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遲一點的話,恐怕事情會更糟﹗」說罷了,子誠便挽起我的臂彎想帶我走出商店。
 
「別理我。」我輕聲一道,就把他的手撥開。
 
子誠錯愕的望了我一眼,嘆一口氣道﹕「你惱我關押了你嗎?」
 
我刻意的別過了頭。事實上,我並不是惱他,子誠只是依上級命令行事。我只是在惱自己……
 
惱自己是一個……喪心病狂的人……。




 
只見子誠搖一搖頭,便再次挽上我臂,道﹕「無論如何,你先得要跟我來﹗」說罷了,他的手又再次發力。
 
「別管我好嗎?」我吼了一聲。此叫聲甚大,使得子誠嚇了一跳。我續道﹕「讓我就這樣困死了好嗎?」
 
子誠見我神色甚無生氣,便嘆了一口氣道﹕「你沒有結束自己生命的權利。就只有坐在天上的上帝才擁有。」他指了一指天,又道﹕「祂有能力創造你,就有能力收回你的生存權﹗」
 
我的消極態度似乎惹怒了子誠,然後我冷笑續道﹕「嘿……開口閉咀都是上帝﹗上帝﹗上帝﹗那現在我不得不相信祂的真實了,今時今日我們落得如此的田地或許是因祂正在收回人類的生存權呢﹗」
 
我的語句甚是諷刺,子誠口中的上帝不就是給人希望嗎?




 
可是現下卻把人類推向死亡﹗迫入絕境﹗
 
就連子誠的面色亦告訴我,他對「神愛世人」這個老生常談亦產生了疑問。
 
我兩二人沈默不語,只是相對而視。
 
就在此時,店外來了一個洪亮的叫聲把我倆二人拉回現實﹕「現下沒有你選擇的份兒﹗」只見店外忽然傳來了陣陣沈實有力的壓迫感,地上有一個龐然大影在幌動,踏步而入的便是全身武裝、手執散彈槍的陳達志,他道﹕「你得要聽我的命令。」
 
我兩手舉起,乍作一個投降的姿勢,語帶諷刺的道﹕「好吧﹗你是沙展,你說一,沒有誰會膽敢說二吧﹗」




 
「嘿……你清楚就最好了。」陳達志抿開了咀笑了一笑,然後回歸嚴肅的道﹕「由現在開始誰都不得發問,一切都聽我的。」
 
 
 
 
 
 
 
 
我被帶回美食廣場。
 
眾人面上嚴肅,正等著陳達志宣佈事情。
 
只見子誠已然手持防暴盾、腰纏手槍、頭戴防暴頭盔。即使是程禮廉亦手執一柄泛起銀光的長刀,在如此昏暗環境,刀鋒上的寒光顯得更加耀眼,使得現場氣氛更加肅殺。




 
此時,陳達志弄一弄清嗓子,說道﹕「如大家所見,安全區內已經沒有了電力……」說罷了,眾人都自然地環看四週。
 
我左右環看,要不是窗外的光線透入,我實是看不清眾人的臉。說起來,現在確是有點悶焗,令我頭上漸冒出了豆大的汗珠。空氣中更甚為混濁,鼻子隱約的嗅到了眾人發自身上的體味。
 
隱約間,我聽見商場外面有人在高聲叫喊,而叫聲雖怨念甚重……
 
活屍人在吶喊。
 
「按估計,最差的情況已經出現……」陳達志抽一抽菸,續道﹕「香港已經出現局部地區性的停電,恐怕我們現下這一區已經停電了。」
 
陳達志頓了一頓又道﹕「我們需要電力,沒有了電力,我們的食物便不能冷藏。依現下的室溫去估計,食物很快便會變壞。胖子,你有了應變方法嗎?」他望向那個胖子廚師道。
 
「啊……有……有了。」只見那個胖子廚師表情有點神不守舍,就似是被人打擾了美好的白日夢。他續道﹕「我會先將容易變壞的食物用香料醃起來,這樣會保存得更久。」
 




然而從陳達志的口吻猜度,相信食物變壞並不是最嚴重的事情。
 
不出所料,陳達志面上忽閃過一絲不安,只見他接口嘆道﹕「然而,最令我擔心的是商場外的怪物趁著這個時候攻入來……」
 
「嗚……」此時,不知從那裡來的怨聲打斷了陳達志的說話。
 
眾人面色亦漸成鐵青之色,只見子誠霎時間厲起了雙眼,走到窗前窺看商場外的情況。看來,那聲怨嚎就是自商場外傳入來。
 
此時,子誠喊了一聲﹕「糟了﹗沙展﹗」
 
陳達志嚇得陡地一震,立時把勺在口中的香煙拋在地上,飛身趕到窗前。良久,他喝了一聲﹕「媽的﹗」
 
我亦隨他走到窗前,耳中漸聽見一連串的撞擊聲,當中更混雜了活屍人的吼叫。當我一望出窗外時,幾乎嚇得我站不住了腳。
 
眼下搖搖晃晃的血影,充斥整個商場廣場。血影就好像經典西方恐怖小說中,那些既鬼魅、且悄悄死纏獵物的妖樹。




 
商場廣場中的血影漸化出實影,使我張大了口的看著,眼下盡是腳步蹣跚、甩手掉腳的活屍人。
 
背中寒意漸發,我相信在場任何一個人都有著相同的感覺。
 
「他們早晚知道閘口上已經沒有電力﹗」子誠不安的叫道。
 
「閘口?」我滿有疑問的道。
 
陳達志接口道﹕「是一個大鐵閘,不過經我改造後,一但通電就可以防止外間的活屍人攻入來。」
 
「言下之意,豈不是我們已中門大開?」我張大了咀說道。
 
陳達志沈默半晌,然後道﹕「對﹗」
 




難怪剛才子誠焦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
 
我再望一望窗外,活屍人那蹣跚的腳步滿有疑惑地走近閘口,就似是得知閘口已經失去了電力。看來他們心中正盤算如何衝破這個閘口。
 
「那我們要怎樣做?」程禮廉問道。
 
「我了解了這座商場的供電結構。」陳達志接口道﹕「這裡有一座後備電力設施,可是……」他臉上忽然掠現難色,似乎想出了困難來。
 
陳達志吁出一口氣又道﹕「這座後備電力設施需要兩個充電裝置於同一時間啟動才會產生電力。」他頓了一頓,再稍加語氣的道﹕「是同一時間,不可以有片刻的誤差。」
 
「那麼,充電裝置在那裡?」程禮廉問道。
 
此時,陳達志身旁的子誠攤出了一張商場地圖。地圖上的條理分明的藍色線條,構成了一幅商場的平面圖。而地圖中下方的左右對角,各被打上了奪目的紅色標記。此時,陳達志續道﹕「那兩個充電裝置就分別位於商場的南北兩翼,我們先一同到地下停車場,然後就兵分兩路。」陳達志帶有指揮官的口吻在地圖上指劃。
 
「我們?」我眉上一鎖,便滿有疑惑的道﹕「你指的是在場的所有人?」
 
「不。」陳達志搖一搖頭道﹕「是具有作戰經驗的人。」
 
「你意思是……我嗎?」
 
陳達志點一點頭。
 
「嘿﹗別開玩笑吧﹗」我冷笑一聲道﹕「我只是命硬而已。」
 
心情早已插入谷底,令人很自然地說出如此自暴自棄的說話。眼角瞧到了夢瑤聽見我如此一說,亦露出了詫異的神色。
 
陳達志仰天嘶啞的笑著,當中嘲笑意味漸濃,道﹕「哈……。我管你的命是硬還是軟,我所重視的就只有任務的成功與否。」
 
我攤了攤手,搖頭的道﹕「既然我沒有選擇的餘地,那我加入這次任務吧。嘿……。」我諷刺的竊笑道﹕「反正我這種人渣敗類早就該早點消失。」
 
「振宇﹗」夢瑤叫喊了一聲。我應聲一看,見她一面疑惑。看來她實是想像不了我會說出如此消極的說話。
 
對不起,夢瑤,我令你失望。因為我已經決定了……要死。
 
卓輝、蔣文剛還有教授……我欠他們實在太多太多……。
 
只有死才可以贖罪。
 
只有經歷他們所受過的痛苦,我內心的罪疚才能徹徹底底的消除﹗
 
不知怎的,面對一會兒的危險任務,我咀角上忽然泛起了一陣笑意。
 
或許……是因為我知道,我即將得到解脫。
 
「哈哈……你想死麼?」只聽見陳達志又嘶啞的笑道﹕「沒有那麼容易﹗我曾發下毒哲,我絕不容許再有生命於我面前消失。」
 
哼﹗你只是個老差骨而已。我聽見如此一說,實是觸動了我笑穴,直教人暗暗發笑。
 
「好吧﹗看誰的本領高。」我笑道。
 
我倆二人先對望片刻,然後各自冷笑。
 
此時,子誠的手上正拿著早前被他沒收了的腰包,只見他隨手一揮,便把腰包拋給我,道﹕「振宇,這交回你保管。」
 
我接過了腰包並把它打開,看見內裡的液體炸彈及強化炸彈都各有四枚。
 
陳達志向眾人說道﹕「接下來我、子誠、程醫生及彭振宇會走出安全區,啟動後備電力裝置。安全區的秩序就交由花梓美警官負責。」
 
「放心交給我吧﹗沙展﹗」花梓美滿有信心的說,其威嚴氣勢不比陳達志弱。
 
 
 
 
 
 
 
我纏上了腰包,迎接待會向我招手的死神……
 
此刻,我彷彿不再害怕面對死亡,心情就好像歸家一樣那麼平靜。
 
我們四人都架上了武裝,而程禮廉就充當醫護兵的後援角色,他的腰包內盡是救急藥物。
「振宇。」子誠叫道﹕「這給你旁身的。」只見他交了一扇風扇葉給我。
 
我接過了後,便感到手中盡是油油的,心想此風扇葉定是由廚房的抽氣扇拆下來的。
 
風扇葉是由鐵造的,共有四片扇葉,而風扇葉中的圓形主軸上被人鑽開了五個洞。我張大了手,五指恰好能絲絲入扣的套入洞中。四片扇葉之上泛起了寒寒刃光,剛好刺入了我眼內。使我好奇的伸手輕輕抵著扇葉,指上立時感到微弱痛楚,刃上顯然是鋒利無比、削鐵如泥。看來此風扇葉的扇葉被人刻意琢磨,使得這個本是平平無奇的風扇葉搖身一變,就成為能作全方位攻擊的風扇刀。
 
「謝了﹗」我禮貌上的向子誠道謝。
 
子誠依舊的泛起了充滿陽光朝氣的笑容。
 
真搞不清楚他在一如此絕望的世界,居然能保持這種笑容。
 
只見陳達志不知何時又抽起了一根菸,緩緩的走到後梯門前向我們招手叫喊﹕「我們出發啊﹗」
 
子誠立時收起笑容,擺出如獵人一樣的眼神,步伐輕快的趕前。而程禮廉早已緊張得令額上冒出豆大的汗珠,顫抖的手臂,令手中的長刀刃光亦隨震動的節奏而跳動起來。
 
然而,只有我的心情居然出奇的平靜……
 
此時……
 
「振宇。」背後有一把沙啞的女聲在嚷著。
 
我緩緩的望向背後,原來是夢瑤趕了上來。
 
「怎麼了?」我冷淡的叫道。
 
她緩緩的走到我面前。此時,她的一雙眸子佈滿著幼細的紅筋,本是雪亮的眼睛都變得混濁無光。
 
不知怎的,總感到夢瑤的身體中好像正有種奇怪的東西在蘊釀著。
 
只見她慢慢的向我伸手,輕輕的撫著我的臉。見她的面上,滿有難捨之情。
 
「你要小心啊﹗」她嘶啞的叫道﹕「別放棄自己。」
 
我輕輕的把她的手撥開,兩眼刻意地回避她,冷冷的說﹕「自己照顧自己。」
 
說罷了,我頭亦不回的離開。
 
走入梯間,我自然的回頭一望,只見那扇防火門正緩緩關上。
 
此時……
 
門上餘下的一寸之縫外……
 
夢瑤的臉上流下了一串串晶瑩剔透、滿有傷感的淚珠……
 
 
 
 
 
 
走過螺旋的後梯,只感到愈是向下走,周遭的寒意亦倍增。
 
天殺的﹗才不過九月初,但是卻寒得令人抖震起來,眼前就彷彿看見了呼自口中的薄薄輕煙。可是,我知這股寒意不是來自環境,而且發自內心。即使自己決意尋死,但是心中仍然有丁點兒的懼怕。
 
「卡﹗」眼前的門緩緩的打開。
 
門縫緩開一寸之時,外間的氣味彷有生命的向我撲來。氣味臭得叫眾人立時扭曲著臉,手掩著鼻子。
 
空氣之中,混雜了刺激鼻腔神經的火藥味。看來外間於早前發生了一場激戰。
 
只知道這股氣味令陳達志、子誠的面色變得陰陰沈沈,就似是勾起了他們的回憶。陰沈的臉龐上,有一雙獵人一樣的眼神,使他們背後彷彿在散出陣陣殺氣。
 
「大家提高警覺﹗」陳達志低沈的叫道﹕「不排除這裡會有活屍人的存在。」他的叫聲需不大,但是當中的威嚴正好懾服了眾人。連我亦不自覺的點了點頭,以示明白。
 
陳達志舉起散彈槍,槍柄緊緊的壓在他肩上。而他那如鷹一樣銳利的雙眼亦跟黑得發亮的槍管連成了一直線。陳達志於我身邊擦過,身先士卒第一個步出升降機。
 
「其他人緊貼著我﹗子誠,你守著後方。」陳達志押沈了聲線道。
 
「遵命﹗」
 
眾人戰戰競競的步出,往眼前昏暗的停車場去。

我放眼於整個廣闊的停車場,四周的角落都是黑黑暗暗。就只有遠處左右兩翼的出口,透入了昏昏黃黃的光。
 
現場的氣味真是臭得令我快要吐了。本已經是密不透風的停車場,加上停止運作已有大半天的抽風系統,使得臭味如陳年佳釀不斷地發酵。分別的是,我嗅到的不是酒香,而是令人翻攪胃部的屍臭。
 
每向前一步,腳底下的濕粘的感覺就倍增,叫人雞皮疙瘩,絕不好受。
 
「卡嚓」一響,陳達志開啟了安在散彈槍槍托下的電筒,眼前傾刻一亮。
 
但同時,眾人忽然不約而同的打了一個寒震,原因是被眼前的境物嚇了一跳。
 
「天啊﹗我從來都沒有看過如此令人心寒的境象。」程禮廉雖然壓沈了聲線,但難掩他驚訝的情感。
 
說實在,我所看見的卻是連日來最恐怖的情境。
 
呃……或許簡單地描述,我眼前的是一個屍橫遍野的情境……
 
可是,我不可以用「具」或「條」的量詞去形容屍體的數目。因為……根本是不能量度……。最多只可以用一「堆」來形容。
 
眼下之見,地上是既烏黑又棕竭,相信是乾竭的血水混合了屍水。怪不得一路上腳底總感到一陣粘粘濕濕的感覺。
 
一堆數之不清的殘肢、殘驅上,有明顯的咬痕,呈鋸齒狀,當中更吊著血筋。
 
而筋骨呈灣灣曲曲的向外挑出,顯然是被人硬生生的扯開﹗扭斷﹗然後被人拖到暗角中,慘遭撕食﹗
 
地上一條條雜亂無章的血痕,就是受害者的最後呼喊。耳朵更似是聽見沒入於黑暗中的死靈,在向我呼喚出死亡的哀嚎。
 
令我看得快要反白了眼的,就是我甚至看見一整個……呃……是半個穿有警員制服的屍體,下身糊糊爛爛得就似是「鑲嵌」在地上。屍體那空洞洞的眼窩,內裡的粘液正靜悄悄的流出。不知怎的,屍體好像在向我表達一種傷感、一種控訴。就似是哭鬧著自己的枉死。
 
只見,陳達志和子誠看見那半截警員的屍體後,臉上愁容盡現,相信是他們的同僚。
 
「奇怪。」陳達志沈叫著,他指著警員屍體後汒然的道﹕「為什麼內裡的內臟都被掏空了,而且眼睛都被挖走了。但是其他部分仍然保留著?」
 
「這或許是……他們的社會規範﹗」程禮廉吐出一句令人不解的說話。
 
「甚麼?」我跟陳達志不約而同的說道。
 
「沙展﹗」此時子誠忽然拋出一句﹗陳達志擺他一眼,便立時把散彈槍上的電筒。其後我耳邊聽見潮水般的吼叫,向我們一浪浪似的迫近﹗
 
是活屍人在迫近﹗
 
「大家過來﹗」陳達志拋一句,便行動剽悍的向一條石柱步上箭步。「快過來﹗」於柱後的他向我們招手。
 
於是我們飛快的趕上前,其後眾人都蹲下來。
 
「被發現了嗎?」我輕聲叫道。
 
「殊。」子誠舉指於唇前,然後偷偷的向外窺看。良久,他忽然吞吐的說﹕「他……他們在幹甚麼?」
 
「給我看﹗」陳達志接過了子誠手中有夜視功能的望遠鏡後,便向外偷看。良久,語帶驚訝的叫道﹕「媽的﹗他們在搞甚麼把戲?」
 
我急不及待的搶過了望遠鏡,當我放眼遠處時,心房彷彿被緊緊的拿捏了一下。
 
我想,現下我所見的一刻,相信比任何一套動物紀錄片有著更震撼的鏡頭﹗
 
眼前的一切,是立體的、是聽得見、看得清、嗅得到、甚至可以伸手觸及﹗
 
天啊﹗我看見的是一群化了人形的野狼嗎?還是一群餓瘋了的狼在扮人?
 
我猜,那必定是後者﹗全因,活屍人的全身上下都散發出令人懼怕的野性﹗
 
動作、眼神、嚎叫,都跟狼沒有分別﹗是瘋狂的﹗甚至……是有組織地襲擊弱者﹗
 
我看得連眼珠兒亦快要掉下來﹗
 
夜視之下,我所看的一切都是綠色。而活屍人的雙眼就如黑夜中的狼群,泛起妖異的青光。
 
活屍人不斷的呼喊、叫囂。雖然他們似沒有規則的走動,但是只要細心的觀察,就不難發現他們之間是圍著一個大圓圈。
 
於圓心中,有一個人影。
 
此時,叫囂之中,混雜了數聲哀嚎,就似是在哀求別人,又或是對被同伴出賣的控訴。
 
是發自圓心中的人影嗎?
 
他是人類麼?
 
然而,看見他身上有數個大大小小的血孔,相信是受槍擊所造成。而其中一個更位於致命的肺部上﹗
 
如是這,他身上的彈痕已經解答了我的疑問﹕他亦是活屍人﹗
 
……呃……或者先給他一個代名詞……就叫「弱者」吧﹗
 
此時,活屍人組成的圈子,似乎正漸漸收窄。他們的動作舉止,有的蹲下身體,作勢跳躍;有的手舞足蹈,張牙舞爪。然而,我所感受最深的就是當中陣陣的殺戮氣氛﹗
 
忽然﹗
 
「嗚﹗」
 
我聽見一聲長呼,圓心中的「弱者」屈膝倒下﹗
 
「弱者」前方有一個身形比較健碩的活屍人﹗由於是夜視的關係,他的手是烏烏黑黑的,我相信那就是嫣紅色的鮮血﹗他如勝利者一樣的立在「弱者」前,臉龐上咧開的咀,就似是在嘲笑「弱者」倒在他面前。
 
甚麼?活屍人在襲擊同類?
 
我實是不敢去相信,只會任由咀吧張得老大。
 
程禮廉接過了望遠鏡,偷看了良久,他的反應都是跟我們一樣地看得目定口呆。
 
一直以來,都覺得活屍人只會襲擊人類。
 
想不到,活屍人之間亦會互相攻擊……啊﹗不﹗……是……聯群絡隊的攻擊「弱者」。
 
我實是摸不清活屍人為什麼會這樣做?內心的疑問盤據著大腦。
 
是因為飢餓?
 
如果我這個的假設是成立的話,那是否代表外面的世界再沒有正常人類?
 
只見程禮廉低頭沈思了片刻,然後強作冷靜的道﹕「太快了……﹗一切都來得太快……﹗」
 
「甚麼?太快?」子誠疑惑的問道。
 
程禮廉大力的嚥下唾液,當中的聲音實是大得令我亦聽見。良久,他道﹕「我實是沒有想過,他們之間原來已建立出自己的社會﹗」
 
「甚麼?」我跟兩位警員於同一時間大叫道。
 
「殊﹗安靜點﹗」程禮廉說道。
 
我們驚訝得忘記了活屍人的存在。
 
「甚麼社會?你在說甚麼社會?」壓低了聲線的陳達志連珠炮發的向程禮廉問道。
 
「一直以來,我都覺得他們是只是一群被食慾所驅使的怪物﹗是一具沒有組織力﹗沒有邏輯能力的活跳屍﹗」程禮廉騷一騷抓了頭,似是想從腦袋中抓出頭緒,良久他又道﹕「看來,我一直都想錯了﹗他們不只是被食慾沖昏了頭的人﹗而是一個有社會結構的群體﹗」我吸了一口氣,再強調道﹕「他們是人類﹗不是死屍﹗」
 
這句說話有點玄,叫人不能理解。
 
明明就是一群死而復生的人,為什麼程禮廉會說他們是……人呢?
 
「他 媽的﹗你在兜甚麼屁圈子﹗我要重點﹗我要重點啊﹗」陳達志急性的道。
 
程禮廉沈默半刻,續道﹕「或許我要用佛洛依德的人格結構去解釋。」
 
「我操你 奶奶的﹗這個時刻在說甚麼佛洛依德?」陳達志又吼道。
 
「沙展﹗殊﹗」子誠立時提醒陳達志切勿大聲叫囂。
 
「一切都簡要地說吧﹗佛洛依德對人類的人格主要分成三個基本結構,那就是『本我』(id)、『自我』(ego)及『超我』(superego)。」程禮廉帶有專家的口吻道﹕「先說『本我』,他是活屍人的行為動機﹗即是驅使活屍人獵食人類的原兇﹗呃……或者簡單點說,是導因。」
 
程禮廉嚥一下唾液,滋潤枯乾了的喉嚨,續道﹕「『本我』亦即是本能和慾望,它是會驅使人去滿足慾望。佛洛依德指出,『本我』是本著『享樂原則』,它要使人去滿足慾望的同時,是要人避免不必要的痛苦。換句話說,『本我』驅使人類想需要甚麼時,就會即管去取,不需要去理會其他人。『本我』是自私、尋求享樂的結構,是原始的、不道德的、緊急的及魯莽的﹗」
 
如此一說,我腦中似乎漸有頭緒,我道﹕「言下之意,你覺得活屍人即使是曾經歷了死亡,但仍然保留了『本我』這個原始的人格結構?」
 
程禮廉道﹕「你說對了一半﹗但事情並不是那麼……」此時,忽地連聲慘呼,打斷了程禮廉的說話。
 
程禮廉立時提起望遠鏡向外偷看。盡管環境昏暗,但我仍清楚的看見他臉色變得異常鐵青﹗默不作聲﹗
 
我急不及待的把望遠鏡搶過來,就要我窺看之時,我頓時呆得化成木頭一樣。
 
地上是有烏黑的液體在澎湃的流動。而液體則是來自卧在地上的「弱者」,相信是血吧﹗
 
只見「弱者」哀求似的呼喊,身體如被電擊的顫動著。
 
其後更聽見連聲骨肉分離的噁心聲音,我細看之下,赫然看見一眾活屍人蜂擁而上﹗就好像對待人類一樣,把「弱者」的身體踐踏、撕裂、吞噬﹗
 
子誠跟陳達志都看得啞了口。
 
我亦不敢相信,活屍人亦會撕食活屍人。
 
「這……這就……就是他們的社會。」程禮廉說道。
 
眾人都不作聲,細心的聽著程禮廉的見解。
 
「大家都看見了嗎?就是『本我』驅使活屍人殘殺同類,目的是令自己的食慾得到滿足。」程禮廉深深的吐出了一口寒氣,又道﹕「人類跟他們的分別是在於我們擁有『自我』及有別於活屍人的『超我』。先說『自我』,打個比喻,如果『本我』是匹馬,那麼『自我』就是騎在騎在馬上的騎士。」
 
「啊﹗那麼是否表示『自我』是控制『本我』?」子誠似是恍然大悟的道。
 
「可以這樣解釋。『自我』是人格理性一方的支配者,是活於現實之中。它的存在意義不是去阻止『本我』滿足慾望,而是作一個引導、制止和約束,令『本我』得到一個最正確的途徑去滿足慾望。」程禮廉頓了一頓又道﹕「再簡單一點,『自我』的作用就是要『本我』符合現實中的要求、規則去滿足慾望,是於現實及『本我』的平衡者。例如人類,我們飢餓的時候,盡管已飢得骨瘦如柴,但我們都不會吃掉身邊的人。這就是因為『自我』的約束。大家想像一下,一個沒有騎士指揮的馬匹,那麼這匹馬會怎樣?」
 
「哼﹗會癲狂的奔回大自然吧﹗」陳達志打趣的說。
 
「對﹗那麼人類亦一樣﹗」程禮廉說道。
 
此刻,我腦中立時雪亮,道﹕「那即是說,活屍人是一個沒有『自我』,但有『本我』的怪物?」
 
「對。」程禮廉說道。
 
「那麼你剛才所說的『社會』又是甚麼一回事?」子誠問道。
 
「這就是活屍人的『超我』所引伸出的結果。」程禮廉說道﹕「『超我』簡單點說就是道德及社會規範,就人類來說,社會的規範就是禁止人們透過人食人的方法去滿足食慾。因為人食人是絕無道德可言,是社會的規範。當這個規範內化了人類心中時,就會形成了『超我』。『超我』就是阻絕了『本我』透過不道德或有違社會規範的方式去滿足慾望。」
 
程禮廉頓了一頓,又道﹕「然而,你可能有一個疑問為什麼活屍人會吃掉人類,這絕不是道德。可是,你們不要忘記,我們不可以用我們的社會規範去量度活屍人的社會。第一,我估計活屍人已經有一個社會性的自覺,他們已知覺自己是跟人類有分別。因此,他們會獵食人類,因此不受我們人類所認為的『人食人』的道德規範所約束。」
 
「那麼,他們為什麼會撕食較弱的同類?」我問道。
 
「這就是我想說的第二件事。我先前說過,我們不可以用人類的社會規範去量度活屍人的社會。撕食同類對他們來說,可能是一件不違道德的事。」程禮廉說道
 
「那麼,你怎認為他們已經建立出自己的社會?」子誠問道。
 
「從他們的規範可以知道。你看……」程禮廉指了一指那個警員屍體,續道﹕「那個屍體的內臟已經被掏空。」
 
「那又怎樣?」
 
「再看外面那群活屍人。」
 
眾人都輪流的用望遠鏡窺看。
 
那個身形健碩的活屍人,出奇的只吃「弱者」的內臟,然後兩指成叉的把「弱者」的眼睛挖掉,再如品嚐果凍的的吸啜著。偶然有一個較弱的活屍人想分一杯羹,但被健碩的活屍人一聲吼叫而嚇退。
 
「他……他是群中的首領吧﹗」我說道。
 
「對﹗」程禮廉說道﹕「他們已經發展出明顯的社會階級,力量大的、身形健碩一點的,就能成為群中的首領。只有首領才可以食用營養價值最高的內臟。食用內臟是權力的象徵,因此首領設法不許比自己弱的活屍人吃掉內臟。」
 
程禮廉似乎愈說愈不安,顫抖的道﹕「活屍人寧願殺死群中最弱的同伴,都不願讓他成為群中的負累。一來可以成為食物,二來可以確保他們群體的力量。這就是他們的社會。嘿……活屍人絕不是沒頭沒腦的臭東西。」
 
聽程禮廉如此一說,眾人的背上不知何時升起了一陣寒意……
 
「改朝換代的時刻來了。當活屍人能發展出完整的社會體系時,他們就更難的對付。人類就只有被啃食的份兒……」程禮廉絕望的說。
 
 
此時,眾人都默不作聲……
 
不是因為聽見程禮廉的說話而嚇得不敢作聲……
 
而是被周身的殺戮氣息抵著咽喉,想大力呼喊卻又叫不出聲。
 
只是眼白白的看著周遭的黑暗,無聲無色地亮起了一顆又一顆如鬼如魅的鱗光。
 
我瞪大雙眼的盯著程禮廉背後的鱗光……
 
鱗光化出了一顆腐朽朽的人頭……
 
他笑了。
 
接著一聲怨靈的吼叫。
 
血腥的氣味就向我一撲而來。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