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身子飛出去後,我連忙緊抓著繩子,用雙腳踏著醫院外牆,整個人向後傾,把力道傳去雙腳,盡力避免弄到小敏,然後緩緩放鬆一些繩子,卻差點把持不住便直直往下滑去。 

醫院外牆被大雨淋得滑溜,幸好鞋子質料不錯,不然一秒後便在地上變成一灘血肉了。我吸了一口氣,一個普通人抱著一個八歲小女孩從「9」樓爬繩,根本就像一個孕婦在玩笨豬跳一樣,就是神經病... 

我唯有小心翼翼地盡量護著小敏,輕輕用腳一蹬,抓緊繩子再緩緩放鬆,好讓自己慢慢降落,雙手卻感到一陣劇痛,似乎都破了皮,但沒辦法,只能以不算太快的速度掠過一層又一層,雙手不到一會都濕濕的,大概都流出血來,疼痛非常,幾乎有衝動想就這樣放手跌下去,但我想起大舊叔他們最後的神情,我咬著牙繼續爬下去,中途更擔心麻繩會否不夠長,但當去到地上時竟見麻繩還有幾圈躺在地上,才知道之前的擔心是多餘的。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甫到地上,我呼了一大口氣,陳蕊月便緊緊抱著我的手臂,見她本來白嫩的小手掌內滿是血跡,看來大家一時沒準備下,都被那條麻繩刮得破皮流血了,不過對比起大舊叔的痛苦簡直不值一提。 

高望和阿紫則默默站著抬起頭,我眼角突然閃過一絲紅光,我連忙抬頭,只見醫院「9」樓大概在我爬下來的時候便陷入熊熊烈火中,火舌伴隨著轟隆之聲向窗外湧出,突然有幾個人影朝窗外撲出,直直往地上掉來,我急忙拉著陳蕊月向後退。 



「碰呯!」,幾塊如黑炭般的爛肉便瞬間爆裂在我們面前,看它們本來已經肢體不全,大概是那些毫無意識的喪屍衝過火焰吧... 

我再抬頭看著「9」樓,猛火連牆壁也瞬間燒得焦黑,在旁邊的麻繩也不能倖免,點燃後往地上也不再有什麼美好幻想,想起大舊叔和大舊嫂在最後相依一笑的畫面,還有最後的那句,我鼻中再次一酸,一直徘徊在眼眶的淚水終於掉了下來。 

不過,此時卻不是呆呆站著傷春悲秋的時候,我略略調整好心情,舉起車匙,回頭對著其餘都紅著眼眶的三人,尤其是哭得滿臉淚水的阿紫道:「大舊叔都唔想我哋傷心,我哋番去車上面吧...」 

我視察一下環境,這才發現這裡大概是醫院的後院還是什麼休憩場所的,附近除了翻轉過來的木枱和椅子外,就只有正在刮著我腿部的一遍草叢。 

我努力回想醫院的地圖,現在的位置大概是醫院入口的對面,即是說我們需要兜一個大圈才能回到車上。



雖然人人經過攀下麻繩後體力都消耗得厲害,尤其是我幾乎一晚沒睡,精神和體力都消耗得七七八八,但在這個戶外環境下,即使有張龍床伴著二十個俊男美女在這裡也沒可能有人睡得穩... 

小敏仍然睡得安穩,可愛精緻的小臉如天使一樣不受世間萬物騷擾,又閃過大舊叔粗獷的臉,體內不自禁有一股勇氣湧出,怎樣也好,我也要保護這個小女孩。 

我隨意把雙手的血抹向自己的褲子,然後伸手從背包取回開山刀,卻不夠手長,想除下背包卻又可能弄到小敏,正當我想叫陳蕊月時,阿紫卻見我似乎有點笨拙,她已經抹去臉上的淚水,紅腫的眼眶看著我淡淡提議道:「不如小敏俾我抱,你而家係我哋嘅主要戰力。」 

我苦澀一笑,對了,昌不知所蹤,大舊叔身亡,現在只剩下高望和我。但高望消防斧頭掉在「2」樓,阿紫給他的網球拍也因為過於笨重阻礙爬繩,也掉在「9」樓,現在他可是赤手空拳,難道要他徒手撕開喪屍的頭顱嗎... 

陳蕊月鐵矛則為了阻止喪屍前進穿起了「9」樓的把手,只剩下點三八手槍,但子彈應該不多,緊急關頭才會用。阿紫則只剩下兩圈麻繩,雖然我還未看過她的圈索失手,幾乎百發百中,但對付一湧而上的喪屍,她頂多只能做個輔助角色。 



我點點頭,阿紫便連忙解開著縛著小敏的繩索和厚衣,她便把小敏抱著懷中,只有一米五左右嬌小的阿紫抱著一個大概一米左右的小女孩也不見得吃力和勉強,神情高興,似乎非常喜愛小敏,我見狀也隨她去了。 

我頓感身子一陣輕鬆,我把開山刀交給低著頭的高望,神色悲傷的高望呆了一呆,正想搖頭不接時,我拿出本來是昌的鋼刀向他揮了揮,輕輕說了一句:「振作,阿紫同小敏仲要你保護。」 

也沒等他的回話,我便回頭握著陳蕊月的手,她也沒有反抗,只再抬頭看著上方,沉默起來。我快速整理一下衣服,便拉著她向左前去,緊跟著我的是抱著小敏的阿紫,在後方的則是仍然低下頭的高望。 

醫院A座後院非常寧靜,除了我們外一個人影也沒有。隨著一直賴著天空不走的烏雲被涼風如掀開窗簾般露出窗戶,而透出點點溫和的橙光照耀著大地,彷彿代表漫長的黑暗終於落幕,迎接美好的新一天。 

不過昨天和今天對我來說也沒有分別,唯一有特別的意義可能只是:「我們還活著,還在這個世界上苟延殘喘,還要對著無盡的喪屍,渴望明天可以死掉,但也想繼續生存下去...」 

人就是這樣矛盾。


我感受著陳蕊月手上傳來的溫暖,瞧著她有點憔悴但仍然清純的俏臉,頓然醒覺,死亡或許可以解決痛苦,但活著也是挺好的事,我用力回握著她的手,她似乎發覺了,對著我白了一眼,接連柔柔一笑,也用力回握著我,我心中一陣暖暖的感覺流過。 



如果...事情有終止時刻,那就好了。 

那時候,我大概可以睡覺睡到太陽掛在頭頂直到曬到屁股上,甫起來的時候嗅到豐富早餐的香味,見到她在廚房捧著兩碟早餐但精巧的鼻子上因過於忙碌而不小心沾上點點油漬,我笑著用嘴巴吻走她的油漬卻被她嬌嗔地重重打了一下,然後我們抱著對方悠閒地看著播著魚樂無窮的無聊節目,正想做一些愛做的事情時,卻突然聽到廚房煲著的湯水正嗚嗚地叫和一陣燒焦味,在亂七八糟下迎接真正美好的一天。 

但如果回到以往的社會,我還可以跟她一起嗎? 

一個如流星般耀眼開朗迷人的大學美女,一個受盡挫折厭惡社會而自閉的雙失青年,如果不是這一切突然的發生,我們大概直到第二次宇宙大爆炸也沒可能有交接點吧... 

如果...一直這樣下去,那就好了。 

我心頭一跳,突然一陣慚愧,我是孤兒沒什麼所謂,但他們應該都有家人,就好像大舊叔一樣,為了妻兒風塵僕僕從大陸趕回來,不顧一切衝入醫院,甚至犧牲自己生命....我為想出這個非常自私的想法感到非常震驚... 

突然又想起他們好像從末沒有說過家人什麼的,只知道阿紫的家人死光了,但想起自己之前在團隊內擔當著喪屍電影多數會早死的角色,或許他們都互相說過,而只有我不知道吧... 

一連串胡思亂想後,手心突然傳來一陣拉扯,我慢慢停下腳步,只見在身旁的陳蕊月臉色蒼白,焦急地拉停我,用手指指去前方,高望和阿紫見狀也走上來察看。 



原來就在我腦海把思緒翻滾的時候,我們已經兜過了大圈,現在醫院A座的地下右側,只需跨一小步經過轉角位便能走到A座入口,我微微探頭,只見在陽光下,數以百計的喪屍爭先恐後的推撞著,瘋狂地朝醫院入口闖去,看見喪屍們光明正大的衝進去,大概「喪屍只能在晚上活動」這條資訊然後也不適用了。 

突然耳朵傳來轟轟的警鐘聲,咦?怎麼地下大堂的警鐘也響了起來?不!我再仔細一聽,竟然整間醫院的警鐘都響了起來!A座的警鐘聲幾乎響徹整個伊利沙伯醫院,彷彿就像告訴喪屍們:Come on!來吃我吧!...

雖然不知何解,也許是早已去到地下大堂昌的所為,但這個倒是我們逃脫的好時機,只見大部份的喪屍們都被聲音吸引過去,統統都衝進早已沒有活人的醫院內,當我看著最後一隻只剩下上半身的喪屍正在地上猛力地用瘦弱的雙臂舉起自己,以比烏龜還要慢的速度,進入了醫院正門後,我連忙對著後方示意,眾人也點點頭,我便拉著陳蕊月繼續前進。 

初時駝起背,鬼鬼祟祟地走著,生怕發出什麼聲音會讓喪屍們衝過來,但走了一段小路後,發覺所有喪屍應該都衝進了A座,A座以外的路除了經過連夜大雨產生的泥濘外,就只有在路上兩旁沉默似金的花草樹木。 

我們快速地走過一段路後便去到斜坡,在斜坡頂上便看見大舊叔那架黑色貨車就在堆塞馬路上的廢車群的再遠處,不知道是否眼花,那架黑色貨車好像正在前後擺動,也不管如何,我們連忙走下斜坡,再小心察看附近有沒有喪屍,小心翼翼便來到黑色貨車不到十米。 

看來是我眼花了,黑色貨車正安靜地等待著我們,窗戶都拉起黑簾,但它的主人已經葬身在醫院內了... 

我們走到貨車門前,敲了敲車門,輕道:「我係葉清倫。」 



內裡彷彿一陣騷動,好像有人小聲說話和收拾東西,十秒後,車門緩緩打開,一入眼簾的是一把金黃色長髮伴隨著驚訝的美艷臉孔,她一邊撥著看來睡覺後翹起的頭髮,一邊高興地看著我道:「倫,你終於番嚟喇...擔心死我...我尋日成晚都訓得唔好...」 

我點點頭,凝視著她的左邊臉頰,她除下了紗布,似乎不到一天那個傷口已經緩緩癒合,只露出淡淡的粉紅色嫩肉,雖然她的小酒窩仍舊迷人,但那五道血痕始終為她添上了一分邪魅之意,為她減去了些許純潔,但她臉色看來比起昨天好了許多,看來心情不錯。 

黑簾盡責地擋去陽光,車內滿是香水的氣味,當我們依靠車門的光線,陸陸續續走到車上,貨車後座的車尾傳來嗯嗯兩聲,聽來是一個人剛睡醒的床氣聲,只見一個劍眉星眼,非常俊俏的白晢臉孔正在揉著眼睛,他甫見我盯著他便驚喜一笑:「終於番嚟喇?搵到大舊嫂同佢個女未?」 

我呼了一口氣,他們都安全,昨晚應該什麼事也沒發生,終於放下心頭大石,不過總是好像有絲不對勁,想了一會也釋懷,也許是這兩天發生太多事,讓我神經開始有點過敏吧。

高望對著Mike苦澀地搖搖頭,指指阿紫,他們二人見到阿紫抱著一個小女孩,紛紛展露著笑容,但當阿紫上車後,後方卻一個人也沒有,他們似乎立刻明白發生了什麼事,頓然安靜起來,一臉沉默。 

甫坐進車上,移到車廂左側的黃舒婷便似是一隻期盼主人回來的小貓咪般緊緊抓著我的左臂,鼻子便傳來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道,一直在我旁邊的陳蕊月見狀卻也不認輸,竟光明正大地用上半身抱著我的右臂,我零距離感受到粉紅色外套下美好身材柔軟的溫暖,雖體力不繼但小弟一時間在左擁右抱的刺激下也不自禁地抬起了頭... 

我吞了吞口水,一時間也不知如何是好,突然想起大舊叔給我的車匙,它就在我右邊褲袋內,但我想了一想,要是我右臂掙扎甩開陳蕊月,或許她會向我來個六國大封相,但我又不想甩開受了打擊而且一天沒見的黃舒婷,他媽的想不到左擁右抱原來是如此煩惱,真想不通以前皇帝後宮佳麗三千,他的手臂需要怎樣分配啊... 

我只好裝著咳了一咳,趁機同時掙脫二人的小手,接連伸進褲袋拿出車匙,緊接道:「大舊叔留低咗條車匙俾我,有冇人識揸車?」 



我一直認為在香港又小又窄得可憐的道路上駕車是一件弱智的事,所以想也沒想過考車牌,坐在副駕駛座的高望仍然一臉悲傷,似乎還未走出醫院內的陰霾,他抬頭看了我一眼,只搖搖頭,也不說話。 

阿紫也跟著搖頭,陳蕊月則吐了吐舌頭,可愛地搖了一下頭道:「唔識。」 

黃舒婷見狀也學她的表情和語氣道:「唔識。」 

陳蕊月一反常態地瞪著黃舒婷,黃舒婷也態度強勢地毫不退讓,我彷彿看見她們怒目對視的軌道上有道激烈的紫色電流一來一往著...原來女人爭風吃醋的時候是如此可怕啊... 

當我如小船身處在這個激烈的風波上,突然車尾後座傳來一把聲音:「我識。」 

我回頭一看,只見Mike緩緩舉起手,一臉微笑。
已有 0 人追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