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後的陽光原來是這樣耀眼。紫外光把在窗台佇立著的十二個啤酒罐晾得熾熱。地上的嘔吐物散發出揮之不去的惡臭。外邊的小學響起午餐的鈴聲,似要把所有鄰居喚醒。不禁輕輕扭扭脖子,起身舒展筋骨。先把嘔吐物清理好,用一比九十九的漂白水抹地,然後再把所有床單被鋪換掉把書包校服掛好,泡熱水煮營多。社區食物銀行不派公仔麵或出前一丁,反而會派五包營多,那時候一包售五毛錢。

看著水活躍起來,蝦眼轉成蟹眼,放下麵餅。以筷子攪拌,蓋上蓋子,靜靜地等候。蓋子的玻璃沾上水蒸氣,水沸騰至瀉滿的臨界點,熄火,把麵泡多一會兒。橫放筷子隔水,逐一倒入調味料。這樣子人生又走多了幾分鐘的路,原地轉圈的路。電視說即將開學,電話亦不約而同的響起。接起聽筒,是老師精神爽朗的聲線,通知我明天開始上課。窗外的白雲與藍天互相追逐,底下的化寶焚化爐自沙士後未曾休息過,輕薄的灰燼奔上天際,逃離現實,不走運的會飄到窗台上。對不起,你走不了。


我坐在桌子旁逐一把水費單電費單欠租信拆開,總共欠了四千多元,而家裡連一毛錢也沒有。望望筆直的校服,我想這應該真的是告別的時候。要找吃的,又沒有車錢,換言之我只有飲食業一個選擇。我就是知道樓下的茶餐廳在招聘外賣工,因為上天一直都在看著我,如果沒有工作,我大可以去找社工。上天不會讓我這樣做的,不然便不能在我身上找樂子。茶餐廳的老闆稍稍打量一下我,問我懂這裡的路嗎?住在那兒?今年多大?幾時可以上班?然後我就開始在此工作。

老闆是個很簡單的中年男人,他說只要有手有腳總不會餓死人。其實他只是說對了一半,非洲有很多人同樣地有手有腳,結果卻截然不同。在那邊出生是天生的不幸,然而亦要盡最大的能力活下去,縱使那個躺在地上,身上佈滿蒼蠅的小孩仍併命眨眼。在很少的時候我已經有這樣的覺悟,我是與眾不同的,與眾不同的醜,與眾不同的皮膚。所以即使工作,我也穿起長衫長褲,掩蓋令人作嘔的疤痕。朝十晚十的工作,換來三餐溫飽及日薪一百八十元,連同貼士大約有二百元左右吧。首一個月,我一天也沒有休息,不用送外賣的時候便幫忙遞送飲料食物,老闆吩咐我把價格表背熟,一有空就充當樓面,可行的話加二十元人工。用了一天時間就把價格表記好,他說我記性好,又勤快。對,肚子餓的時候誰都會這樣。

跟預期的沒有太大出入,學校裡的老師跟學生來茶餐廳消費時都認得到我。老師問我為什麼去打工不上課,我答因為要交租。如果打工的是另一個同學,他必然會追問下去。有些同學扮作不認識我,欺負我的那幾個會在餐廳大呼「閪胎」,似要羞辱我一樣。老闆見怪不怪,可能他在見工時就已經預視到這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