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31 星空 


  林之年不知道,對大部分女生來說,是否分手以後,就會像電腦的作業系統般刪除共處過的所有記憶。但至少對他這個男人來說,舊愛的記憶其實不會消失,而只能像橡木桶的酒液般發酵,偶爾斟出淺酌,之後嗆鼻也好,嘔吐也好,嚎哭也好,看透世事也好,那是另一回事。 

  許愛悠不是林之年的初戀,而許愛悠的初戀是林之年。對她那種等級的美女來說,四年級才初戀也許有點太晚了,但她是許愛悠嘛,她都把自己的時間像種子般散播在世界裡,而不是自己的生活上。 

  所以,當林之年向她告白,而她竟然答應了,許愛悠竟然願意將人生的部分分享給世界同樣的廣闊的自己──他覺得是「榮幸」。 

  在最初三個月的熱戀期裡,一如所有的戀人,他們都像得到了全世界,偏向安靜的林之年,偏向好動的許愛悠,兩人都對生活,對制度都有理想。記得有一天晚上,林之年將許愛悠帶到天台上。 





  那是他喜歡的場所,正值初春,初來宜人的微風,兩人執手相握,看著無人的操場,許愛悠突然說: 

  「我覺得,只要同你一齊,就無野係做唔到,成個世界都係我地兩個既~你覺得呢?」許愛悠說。 

  「係咩,我無咁有志氣喎,我覺得人能夠觸及既世界係有限,你改變到既,都只係觸及到個部分既世界。」林之年說「不過如果妳鐘意既話……」 

  山徑的路燈上傳來像霧狀的微光,點染著許愛悠的臉。 

  林之年握住許愛悠的肩膀,用力轉動她的身體,讓她面向自己。 





  「做咩呀,喂──」 

  不管許愛悠的遲疑,林之年抱住許愛悠的腰,低下頭來,親吻著許愛悠。 

  許愛悠的身體先是像石化般緊張,然後再慢慢變得柔軟,沉靜,扶住了林之年的雙臂。 

  「不過如果妳鐘意既話,我將成個世界俾曬妳。」林之年離開了許愛悠的嘴唇。 

  「初吻。」許愛悠淡然說。 





  「吓?」 

  「搞錯呀!我初吻就咁就無左啦!我以為會係海邊呀,雪地呀,花田呀,酒店既陽台咁上下架嘛,有無搞錯呀得番個兜踎既天台。」 

  「對唔住囉,我個世界就係咁大。」林之年用大叔的口吻說。 

  「咁樣既話,有一樣野我好肯定。」許愛悠握起林之年的手。 

  「咩野──唔?」 

  許愛悠掂起腳,像精靈般輕吻著林之年。 

  「我個世界,嘻,」許愛悠指著自己的嘴唇。「大過你果個。





  ──如果妳鐘意既話,我將成個世界俾曬妳── 

  回想起來,這句話已經是林之年能夠想到的甜言蜜語的極限。至少,他永遠記得自己說話這句話,但許愛悠呢?她會記得嗎,分手之後,她說不定也忘了。 

  但除此以外,他也一直記得,那夜在天台上的許愛悠。 

  以及許愛悠的大世界,輕盈的吻。 

  大學的露天茶座裡,他關掉facebook,放下手機,嘆了口氣,想了片刻,便再次執起手機,記得那天在舞會上,他有拿到她的手提電話── 

  「喂,嗯,芳靈,妳幾好嗎?哈哈哈我係邊個,我係林之年,你好似有見過我既,因為佢話佢唔用手提電話,所以就俾左妳電話俾我,話有咩急事,就打俾妳搵佢。佢係度嘛?係度,好,麻煩妳佢叫佢黎聽……」 

  芳靈離開電話後,他聽見一把男聲好像抱怨了一回,才接聽,第一句是: 

  「屌你老母。」 





  「吓乜你識粗口?」林之年驚訝。 

  「我識二十七種語言既屌你老母,仲有第二十六種──」 

  「得啦,遲啲先同我示範。」林之年說「小悠呢,佢未俾人踢出校下話?其他人點呀?」 

  電話另一邊的范震升冷笑一聲,然後說: 

  「你今次又想點呀?」 


   

  妳到底在搞什麼呀。 





  開學第一天的早上,鄭雪蕾連奔帶跑,連手提袋都沒有丟下來,就衝到六年級的課室,呯地打開了班房門,班級內是十數個剛回到學校,還在假期氛圍裡的高年級生,驚訝地看著髮絲散亂,臉色通紅的鄭雪蕾。 

  「許愛悠呢!有無人見過許愛悠呀!」 

  眾人忙著吃驚沒有回應。 

  媽的,妳到底在搞什麼呀許愛悠。 

  鄭雪蕾看了一遍教室中沒有許愛悠的身影,便轉身離開。 

  算了,她知道,就算找到許愛悠也不會怎麼樣。 

  但她實在忍不住,不臭罵許愛悠一頓,甚至賞她一記耳光,實在對不起自己。 





  一大清早,她便被郭允箏的電話吵醒了。平常這通準時的電話,也不過是要叫醒總在睡懶覺的鄭雪蕾起床上學,鄭雪蕾總是罵聲連連就爬起來,但這一次卻是機關槍般急遽,她連咒罵的機會也沒有。 

  到她清醒過來,郭允箏便將所有的照片也傳給她了。 

  黃昏的教堂門口,許愛悠與殷詠弦相對跪在地上,許愛悠抱住殷詠弦,兩人帶著淚光的不斷擁吻。 

  照片十分清晰,尤其是許愛悠溫柔地抱著殷詠弦的動作,那麼心甘情願的吻。 

  好一幅淒美的女同性戀畫像呀。鄭雪蕾咬牙想。 

  鄭雪蕾推開問答隊社團室的門,力道大得足以破壞門鎖了。郭允箏先一步回來,他急道:「我搵唔到許愛悠,佢電話無開!小型社團果邊都係要靠佢,先可以聯絡得到,學校未正式回應,但我諗咁大件事,校長呀,副校長呀,訓導主任呀,一定已經知,許愛悠佢遲早,遲早會……」 

  看著郭允箏著急的臉,鄭雪蕾一時之間也說不出話來。 

  就像舞會的那一次,現在許愛悠就算倒下了,其實對鄭雪蕾也無尤。 

  她要的,是會長的提名以及其後的選票。許愛悠的作用,不過是要推動小型社團支持鄭雪蕾。 

  只要小型社團的人脈能夠銜接,那麼將要畢業的許愛悠,就沒有存在價值了。 

  可是,就只能是這樣嗎?

  她總覺得有點不對。 

  就像昨天看著林強與三個女生抱著痛哭。看起來那麼合理的結果,她就是覺得有點不對。 

  鄭雪蕾上學期就一直深感奇怪,為何許愛悠可以說服真理研究社的殷詠弦,站在她那邊成為籌碼。直到今早她終於恍然大悟。但另一方面,當她想起許愛悠與阿北在舞會中成對的身影,又覺得大腦的所有血管都打結了。 

  還有更重要的問題是,到底是誰偷拍許愛悠與殷詠弦。 

  然後,鄭雪蕾收到了一封簡訊。 

  「小蕾?邊個?係咪許愛悠佢終於覆你啦?」郭允箏急問。 

  「唔係。」鄭雪蕾有點氣餒地搖了搖頭「尤天勇。」 

  郭允箏嘴巴半張,他大概猜到了簡訊的內容。 

  鄭雪蕾接著說了:「尤天勇話,如果我答應放棄推動校規修訂,佢會將提名俾我,兼叫十二大社團支持我,如果唔係就無可能。」 

  言下之意,是要鄭雪蕾在失去許愛悠,又未跟小型社團真正混熟的情況下,只靠小型社團的支持度突圍。 

  這時侯,鄭雪蕾突然想到一件事。 

  她開啟筆記電腦,如她所料,學生會已經發出了明日聯席會議的通告。她趕快滾落到出席社團的那一頁,橋牌學會墜馬了,那麼取代的到底是── 

  終於,她看見了新版的十二社團名單,同一時間,腦海裡浮現那個穿著碎花裙,捧著熱湯的身影。 

  問答隊及研習學會 
  足球部 
  游泳部 
  籃球部 
  話劇社 
  劍道社 
  舞蹈社 
  電腦技術研究社 
  風紀委員會 
  日常生活研究社 
  男童軍 
  女童軍
 

  女童軍獨立了,成為十二大社團之一。 




  闊別了三年的教室呀。 

  早會過後,眾人的目光像看見了怪物,范震升卻悠然步進去。 

  雖然三年級的時侯,因為「高智能自閉症」的病歷證明,老師便為他安排了圖書館的雜物房,後來在林之年的暗裡推舟之下得到社團室。現在歐研雖然解散了,病歷應該還有效,他其實沒有必要來教室。 

  但也許是心血來潮,他覺得自己都不打算裝下去了,就來教室中看看吧。 

  「拿,妳聽我講唔戴眼鏡,係咪好好多呢。」 

  順便來看看程芳靈上課的樣子。程芳靈將以往亂綁成各種辮子的長髮放下來,用負離子髮夾拉順了(這是鄭雪蕾的提議),額上別了個深藍色的髮夾。雖然不可能比得上許愛悠﹑鄭雪蕾等級的美女了,但看著也是個溫文清秀的書卷型女生。 

  「對眼……好乾。」程芳靈抿著嘴說。 

  「朝早起身嘛,戴多幾次就慣,好似我咁。」 

  「你有無睇到facebook……」程芳靈輕聲說。「許愛悠佢……」 

  范震升雖然沒有手機,但他會用手提電腦與網絡,所以他知道程芳靈想問什麼。 

  「算啦。」范震升握著程芳靈的手說「我地適合過啲安靜既生活,唔應該咁奔波。佢地有佢地既難題,我地好好地生活就夠。」 

  也因為這樣,范震升連歐研也索性解散了。 

  「係咩……」程芳靈像兔子足印一樣輕柔的語氣 

  這時侯,程芳靈身體一震,然後拿出了震動中的電話,她忙亂地說: 

  「點解依個時間會有人打俾我,死啦,老師就黎啦。」 

  范震升不使用手提電話,他也沒無法回答,程芳靈見電話一直響動,有某種催促的感覺,便還是趕快接聽了,卻是一把陌生的聲音,正想掛掉,對方卻說: 

  「我係林之年,你好似有見過我既,因為佢話佢唔用手提電話,所以就俾左妳電話俾我,話有咩急事,就打俾妳搵佢。佢係度嘛?係度,好,麻煩妳佢叫佢黎聽……」 

  「係林之年喎。」程芳靈看著范震升說。 

  范震升一言不發,皺起眉頭。 

  此時,一名中年女教師剛進門口,發現程芳靈竟然在用電話,便喝道:「同學上堂啦,唔好再講電話。」 

  「係,對﹑對唔住。」程芳靈雙手顛抖,想掛線卻有手忙腳亂。 

  「程同學,你捨得收線未呀?」女教師不耐煩的逼問。 

  「係,我收﹑收──嗯?」 

  范震升突然搶過了程芳靈的電話,放在耳邊,站起來,在眾人瞳孔放大的目光下,看著中年女教師說說了: 

  「屌你老母。」

  教室沉默得連電話的雜音都顯得太嘈吵。電話另一端不合道情狀的林之年說: 

  「吓乜你識粗口?」 

  范震升繼續盯著女教師,令她感到無法掩飾的恐懼。他便繼續說: 

  「我識二十七種語言既屌你老母,仲有二十六種──」 

  「得啦,遲啲先同我示範。小悠未俾人踢出校下話?」 

  「哼,你今次又想點呀?」 

  范震升無視所有師生,向程芳靈揮了揮手,便徑自步出了教室。 

  「你地係未仲未放完假,所以小悠仲安全?」 

  「哦,你好彩啦,今日岩岩開學。」 

  「開學?咁你最後都係無返課室做番學生?」 

  「學生呀,岩岩體驗左五分鐘。」范震升經過無人的走廊「不過……算啦,反正對外界黎講,我係痴線架嘛,做咩都無所謂。」 

  「嗯……今次你覺得有無得解決。」林之年回歸正題。 

  「感情既問題,向來都只能用感情黎解決。」范震升用道出真理的語氣說「許愛悠已經六年級,仲係校規修訂既搞手,今次仲涉及女同性戀同教徒。就算你搵訓導主任,我相信都無乜得傾。」 

  「……」 

  另一邊的林之年沉默了,只剩下粗重的呼吸聲。

  「而且,我都係果句,關我咩事?」范震升說「社團室既人情,聖誕節果陣已經還番俾你;我同芳靈已經解散左歐研,唔再涉及社團事務,在公在私,我都再無理由要幫許愛悠。」 

  「唔……」林之年沉吟著。 

  「哼哼哼哼哈哈哈哈哈哈。」范震升得意地笑了「我都成日話你,根本就係對許愛悠餘情未了,分左手架啦,算把啦六師弟。」 

  「問心果句。」林之年說「就算作為單純既朋友,我都好想小悠佢可以搵到自己既世界,我相信佢個世界,一定比我或者你既更加美麗。你唔覺得咩。」 

  「……」 

  這一次是范震升沉默了。 

  「我開始對小悠係欣賞,後來我地先再相愛。」林之年說「就算愛情無左,我仍然好欣賞佢。雖然佢做野真係有啲太亂黎……」 

  「你仲未答我,到底關我咩事?」范震升說。 

  「依家仲未關你事,但我覺得,好快就會同你有關。」 

  「唔明。」范震升困惑了。 

  「好似我上次同你講:你唔係一個人。」林之年說「小悠佢都唔係一個人。」 


   
  尤天勇又再收到一系列的照片。 

  上學期戲劇社神秘失竊的大型佈景道具,就放舞蹈社的練舞室裡。 

  看照片的光暗與窗外的樹木,應該是去年秋天左右的拍下來的,尤天勇嘆了一口氣,到底是什麼時便開始處心積慮。 

  這樣舞蹈社就算如果許愛悠所願,成為了十二大社團之一,但罪證在手,加上舞蹈社屬於表演社質的社團,不能失去場地使用權。那麼當許愛悠不在的時侯,舞蹈社反倒只能受制於學生會的領導人。 

  Mimi坐在尤天勇的位置裡,用他的電腦敲打著明天的會議議程。尤天勇則站在咖啡機前面,呆了好一會兒,還是找不到開關。 

  「喂,Mimi,到底部機點用架。連個制都無既。」 

  「唔好嘈啦!」Mimi認真的怒道「成個假期掛住玩,乜都唔理,依家要我幫你包底啦,妖,點架,舞蹈社仲唔覆我邊個做社團代表。」 

  舞蹈社已經大概陷入混亂了。罪證被揭露,負責人許愛悠也出事了,不管是誰做代表,結果也只是群龍無首。 

  開學第一日才半天呀。太快了吧。 

  訓導主任沒有任何動靜。但他十分肯定,校方一定已經收到許愛悠與殷詠弦的照片,搞不好已經聯給過許愛悠的家人作出初步處置。 

  會長的任期就剩下半年了,下學期的活動比上學期來得要少,是時便要準備交接了,下任會長嗎? 

  鄭雪蕾沒有回覆,他也不抱太大的期望,始終舞會那天晚上,Mimi想殺了她呀。所有女人都是記仇的動物。 

  但至少,許愛悠與校規修訂也鬆一口氣了。沒有許愛悠,應該沒有人有這種能耐。 

  尤天勇最後還是不懂得弄那台咖啡機,他只好倒了一杯水。 

  他只希望Mimi趕快完成手台上的工作,可以為自己泡一杯咖啡。 

  是時侯功成身退了。他看著手機裡的照片,果然沒有看錯人呀。 




  原來即使是冬天,天台還是會有不少小鳥。灰白的毛髮,看來像笨蛋一樣的可愛眼神。不同的鳥類,吃的也那種顆料狀的飼料嗎?看起來很久沒有餵過牠們了,飼料一灑下來,鳥兒們便爭相啄食,清脆的拍翼聲相互響起。 

  午飯時間,阿北站在天台,站在許愛悠第一次要脅自己的位置上。 

  他還記那天的夕陽,那天手心。 

  可能是心理作用吧,假期過後,氣溫便一點一點回暖了,溫暖的陽光夾帶著高空的勁風吹拂著阿北的臉。 

  奇怪的是,他內心出奇的平靜。 

  說在預料之內,那是不可能的。但那種感覺,就像你儲滿了冒險樂園的金幣去換禮品,結果發現禮品是次貨,也不會驚訝一樣。 

  他想起Mimi總是鄙夷許愛悠把別人當成棋子,而他自己也有過相似的疑惑。 

  現在許愛悠終於出事了,又有什麼稀奇呢。 

  「嘩……做咩要上天台呀,咁大風!」 

  阿北轉身,看見鄭雪蕾的曲髮被吹得像花椰菜,便大笑了。 

  「妖!笑咩姐,痴線好搵唔搵上黎天台,呀……」 

  郭允箏不知從哪裡變出一條橡皮圈,站在鄭雪蕾身後,趕忙幫鄭雪蕾將頭髮綁成馬尾。鄭雪蕾摸了摸後腦身後的小辮,一張小臉是不太習慣的侷促。 

  「其實札辮都幾可愛丫,難怪紀彤師姐咁鐘意妳。」阿北笑說。 

  一聽見宋紀彤這名字,鄭雪蕾就臉紅了,急道: 

  「唔﹑唔好再提起果個人。到底,有咩事,要專登上黎天台講,係社團室講唔得咩。」 

  「我無左社團室啦。」阿北說「唯有屈就下師妹妳,而且,以前許大小姐有野要同我傾,佢都會叫我上黎,至於點解,我就真係唔知。」 

  「超。」鄭雪蕾不屑的說「佢又未死,只係無返學姐,唔使講到好似要悼念佢咁喎,懶咩浪漫丫。」

  「會長選舉有無咩問題。」阿北問。 

  「我承認少左佢,我自己要pick up曬所有野,四年級黎講真係有啲難度。但我始終有校園祭既支持度,亦係十二大社團既代表,暫時唔會有咩大問題。」鄭雪蕾望向阿北「你有無打俾佢?」 

  「無喎。」阿北乾脆地說。 

  「想點呀男人。」鄭雪蕾冷眼道。 

  「因為有一件事,我想同你地商量左先。」阿北說。 

  「我地?」鄭雪蕾疑惑。 

  這時侯,天台的入口又再響起一輪腳步聲。 

  步出的,是范震升以及程芳靈。范震升跟鄭雪蕾對望了一眼,然後都似乎明白了什麼,便望向阿北。 

  「乜你地咁鐘意天台。」范震升說。 

  「吓?」這次到阿北疑惑了。 

  「林之年囉,佢以前有咩秘密野,心事想同我講,都係上天台同我講。」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鄭雪蕾難得捧腹爆笑了。「原來﹑原來你﹑個許大小姐,係因為林之年先鐘意天台,等你仲好似咁浪漫。」 

  阿北看著掩嘴狂笑的鄭雪蕾。只好挑起眼眉說: 

  「我今次叫你地上黎,係想同你地講一件事。」 

  眼前的四人,范震升,程芳靈,鄭雪蕾,郭允箏都注視自己。 

  阿北決定說出,他跟許愛悠相識的經過。 

  這個故事,與所有事情的開端。 




   
  醒來的時侯,已經是晚上了。 

  許愛悠爬起來,開了燈,對著鏡子,看著那個懶洋洋的倒映,頭髮凌亂,臉色單薄,她拿起梳子,沾了點水,稍稍整理著一頭長髮,上一次剪頭髮是什麼時侯呢?好像已經很久以前了,要不要換個小短髮?像鄭雪蕾一樣,可是她的身材不像鄭雪蕾的嬌小可愛,換短髮會太硬朗了吧。 

  林之年說過,黑長直的許愛悠,才是許愛悠。 

  怎麼又想起他了呢?許愛悠捏了捏自己的臉。 

  她步出房間。早上醒來看見照片以後,她便跟家人大致解釋了狀況,請了假,然後開始睡覺。 

  她覺得,自己已經很久沒有這樣沉睡過了,好像把所有事情都拋諸腦後的沉睡。 

  奇怪的是,她內心出奇的平靜。 

  許愛悠戴上黑框眼鏡,母親早就回家了。在廚房裡料著食物,她從後抱住了母親,母親不感驚訝,說:「同你講既一樣,老師打左電話俾我啦。」 

  「嗯……」恍惚還未睡覺一樣,許愛悠閉著眼晴說。 

  「佢地話,下星期一次前會通知妳。」 

  「嗯……」許愛悠還是同樣的回答。「有野食未呀?」 

  「整緊啦,等陣先啦,妳訓左成日仲唔去沖涼?」 

  許愛悠像喝醉酒一樣點了點頭。很多人也不知道,許愛悠在家裡比軟體生物還要像軟體生物,與平常獨當一面的她完全相反。 

  「媽……」許愛悠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嗯?」 

  「不如……妳教我煮飯丫。」 

  「吓?!?」許太太震驚了「妳會想煮野食?阿女妳無野丫嘛?」 

  「……噫。」許愛悠對於母親的挖苦只好嘟了嘟嘴。 

  許愛悠離開了廚房。她很感激自己生在一個開明的中產家庭裡,身為獨女的她,都會將學校裡發生的事情說一點給父母知道,他們明白也好,不明白也好,也總是無言的接納。

  她從櫃上隨便選了個茶包,用馬克杯泡了熱水。走到露台,拿起電話。 

  未接來電:7。 

  分別是郭允箏,鄭雪蕾,鄭雪蕾,鄭雪蕾,鄭雪蕾,鄭雪蕾,林之年。 

  她看得笑了,早上她回頭睡著不久,鄭雪蕾便接連打了五通電話給自己。她是想罵自己吧,一定是,會長選舉她有能耐處理,小型社團等自己將聯絡人介紹給她就好了,根本不需要那麼急噪。 

  至於林之年嘛…… 

  其實林之年升上大學後,便換了電話號碼。許愛悠也沒有理由去找他,直到舞會的晚上,林之年說起,兩人才交換了新的號碼。 

  許愛悠一直覺得奇怪,林之年那天回來到底是為了什麼?為了「喚醒」范震升嗎?為了救自己嗎?還是說,那麼清楚自己的他,知道自己會像現在一樣,陷入新一輪的風波裡。 

  許愛悠家中的露台剛好面向一座小山,沒有太多光害,像今天澄明的晚上,可以依稀看見天上的繁星。她看著深不見底的夜空,思考應否回電給林之年,但她卻想先打電話給殷詠弦,最需要別人的,其實是她…… 

  猶疑之間,電話突然響起了。 

  許愛悠出其不意的嚇了一跳,立刻握住差點要碎在地上的杯子。 

  來電人:阿北 

  然後,許愛悠看著閃爍的屏幕,不禁掩起了嘴。 

  就算沒有人看得見,她還是想要阻擋自己微微抽搐的嘴角。 

  那個夾雜在偷笑與忍哭之間,極難看的表情。 

  她用力清了清哽咽的喉嚨,說: 

  「喂。」 

  「喂。」 

  阿北的聲音好像從世界的另一端那麼遠的地方傳來,那把有點冷漠,惰倦的聲線,每次說話都像在抱怨,像在說「你們不要煩我啦」的聲線。許愛悠耳朵貼著手機冰冷的屏幕,她好像聽見了阿北的呼吸。大氣電波交換著沉默的空氣,話筒裡的時空似乎停頓了,廣闊的宇宙裡,只剩下了看不見,也聽不到對方說任何一句話的兩人。

  然後,阿北說了── 

  「唔好喊啦許大小姐。」 

  「頂你啦……痴線。」 

  許愛悠當然不會說,她的喉嚨乾癢得像失去了所有水份,差那麼一點,她就忍不住了。 

  「但妳把聲好沙喎。」 

  「你再講我收線呀。」 

  「咁樣……」阿北遲疑了幾秒「我今日叫左鄭雪蕾同范震升出黎。」 

  「之後呢?」 

  「我同佢地講左,我地係點識,同埋你點樣偷拍我同林強,之後同我講咩天秤呀,人性呀,制度呀,然後呢,就係何子晉啦,萬聖節啦……」 

  阿北把遇到許愛悠的事情全盤說出,直到去找范震升,然後與鄭雪蕾對頭。 

  許愛悠這才察覺到,原來阿北記得如此清楚。那麼多的事情,兩人之間的所有,他都記得清清楚楚。 

  「嗯……所以呢。」 

  「最後,我就同佢地講你第一日同我講既野:妳要用校規第二十六條去修改校規,要爭取十二大社團既支持,要係制度入面,增加人性既份量。」 

  「跟住呢?」 

  許愛悠用睡床上聽故事的孩子的聲線問。 

  「跟住,我就話,」 

  許愛悠聽見,阿北深吸呼了一下,因為他也不相信,他會說出以下這句話: 

  「我要修訂校規。」 

  許愛悠的鼻頭昇升了無法抑壓的酸澀,她嘴唇顛抖,像缺氧一樣喘著氣。 

  「成功修訂校規之後,妳就唔會有事。愛悠,依個係唯一方法。」 

  ──當妳成日話要拯救世界,話要改變校規。其實我從來都唔信── 

  許愛悠想起,那天在舞會裡,阿北執住自己的手,抱住自己的腰間,說出的那些話。 

  ──我心入面始終都覺得少左啲野,我無辦法完全信妳── 

  ──我開始明白,每個人講到尾,都係為左自己,愛意又好,善意又好── 

  ──愛悠,我為左我自己,都做左一個決定── 

  她抬起頭,微弱的星空變得模糊不定,眼角處的溫熱劃破她冰冷的瞼,直到她的嘴巴舔到微甘的鹽味。 

  許愛悠用那她變得像紙一樣脆弱的聲線說: 

  「然後呢……改左之後又點呀?」 

  「然後呢,」阿北說「就等我同妳……」 

  當許愛悠聽見了阿北的答案。她也回答了一個答案。 


█ 
  就等我同妳,係操場上接吻啦。 

  哦,好呀。
 



已有 0 人追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