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錶顯示的是二月十四號,上午九時四十分,我這個時候才頓然發覺,今天原來是情人節。多年前那絕望的情人節,又再次湧上心頭,不過,不知為何卻沒有那麼痛。 

可能要歸咎於時間沖淡了傷痛,也有機會是因為看到黃舒婷已經淪為李少佳的玩物,亦有一部份是因為有個性情率真,清純可人的陳蕊月伴著我,更大原因是現在這個世界變了,而我也不自覺的變了許多。 

忘記不到,放下便好。 

「大舊叔,你都係去尖沙咀?」當我正胡思亂想時,眾人已經上了大舊叔的貨車,位置依舊,不過大舊叔放了一些軟墊在貨車後方,讓後方的人坐得舒服一點,而坐在我身旁的陳蕊月向大舊叔問道。 

「唔係,我去伊利沙伯醫院,小敏個心唔太好,所以老虎乸成撚日同佢去覆診,我去尖咀放低你哋先再去。」大舊叔插進了車匙,淡淡地道。 



高望看了我一眼,再道:「大舊叔…不如我哋陪你去接埋小敏同阿嫂,再一齊去尖沙咀好冇?」 

陳蕊月拍手說:「好啊,我好想抱下小敏。」 

大舊叔有點猶豫,握著軚盤也不發動引擎道:「真係?好似好撚麻煩到你哋喎。」 

我看了看昌,他看似也沒有什麼意見,其他人也默不作聲,我便道:「好快姐,伊院過去尖沙咀好近,就咁決定,有冇人反對?」 

身後的Mike聽到我說,哼了一聲道:「我。」 



坐在最右邊的李少佳也突然大聲道:「醫院咁多人,佢老婆仔女一定變撚咗喪屍,我哋仲去送死?」 

大舊叔怒瞪著李少佳,身子幾乎氣得有點發抖,咒罵了幾句,黃舒婷急急扯著李少佳的手臂,她沒有說話,不過自然是站在李少佳的那邊。阿紫則冷冷看著我們,並沒有說話,看來是個中立派。 

陳蕊月趁大舊叔還未發作,立刻反駁:「咁又點?醫院應該有一定保護措施,有少少機會我哋都唔可以放過。」 

高望也附和道:「係,而且收音機有人話尖沙咀仲安全,伊院都可能冇事。」 

我見眾人意見不合,沉聲道:「咁我哋投票,反對嘅舉手。」 



Mike率先舉手,他冷冷一笑:「我唔會冒險。」李少佳見狀也立即舉手,黃舒婷有點徬徨,但亦跟隨著李少佳。 

正當我見只有三票,以為鬆了一口氣,竟然看到後方又有一隻手舉起,竟然是昌! 

眾人也似是有點驚訝,昌淡淡道:「大舊叔,如果得我一個,我會幫你。」 

言下之意就是不想整個團隊被大舊拖累,我也突然有點害怕,因為我這個決定而令到全軍覆沒,但難道可以為了一群人的安危便罔顧一個人的安全嗎?那個人就不是人嗎?....

當我被這個道德問題搞昏了頭腦時,陳蕊月舉起了手,理所當然道:「我一定支持大舊叔。」 

坐在大舊叔的高望自然也舉起了手,大舊叔重重地拍去高望的肩膀,粗獷的臉孔看似有點感動。 

坐在後方一直不作聲也不表意見的阿紫竟然也舉起了手,也不說什麼,只見她雙目濕潤,有可能是想起她父母的事… 

現在是四對四,只剩下我的一票。正當眾人看著我,我還在猶豫時,Mike突然冷冷插了一句:「葉清倫,係咪想我哋死?」 



我沒有理會他,猶豫了幾秒,便把手舉得挺直,來回掃著眾人的臉孔,嚴肅地道:「我知道你哋唔想為咗一個識咗唔夠二十四小時嘅人冒險,但係我哋係人,大舊叔都係人,佢老婆同囡囡更加係人,有機會仲生存緊,等緊我哋協助…雖然有可能死,但我唔可能完全唔理佢哋…如果你個心有一種唔忍心嘅感覺,恭喜你,你仲係人,如果冇嘅話… 

我轉過身子瞪著Mike,緩緩地說: 

「豬狗不如!」

少數服從多數,即使有人不滿,除了自行離開也只好依從,不過也少不免聽到某人低聲的怨言。 

大舊叔感動地對著我點了點頭,引擎便緩緩發動,陽光灑在海上的點點水輝是我很久沒有看過的景象,大舊叔說現在是由葵涌道再去荔枝角道然後再看情況決定走哪條路,不過我想著快要經過那些人口密集的地區,不禁有點緊張,如無意外,應該有無數的喪屍在那裡徘徊。 

一路前進,我便一路警戒地注視窗外,幸好沒有發現昨晚在煙霧中的身影。 

「仆你個街,真係估唔到咁撚順利…」過了不久,大舊叔突然喃喃自語,我從車窗一看,車子已經在葵涌道前進,而葵涌道則塞滿了各式各種的車子,本來是寸步難行,但不知為何在廢棄的車群中間卻有一條三四米闊寬的道路,似是曾有一部剷草機在一堆雜草中穿過,為我們開路,讓我們幸運地就在中間暢通無阻地行駛。 



不過在行駛途中,我卻見到有十來隻喪屍在車群中徘徊,有一隻把頭顱伸進一架正冒起火的警車中,雙手不知抓著什麼,當我們快速掠過時,它們更對著我們吼吼大叫,我疑惑地想著:怎麼喪屍們在太陽底下還這樣精神?… 

顯然昌也留意到這回事,他皺著眉頭道:「喪屍,越來越似人。」 

我突然想起之前在田夫仔小屋中的異變喪屍,它吃不到我的那個有點不甘的表情,真的有點像人類… 

我轉過身子,低聲跟昌說起這件事,昌左手握成拳頭,托著下巴,眉頭更皺得厲害地沉思著。我突然心中一寒,向昌低聲道:「喪屍而家可以係太陽底下活動…係咪代表佢哋識進化?或者每日都唔同?...」 

我又想起那隻異變喪屍,更加想起在愉景新城內那尖銳的狼嚎聲,也想起那道身影,到底我們要面對的是什麼… 

昌點了點頭,仍然是臉無表情:「極有可能,情況唔樂觀。」 

我還想說些什麼時,突然陳蕊月拍了拍我的肩膀,我轉過頭來,只見她嘟著嘴:「你哋鬼鬼祟祟講緊咩?...」 

我連忙打了個哈哈,低聲道:「昌話佢急屎姐,冇事冇事。」 



我突然感受到背後有點寒意,一個轉頭,昌正冷冷瞪著我,我訕訕一笑,便和陳蕊月說些無聊說話,但心內卻不斷想著喪屍的事情,突然車子一個急彎,陳蕊月叫了一聲,軟綿綿的身子便擠了過來,我尷尷尬尬地扶著她,她點了點頭,便坐直回身子,但仍然和我貼得很近。 

突然車子稍稍減速,大舊叔有點緊張道:「而家到美孚,好似冇人幫我哋開路,坐撚穩喇。」

好像立刻引證他的說話,「碰!」一聲我便感覺左側撞上了另一輛車子,還夾雜著磨擦聲和煞車聲,眾人一個顛簸,齊叫了一聲,大舊叔見狀便喃喃道:「睇嚟要慢慢行…咦!」 

大舊叔踩了剎車器,我們好奇一看,只見不遠處,在高速公路的分叉路有一架深綠色的坦克車安靜停在路面,而坦克前方則是一堆翻側了的車子和屍體,我們頓然知道剛剛所謂的開路便是這架坦克的功勞。 

眾人議論紛紛,這還是我們首次看到軍人的蹤跡,不過看來還是逃避不過喪屍的摧殘...昌打開車門跑了過去,我連忙跟隨他的腳步說:「我同昌去睇下。」 

我們解決了兩隻在坦克徘徊的喪屍,爬上坦克上方,只見坦克附近有起碼過百具屍體,腐爛的身體證明它們不知暴灑在太陽底下多久,發著陣陣惡臭。而坦克上亦有幾具穿著軍裝的腐爛骨頭,相信已經被喪屍啃光血肉死去多時,我和昌在附近搜索,竟然找不到任何武器,有可能是其他倖存者已經先一步取去。 

昌掐住鼻子,打開坦克的出入蓋,我避得遠遠的也嗅到一陣更為濃烈的屍臭味,昌蹲下身子,探頭一看,只聽見內裡一聲吼叫,昌便立刻蓋回坦克的出入蓋,出入蓋隨即便有不斷的敲打聲。 



昌搖搖頭,示意內裡也沒有武器,我有點失望,不過這是我們活這麼久第一次看到軍人,雖然是屍體,也許也代表政府還沒有放棄我們,似是有點希望,回到車上告訴眾人,眾人雖然有點失望,但還是精神起來。 

「呢到應該冇人識揸坦克啦?」我坐回陳蕊月身旁道。 

眾人立刻看著昌,昌只冷冷回應:「除非香港有坦克牌考。」 

貨車只好再次行駛,緩緩地在車群中僅餘過到的空位左穿右插著,幸好這條荔枝角大橋的車子沒剛才那麼多,小型貨車的體積也勉強在翻轉還有些正著火的車群當中穿過,始終還未遇到真正的難題。 

手錶顯示時間是中午十二時十二分,經過漫長的十幾公里時速後,我們終於平安無事的穿越荔枝角大橋,安然經過深水埗,我正感歎著矗立在街道旁邊的古老籠屋了無人煙,高望更不自覺提議不如去鴨寮街逛逛和找東西吃,眾人默不作聲,直到昌冷冷說起現在是什麼時勢,高望才苦苦自嘲,世界已經不同往日了。

直到到達塘尾道,終於來到人口最密集的油尖旺區,車速漸慢,我們才真正收拾心情,緊張地環顧四周。

而我們的運氣好像已經用光了,因為甫到塘尾道,去到太子與旺角中間,我們便遇上一些人影在街道徘徊,那自然是喪屍。

說是一些,其實又不是一些,因為當我看到大約有二十來隻喪屍往我們的方向走過來時,我仔細一看,它們後面遠處更有一大遍黑色的人影,數之不盡,粗略估計起碼過百隻。 

大舊叔正想倒波轉去其他道路時,坐在車後的昌決斷道:「停車。」 

大舊叔立刻踩上離合器,車輛便頓時熄火不動,和正往我們方向走過來的第一隻喪屍大約有五十來米,它們的視力好像不太好,沒有發現我們的來臨,昌亦再指一指車尾,原來一兩隻喪屍,還有更多的慢慢出現在後方,我和昌異口同聲說:「拉簾,趴低。」 

大舊叔先前已經裝備過車子,除了在車身和車轆裝上鐵釘和尖角外,在車頭,車廂和車尾內也掛了墨黑色簾布,以防萬一,我們在十五秒內把車廂弄得一絲光線也不漏,雖然空間太小不能趴低,但眾人也盡量縮起身子,避免身體任何部份露出窗外,然後靜靜等待。 

輕而緩慢的腳步聲就在眾人的耳邊響起,「嗷…嘶…」突然就在我左耳響起低沉的叫聲,我視線由下而上地看見黑簾外隱約有個人影正呆呆地站著,凝視著車廂,我吞了吞口水,緊握開山刀,那隻喪屍只跟我隔著一道車門,彷彿嗅到它身子發出的屍臭味,它伸出手輕輕在車門上一刮,眾人倒抽了一口氣,它一下又一下緩慢地刮著,而每一下就像刮去我的心臟,陳蕊月緊緊撓著我的手臂,咬著牙強忍害怕。 

我皺著眉頭,冷汗微微流下,情況非常惡劣,雖然我們正盡量彎著身子,甚至恨不得把腳塞進車底下,但還是有可能容易給它們發現,只能祈禱喪屍的爛鼻子只能嗅到自己身上的臭味。 

我抑制住粗重的鼻息,越來越多的腳步聲就在外側,來來回回的,看來兩波喪屍群正在交接著,有些喪屍似是沒長眼睛的就撞上去車頭和車尾,甚至有些則爬上了車頂經過,不時的碰撞聲和車頂上的腳步聲嚇得陳蕊月幾乎要叫起來,我勉強一看,黃舒婷正用雙手緊緊掩著嘴巴,雙眼睜得極大,在右邊車側的李少佳則臉色極為蒼白,嘴唇正蠕蠕動著,突然外面一下大力拍在右側,嚇得李少佳幾乎驚叫出來,一陣尿騷味傳進我的鼻孔中,我緊皺眉頭一看,發現李少佳的褲子濕了一大遍… 

我也沒想什麼,在生死關頭有這些反應也是自然不過的事,只苦苦希望喪屍們別嗅到這陣味道而發現我們… 

這個似曾相識的情節,便似是在當初田夫仔的木屋中一樣,安靜地等待喪屍離開,不過此時空間更為狹窄,我的腰部已經隱隱酸痛,我看看手錶,現在已經下午一時五十六分,怎麼這些該死的喪屍還沒走完…

陳蕊月向我越來越接近,整個身子幾乎抱著我的右臂,我有點擔心這些親暱的動作會不會讓Mike又再次搞出什麼,不過幸好的是隔了一個車座,我也看不到後方的人正在做什麼。 

我右手輕輕握著陳蕊月的手掌,緊緊包裹著她柔軟滑嫩的小手,她才沒有那麼的顫抖,我對她微微一笑,視線卻飛了過去黃舒婷身上。 

這個緊張但空閒的時候,我才發現她原來一改昨天雖誘人但煩瑣的衣著,穿著輕便而有點鬆身的淺紫色運動裝,腳上的是有點殘舊白底黑剔的Nike球鞋。 

那對球鞋,是我和她放學後一起購買的情侶球鞋。 

她彷彿看見我的目光,把注意力從外面轉移到我身上,也看了看自己球鞋一眼,然後對著我眨了眨眼睛,再看去我腳上和她相同的球鞋,她眼睛微微彎曲,似乎正甜甜地笑著,露出一直讓我心動不已的小酒窩。

而我則別過了頭,心中一遍混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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