，並繼續坐到沙發上準備慢慢享用。
他拿起一粒葡萄，並凝望着綠色的果皮，記起近八百年前的小皇帝，也學着小皇帝的吃法，把薄薄的皮小心剝下來後，才放進口中。這些葡萄都是外地進口的，鮮甜而多汁，大概比起小皇帝吃的更美味。
賜平不停剝着葡萄，而被彈到地上的圓咕碌，就以敏捷的身手重新跳到沙發上，還靠近賜平，並抬起頭來以水靈靈的眼睛望着正吃着葡萄的賜平。他最初不為意，但當他低下頭準備拿另一顆葡萄時，卻被圓咕碌無辜的眼神打動。
「圓咕碌，你也想吃葡萄嗎？」賜平用手拍拍牠的頭問道。圓咕碌竟然伸出舌頭來，口水差點滴在沙發上。
而這小狗的可愛眼神，令他想起半夜哭起來的小皇帝趙昺，他慢慢剝開一粒新取葡萄的皮，學着餵小皇帝那樣，把綠色的果肉放進圓咕碌早已張開的口裡；而圓咕碌就滿足地咀嚼起來，還發出「汪汪」兩聲，表示還想要更多的意思。
賜平餵了圓咕碌吃過五至六顆葡萄後，他拿出來的一串葡萄被吃清光了。而圓咕碌在享用鮮甜的果肉後，乖乖的舔了一下賜平的手表示答謝，之後就回到自己的城堡型狗屋去，伏下來休息。
做完劇烈運動的賜平也在圓咕碌離開後，把碟拿到廚房洗乾淨，順帶刷牙，然後回到房間睡覺，特意留下客廳的燈光，給將於凌晨時分才會回到家的小簡。
***
午夜時分天氣轉差，突然刮起狂風，接着下起滂沱大雨，更時而出現劃破天際的閃電，以及轟隆的雷聲。
小簡乘的士回到樓下，避過了風雨，乘搭電梯回到家裡。她看見客廳中的燈仍然亮着，以為賜平還未睡，本想叫他出來開門，但她隔着門喊了幾聲也沒有回應，才知道賜平那傢伙睡了，只是依照她的指示，把客廳的燈光留下。
當她打開門走進屋後，見到賜平的房門緊閉，而圓咕碌也伏在狗屋裡一動也不動，似乎兩個傢伙都睡着了。她輕輕的放下行李後，才發現餐桌上有幾串用紅色膠袋盛着的葡萄。
「難道是賜平知道我喜歡吃水果，特意買來留給我吃的」她心想。不過，既然放在家裡就代表可以享用吧，她也學着賜平早前那樣，取出其中一串拿到廚房洗乾淨，然後坐在沙發慢慢享用。
正當她吃得津津有味的時候，看到不遠處睡着的圓咕碌，牠睡得比平日安靜。「不對！圓咕碌是不能吃葡萄的！」她突然抓狂的叫了出來，之後衝到圓咕碌那兒，用手猛力推了推牠。
圓咕碌沒有反應，但小簡發覺牠嘴角滲出一點綠色的液體，是輕微嘔吐的徵狀。她再嘗試大力的搖動牠的身體，又把牠拖出狗屋外，按摩牠的腹部試圖令牠醒過來。
然而，平時蹦蹦跳的圓咕碌此刻一點反應也沒有，嚇得小簡不禁跌下眼淚來。
她走到賜平的房間大力拍門，叫道：「馬賜平！快點起來啊，圓咕碌出事了！」
賜平被小簡的拍門聲驚醒，馬上開門走到客廳裡。
「你是不是餵牠吃了很多葡萄？」小簡緊張地問道。
「不多，大概五至六顆。」賜平睡眼惺忪地說。
小簡此時已忍不住哭了出來，喊道：「你這白痴，五至六顆葡萄已足夠殺死牠的了！」
賜平這時才看到趴在地上一動也不動的圓咕碌，他向小簡說了很多句「對不起」後，也嘗試替圓咕碌按摩一下，希望能夠刺激牠醒過來。
「不如我們致電999，召喚救護車來送牠到醫院好嗎？」賜平嘗試安撫小簡，提議報警處理。
小簡低下頭啜泣着，「牠不是人，醫院是不會受理的，我們要送牠到寵物醫院搶救才行，但現在已經是凌晨，我不知道哪間寵物醫院依然營業。」
賜平這時拍拍她的肩膀，叫她冷靜下來想想。
小簡在客廳中來回踱步一會後，想起了或者能夠幫忙的林滿庭。
她迅速的致電，電話在響了近十下後才有人接聽，「阿庭，我想找你救命，圓咕碌食物中毒昏迷了，現在情況很危急，請問你知道哪兒有二十四小時營業的寵物醫院，能夠第一時為牠急救的嗎？」小簡一邊嗚咽着，一邊說了很多話。
電話的另一邊靜默了一會才傳來聲音，「是小簡？先不要着急，我有一位獸醫朋友，相信能夠為圓咕碌進行搶救。」林滿庭甫聽到是小簡，就馬上打起精神來。
「那我要怎樣做？哪間醫院在哪？我現在就抱圓咕碌到樓下，然後搭的士過去。」小簡心急地說着。
林滿庭已從床上爬了起來，並換上簡單的便服，準備走到樓下取他的寶馬，之後飛馳過去接小簡和圓咕碌。
「你知道牠吃了什麼中毒的嗎，我可以預先告知我朋友，待他作好準備。那間醫院在九龍塘，離你家不遠，但現在外面風大雨大，恐怕很難有的士，你十五分鐘後抱着圓咕碌到樓下等我，我現在開車過來接你們到醫院，請相信我！」林滿庭說完這段話後，已坐在車上發動引擎。
小簡在電話的另一邊答道：「圓咕碌吃了五至六顆葡萄，現在中毒昏迷了，有輕微嘔吐徵狀。」
「明白了，據我了解這情況未算最嚴重，放心，我現在就告訴獸醫朋友，我可以向你保證，圓咕碌一定可以平安無事。」林滿庭安慰小簡道，而汽車已在午夜狂風大雨中的高速公路上飛馳着。
「謝謝你，我現在就抱圓咕碌到樓下的消防局附近等你，你盡快過來哦！」小簡聽到林滿庭電話傳來的引擎聲，知道他正在趕過來接他們，心感欣慰。
林滿庭再說一句「十分鐘後趕到」後，就掛斷電話，並聯絡寵物醫院交待圓咕碌的狀況。
小簡馬上用雨衣包着昏迷的圓咕碌，自己就不顧外面下着滂沱大雨，一口氣衝出門口再到樓下，期間賜平要求一同前往，卻被小簡要求留在家裡等消息。
賜平只好無奈地看着小簡的背影，坐在地板上，呆滯地望着天花。
***
小簡抱着圓咕碌站在路邊任由大雨把自己淋得全身濕透，大約過了五分鐘，遠處有一盞刺眼的大燈駛近，是林滿庭的白色寶馬。
他遠遠已看見小簡任由無情的雨水拍打，把安全帶扣鬆解，內心默諗着下車的步驟，好等即時送上一把遮風擋雨的大傘。豈料甫打開車門之際，小簡突然抱着圓咕碌一枝箭般鑽進車廂中，並着令他趕快開車。
林滿庭不敢怠慢，未等她扣好安全帶就隨即發動引擎，而她就全程緊張地抱着昏迷的圓咕碌，除了請求他開車的那句話後，全程保持沉默不語。
汽車駛了不到五分鐘就來到寵物醫院，醫生和護士早已在門外迎接，小簡一下車就抱着圓咕碌衝到其中一位獸醫旁，以誠懇的語調向他說：「請你救救牠，我不能失去牠，不能失去牠‧‧‧‧‧‧」
獸醫從小簡手上接過圓咕碌，就馬上與團隊們跑進醫院內進行搶救工作，緊張程度比起救一個病人有過之而無不及。
小簡把圓咕碌交到醫生手上後，虛脫般整個人跪在地上，而濕透的頭髮不斷有雨水從髮尖滴下來，流過她的臉，最後滴在地上。
林滿庭把寶馬泊好後，走到醫院門口看見靜默不語的小簡，對於這個平時爽朗佻皮的漂亮女孩此刻如斯落泊地跪在地上，內心不禁慨嘆起來。
他慢慢走到她身旁，並扶她起來，一起到室內的一張長椅上坐下來。
小簡以空洞的眼神望着林滿庭說：「阿庭，圓咕碌會康復的，對嗎？」
林滿庭有點心酸地看着她，「當然，誰敢讓小簡的圓咕碌有事呢！」
小簡沒有作聲，以感激的眼神望望林滿庭。
林滿庭看着她那依舊濕漉漉的衣服，馬上請醫院的護士取來一條毛巾，並把它遞給小簡，希望她把頭髮抹乾，而醫院的冷氣有點涼，他亦把自己的外套脫下，溫柔的為小簡披上。
大約過了一個小時，剛才抱着圓咕碌去搶救的獸醫終於離開手術室，走到小簡他們面前。
小簡甫看到醫生就捉着他的衣領追問道：「醫生，我的小狗救回了嗎？」
「小姐，請放心，小狗中毒徵狀不算嚴重，我們已替牠洗胃及注射靜脈輸液等，牠體內的毒素已基本上清除，現在處於麻醉階段，到明天早上就會醒過來的了。」醫生從容不迫地回答。
小簡聽到圓咕碌脫離鬼門關後，當場舒了一口氣，她連聲答謝醫生後，也向身旁的林滿庭說了聲謝謝。
待醫生走後，小簡張開雙手擁抱了林滿庭一下，再說道：「阿庭，今晚你做了圓咕碌的救命恩人，我代牠及自己衷心答謝你。」
林滿庭被小簡突如其來的擁抱嚇倒了，不過，正當他也想用雙手抱着小簡時，她卻放開雙手，並朝着寵物休養的房間走去。
小簡一直守候在圓咕碌的休養室門外，不知不覺已來到黎明時分，原本被雨水弄得濕透的衣服在冷氣的調節下慢慢變得乾爽起來，她雙目無神地隔着玻璃，看着仍然處於昏迷狀態的小狗，久久沒有離開。
「小簡，請你放心，獸醫說過已替圓咕碌清除體內的毒素，相信牠很快會醒過來。」林滿庭跟在小簡身旁，其實他也感到極度疲倦。
小簡這時轉過身來看看林滿庭，這個隨傳隨到，無怨無悔的高級督察，的確是個很值得愛戴的好人。
她吸一口氣，向着林滿庭說：「阿庭，今晚辛苦你了，我會想辦法好好報答你的，我想圓咕碌還要數個小時才會醒來，不如你回家好好睡吧，我要待圓咕碌醒來後，再陪牠一會。」
林滿庭見到小簡終於平伏下來，心裡鬆了一口氣，有點神氣地說：「這些算不了什麼，我捉大賊時，常常幾日幾夜不眠不休，而且成功破案後，再與手足們大吃大喝三天三夜呢！」
小簡對於堅持死撐的林滿庭感到有點無奈，對他說：「既然是這樣，那麼偉大神勇的林警官可否為小女子買一杯熱咖啡呢，我大概支持不了多久。」
「當然，我推薦你喝曼特寧咖啡，這醫院的咖啡廳就有這種咖啡供應，它的味道香濃，而且提神作用超卓！」不知道是故意還是巧合，林滿庭說完後，真的買了兩杯熱騰騰的曼特寧咖啡回來。
小簡拿着曾經在機艙出現數次的曼特寧咖啡，對林滿庭微笑一下，之後輕輕的呷一口，真正品嚐到這種傳奇咖啡的味道。坐在身旁的林滿庭，也學着她那樣喝一口，並且閉上雙眼，慢慢感受那咖啡的濃郁香味。
***
圓咕碌在手術過完成後，休息了一晚才逐漸清醒過來，獸醫說不用留院，但叮囑小簡不能隨便餵牠吃東西，除了葡萄外，巧克力和洋蔥亦有機會令牠中毒。
小簡全程陪着圓咕碌，而林滿庭就全程陪着小簡。當圓咕碌可以出院時，他依舊擔任柴可夫，把小簡和圓咕碌安全地送回家。
至於導致圓咕碌中毒的賜平，也坐在地板上木然了許久，直至天亮後，他敵不過睡魔，大字型的躺在地板上席地而睡。
小簡抱着圓咕碌回家時，已經是下午兩點鐘了，她同樣叫林滿庭不用陪她上來，直接駕車回家睡，而林滿庭亦沒有堅持，當他們下車後，隨即調頭直駛回東涌的家。
圓咕碌已回復精神，甫下車就爭脫小簡的手臂跳到地上奔跑，小簡看到牠回復活潑可愛的樣子，徹夜的擔憂總算一掃而空。
當他們回到家時，圓咕碌跑到躺在地板上一動不動的賜平身旁，伸出舌頭來舔他的臉，而小簡就扮作看不見他那樣，走到浴室洗澡，之後就走進房間關上房間睡覺。
賜平被圓咕碌微帶熱力的舌尖舔了數下後，慢慢睜開眼睛醒過來，當他看到圓咕碌站在眼前時，立時爬起身，用雙手把圓咕碌抱起來。
「圓咕碌！你真的好過來了？」賜平興奮地叫道，還把抱起來的小狗左右搖擺了幾下。
不過，小簡在發生「葡萄事件」後，一直把賜平當作玻璃一樣，洗澡過後不發一言地在他面前走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