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回來,蔡瑁在前線上指揮戰船,看了良久,只見周瑜船陣中有數艘戰船特別奇怪,每當敵方陣型變動之時,那幾艘船總是不動,身邊的船或繞著它們而去,或順著它們的指示的方向而行,使東吳船隻進退之間毫不紊亂,升降開合之法層出不窮。
 
蔡瑁想道︰「莫非那些船隻正是周瑜船陣的關鍵之處?」其實蔡瑁猜得不錯,周瑜這「合燧陣」奇幻無方,在混亂的戰場上使用起來時令人眼花撩亂之極,加上敵船從旁干擾,令人幾乎不能看清這陣法到底演到了哪一變或到底該如何調動船隻成陣,周瑜才幹過人,自能看懂,但戰線上的東吳兵又哪裏能看得清了?於是周瑜把此陣法稍加改動,添了十數艘指示船,免去其亂,使攻守皆得其所。蔡瑁道︰「神風水鬼隊何在?」身邊一個水鬼隊成員道︰「是!」當下蔡瑁命令全部水鬼隊成員分成一十三組,前往把東吳那些指示船盡數弄沉。
 
曹營中軍主船。
 
曹操、林少東、程昱等無故聽到轟隆轟隆的雷聲,都覺得奇怪︰「天氣本來甚好,陽光底下怎地突然打了個旱雷?」不久便見遠處有耀眼的閃電劃破長空,彷彿要連接天空與長江,極是駭人。曹操卻不禁笑道︰「仲德、少東你們看看,這天象之變來得如此突然,正是要賀我一舉殲滅東吳,統一霸業的勝利之兆。」程昱也笑道︰「主公,現下東吳軍只是在垂死掙扎,不到數個時辰,我軍自當大獲全勝!」林少東聽到遠處前線上吆喝喊鬥、兵刃相交之聲,又嗅到血腥之氣隱隱傳來,令人作噁,不禁暗暗搖頭。
 
曹操見林少東並不喜悅,奇道︰「少東,你在想甚麼?」林少東臉上微微一笑,敷衍道︰「我只是在想,這赤壁之戰過後,我們應當如何而已。」曹操道︰「少東真是高瞻遠矚,我得你們二人相助,實為幸事。」頓了一頓又道︰「此戰過後第一件要做的事,便當是殺盡孫權和周瑜一家,男女老少,一個不留。」林少東心中一驚︰「曹操真殘忍好殺,諸葛亮說得不錯。」
 




程昱附和道︰「主公說得有理,孫氏一家在江東已久,勢力根植深沉,可要避免他們死灰復燃。至於其他人,也就算了。」曹操搖頭大笑道:「不對,你太仁慈了,應當盡殺當初主戰不降的東吳文武大臣,若非他們力戰不降,我怎會損失如此多將士?聽說那老臣子張昭當初是勸孫權投降的,當可饒其老命。嗯……這麼多人可要一一計算清楚,全家抄斬,不能放過一個。還有,清除掉江東一干人等,我們便再去取劉備人頭,如今五虎將已死剩那馬兒……」想起當年一件事,忍不住雙手一抖,隨即鎮靜下來,哼一聲道︰「劉備只懂說些大道理,根本不會幹大事。甚麼不忍取同宗之基業,只憑民心取天下,再滿口仁義,又怎能與我抗衡?殺了這偽善傢伙後,世人便知我曹操成就天下統一的霸業,千秋萬世。哈哈!」
 
林少東見他啫血啫戰,狀若癲狂,不禁打了一個冷顫。又回想當初自己來到曹營,心中只怕曹操一敗,自己便唇亡齒寒,於是不惜多次獻計,對抗蜀吳聯盟,實質是助紂為虐,不禁後悔起來,想道︰「其實我死了又有何大不了?反正我在這裏無父無母無朋友,根本就尋不著生存的意義。林少東呀林少東,你就是貪生怕死之輩。」反倒希望曹操當初一見面便斬了自己,但戰爭殘酷,不能回頭,如今東吳軍節節敗退,一切皆成定局,世上還有誰能阻止他的殺戮?
 
遠處旗幟四散,前線上戰船互靠,雙方殺得緊湊,程昱隨心望了一望,猛然腦中閃過一事,說道︰「主公!」曹操問道︰「怎麼了?」程昱臉色蒼白漸漸起來,說道︰「有一件事,不知是昱過於擔憂,還是……」神色間惴惴不安。曹操見他欲言又止,皺眉道︰「甚麼事吞吞吐吐了?說吧。」程昱道︰「我剛才見遠處雙軍之旗號隨風飄揚之時,竟然是指向我軍,那……那是西北風突然停了,轉吹了東風之故。」曹操臉色微變,道︰「這又如何?」程昱道︰「如果東吳用火攻之計……那麼我軍必然全……必然大大陷於下風。」他本想說全軍覆沒,但怕得罪曹操,連忙改了口。
 
曹操笑道︰「仲德過於憂心了,待東吳準備好了火藥硫磺之物,我軍早已得勝,到了彼岸。」程昱道︰「就只怕如當日少東所言,這東風是諸葛亮親自借來的,那麼東吳肯定是早有預備,我們再不撤退,恐怕損失慘重。」曹操大笑道︰「你和少東一樣,太高估臥龍了,若他有這等呼風喚雨的本事,當初怎會被我們捉到?此刻再有東風,他們已是準備不及了。」程昱一怔不語。林少東聽著二人對話,尋思︰「若風向變化在開戰之前出現,以曹操性格必然會退兵,以免被火燒戰船。但如今這東風來得如此突然,正好在雙方交戰之時出現,曹操縱然微有疑心,也不會輕易退軍,捨棄垂手可得的勝利,這正好是東吳的火攻時機,一切難道只是巧合?」
 
就在三人各懷思緒之時,突然之間,戰線上的一處出現沖天的耀眼火光,是一股極大的火焰,同時響起了一陣轟隆似雷的爆炸聲,宛如山崩地裂,振耳欲聾,曹操、程昱、林少東同時面色劇變。只見火舌紛飛之間,又是一聲巨型的爆炸聲傳來,又是一股沖天而起的大火,如此的爆炸聲連綿不絕,處處都是爆炸而起的烈焰,東風吹得愈來愈猛,把火舌都吹往曹陣,不少曹船隨即著火,遠遠看去,前線已變成了一片火海。
 




曹操又驚又怒,大叫道︰「周瑜狗賊!」程昱連忙道︰「主公息怒!東吳使計火攻,我們形勢不利,要撤退了。」曹操深吸一口氣冷靜下來,道︰「說得不錯,傳我號令,三軍撤退!」程昱怔了一怔,說道︰「主公,那可不行了,我軍現今萬船填江,移動不便,再觀那風火之勢,不到片刻便會把船隻盡燒,已然來不及掉頭撤退。」曹操驚道︰「甚麼?難道我……我百萬雄師要全軍覆沒?」程昱連忙︰「主公,我們該當先行撤退,『留得青山在,哪怕沒柴燒』,我們再不走便來不及了,所謂『棄車保帥』啊!」曹操抽出腰間長劍,怒吼數聲,狠狠地在船邊斬了十七八道刻痕,發洩完怒氣,這才收劍叫道︰「我們走!」當下調動剩餘兵力,但一時三刻之間,只聚集得了數千士兵便要離開。
 
林少東望著那一片大火,心中惦記著蔡瑁,不知他此刻如何。施超見林少東憂心忡忡,知他心意,便道︰「林副都督,神風水鬼隊既然已奉了命保護蔡都督,必然會護其周全。縱然火勢再大,他們仍可跳江而逃,實在不必擔心。」林少東知他安慰自己,點了點頭,但戰場已成了一片火海,混亂之間就算跳下江去,也難保可以安全離開,不禁嘆了一口氣。
 
回觀戰場之上,一片火光熊熊,當火藥船進發之後,周瑜已下令叫眾人撤退,火海中哀鴻遍野,呻吟痛叫聲在長江上迴響不已,無數曹兵被活活燒死。只是兩方早已混雜相鬥,四周縱然成了一片火海,還是有不少東吳兵陷入了曹軍之中,亦有不少曹兵仍在東吳船陣裏。
 
蔡瑁撤退不及,只見四處都是火舌,渾不知該向那裏逃走,想道︰「現在危機四伏,只我一人游泳離開恐怕難以尋到路徑安全離開,只有依靠水鬼隊眾人一起才有生機,但他們怎地去了這般久還未回來?」自他遣了水鬼隊去攻擊東吳指示船後,周瑜的火藥船便已來到,把前線燒成一片火海,水鬼隊卻無一人回來,而遠遠看去,指示船也無一艘沉沒,不禁奇怪。
 
忽爾一人跌跌撲撲的走進船艙來,臂上插了兩支箭,傷勢很重,說道︰「蔡將軍!」蔡瑁觀其裝束,正是一名水鬼隊成員,不禁大喜,忙道︰「回來了?我們要快點匯合眾人,一起覓路離開。」那水鬼隊成員臉露哀傷道︰「全部死了。」蔡瑁又驚又怒道︰「甚麼?發生何事了?」那水鬼隊成員道︰「我們奉都督之命,前去鑿穿敵船。但去到東吳船陣中時,只覺江水異常混濁,沙石無數,戳得我們眼睛也睜不開來,大家吃了一驚,連忙上水透氣,卻給東吳兵亂箭射來,死了大半人。大家再不敢上到水面去,但江裏流沙混濁,如何辦別得了方向?游得一會上水透氣,還是在東吳陣中,給亂箭射來。混亂之間我還聽到一個東吳兵道︰『快倒沙進江!』想來是早預料到我們前來破壞,我中了數箭,拼了死命才得脫險地……」蔡瑁聽得悲怒交集,助他拔了臂上兩箭,匆匆紥了傷口,道︰「我們現在快快離開,日後找周瑜小子報仇。」
 




右路戰場之上,曹洪與龐德合軍一處,共同聯手抗敵,與呂蒙、太史慈二人鬥得異非激烈。四人皆武藝出眾,在大火之前已鬥了四十多合,待得火舌處處,濃煙紛飛之時,身邊士兵不是戰死燒死,便是散得一乾二淨,唯他們仍在劇鬥,誰人也不肯離開。
 
只見曹洪使雙刀,招招進攻,著著爭先,呼呼的刀聲劃過,勇不可當,身邊的龐德則左手拿盾,右手執劍,守多攻少,間中遞出一劍也是極其精妙,曹洪主攻龐德主守,配合得天衣無縫,顯然二人並肩作戰已久,對彼此的招式瞭如指掌。呂蒙本來的兵刃已經掉失,當下只用單劍,不接硬接曹洪刀鋒,後退了一步又是一步。太史慈正使雙短槍,猛攻龐德,「鏗鏗鏘鏘鏗鏗鏘鏘——」二人使招極快,太史慈的短槍與龐德的單劍一瞬之間連碰十餘次,響起如連珠爆裂般的聲音。太史慈左手短槍正與龐德的右劍拆招之時,右手短槍同時遞上,力雄招快,龐德也是敏捷如猴,盾牌一伸,短槍通統「兵兵砰砰!」刺在盾上。
 
此時呂蒙已被曹洪逼至船邊,曹洪正要下殺手之際,左側船上忽爾一響爆炸,突然一道火舌從中湧出,宛如惡龍噴焰般剛好噴在曹洪身上,曹洪隨即大聲痛吼,倒在地上。他身上有衣甲,但臉上卻無,整張左臉一子下給燒得紅朣焦臭,血肉模糊。龐德驚呼一聲︰「子廉!」呂蒙死裏逃生,見曹洪倒地,乘機長劍一伸,直刺他胸口。曹洪雖受重傷,但神智未失,聽到龐德叫嚷,又見眼前劍光一閃,連忙站起來揮刀格檔,叫道︰「我沒事,不要分心!」強忍痛楚,與呂蒙又鬥了起來。
 
四人在舺板上激戰半晌,船身表面已燒得通體著火,焦黑似炭,船邊一道又一道火痕,船桅船帆燒得劈啪作響,頭上的二三層艙室也被熊熊烈焰所吞噬,灰燼簌簌而落,一塊又一塊的小焦木如落雪般啪嗒啪嗒的跌落。突然一塊大木窗框從上跌落,正好落在龐德頭上。龐德哎呀一聲,急忙使盾架開,此時只覺胸口一痛,噗唰一聲,已被太史慈的短槍刺中。
 
曹洪怒叫一聲︰「太史慈!」如瘋子般狂揮雙刀,太史慈、呂蒙二人大駭,避退於一側。曹洪搶到龐德身旁,只見他胸前一槍直透心肺,傷勢極重,顫聲道︰「你怎麼了?」龐德已出氣多入氣少,臨死一刻,突然有股不知從何處而來的力道,右手捉著曹洪臂膀,左手往他右邊臉上撫摸,輕聲道︰「子廉,你受……受的傷好重,可痛麼?你快……快走,咳咳咳。」口中湧出鮮血。曹洪左臉焦爛的傷勢極其嚴重,但此刻再不覺痛,說道︰「你我死在一起便了,還逃甚麼?」龐德微笑道︰「好,好。不枉我……」嘴唇不動,就此斷氣,只剩下觸目的鮮血在他口裏汩汩緩流。曹洪替他合上雙目,站了起來,手上雙刀緊握,猛然喝道︰「來啊!你們來殺我啊!」呂蒙和太史慈二人對望一眼,提起兵刃便上。
 
中路戰場之上,許褚殺敵無數,未遇敵手,率軍深入了敵陣良久,此時突見後方起火,不禁微微吃驚︰「若給大火切斷回曹退路,那就九死一生了。」叫道︰「撤退!」身邊曹軍早無戰意,眾人連忙開路後退。後退之時,只見前方兩根著了火的船桅架在路上,擋了去路,數名曹兵走得急切,不慎身上著火,痛叫呻吟。許褚大喝一聲,提起巨錘往船桅上一撞,船桅格喇的斷成兩截,火屑紛飛,許褚把斷木踢到一邊去,率領眾人大步離開。
 
奔了一會,只見迎面而來一小隊東吳軍,領頭一人年紀老邁,滿面皺紋,鬚髮已被燒得焦曲捲起,手中拿著一根鐵棍,竟然是東吳老將黃蓋,許褚想道︰「想不到又遇到這老不死,現在情況危急,可不能戀戰。」正要繞路而逃。黃蓋喝道︰「別走!你我當年勝負未分,眼下正好分個勝負!」身邊士兵驚道︰「老將軍,現在四周都是大火,不如先回去吧。」黃蓋怒道︰「我已一把年紀,還怕甚麼火?」率先奔去。餘人均想︰「你不怕但我們怕啊!」但軍令如山,不可不遵,只得一起前去追趕許褚等曹兵,只是一路上火舌四冒,眾人怕被火燒,走得加倍緩慢,怎及曹軍逃命的快?忽爾啪喇轟隆一聲,船上整個上層船艙倒了下來,已給火焰燒得半爛。這樣一跌,正好截住了一眾東吳兵的前路。黃蓋也不理會,獨自一人追趕許褚。
 
許褚見他拼命追趕,怒道︰「老傢伙,忒也煩人!」避開兩處大火,把流星錘往地上燒燃著的木塊一揮,擊向身後。黃蓋鐵棍一打,把這巨型暗器打爛,叫道︰「人皆道許褚乃曹軍眾將之首,豈料連夏侯淵也不及,可謂名過其實。夏侯淵雖死在我手裏,總比你這只會逃跑的傢伙有骨氣得多!」原來他心知追不上許褚,便使這激將計,甚麼夏侯淵云云,其實都是他隨口捏造出來而已。




 
許褚聞言,停了下來,他何嘗不知黃蓋在激他,但明知是計也實在不能受這屈辱,喝道︰「黃老頭,今日叫你知道虎痴的厲害!」黃蓋心中一喜,把鐵棍直搗他面門,許褚忙用流星錘相架,當啷一聲,二件兵刃擦出火花來,二人便在這火海之中互鬥起來。
 
其時火勢已順著東風燒往曹陣去,一艘又一艘的戰船被燃燒殆盡,無數曹兵在火海中無處可逃,盡被火海吞噬,慘不可言。有人受烈火催逼,只好跳入江中,但江水茫茫,鋪上了無數船隻後更是有如迷宮,不知身在何處,附近盡是熊熊烈火,再上不得岸去,在水中活活淹死。曹操帶來的數十萬大軍此時已是十去八九,餘下的只是在火船或江水中等死而已。
 
曹操、林少東、程昱三人卻早已撤離,身後領著殘餘的三四千人,尋道北返。程昱道︰「主公,我們如今只有數千兵士,若攀山涉水,說不定會給蜀吳聯軍追上。」曹操問道︰「那你有何意見?」程昱道︰「烏林地勢平坦,易於行走,我們縱馬快放,他們便追趕不及。」曹操道︰「好。」眾人自烏林而去,果然地面稍平,當下行軍速度大增,曹操等騎馬的便在前方,其餘稍慢的人便在後方。
 
林少東不懂騎馬,與施超坐乘一馬,由他策騎前行,有如當日被東吳連弩精騎追趕般,此刻想起,右手仍是隱隱發痛,不能用力。在馬背上給抖顫了數記,身邊風景林木等如倒影般向後倒飛,林少東此刻正思緒如潮,又想起了蔡瑁,當日與他共練水軍、戲弄夏侯惇、對月把酒、同榻而睡……何等舒心寫意,現在回頭望那赤壁,只見仍是一大片火海,烈焰熊熊,濃煙突冒,不知他生死如何,但想來實是凶多吉少,不禁萬分悲痛。又尋思︰「曹操這人好戰如斯,只赤壁一回,已不知死了多少士兵,犧牲了多少心腹將領。」想到這裏暗暗地發誓︰「我以後實不能再為他獻上半條計策,否則叫我絕子絕孫,天打雷劈,不得好死,一輩子還是處男。」一發完誓後,倒覺得「不得好死」也不算甚麼,還是「一輩子還是處男」比較可怕,想到這裏不禁嗤的一聲笑了出來,這算是苦中作樂吧。
 
曹軍垂頭喪氣,衣甲不整,衫褲半濕,聽到林少東的笑聲,不禁奇怪起來。程昱驚訝地問道︰「我軍正當慘敗而回,少東何以失笑?」只見曹操臉色不善,林少東暗叫糟糕︰「我這一笑,他們恐怕以為我在幸災樂禍。」便捏造一番道︰「正所謂:『人生不如事十常八九。』亦有道是︰『勝敗乃兵家常事。』因此大家不用灰心。而且,『君子報仇,十年未晚』,我笑,實在是笑周瑜和諸葛亮二人太笨,給了我們這報仇之機。」程昱問道︰「甚麼意思?」林少東笑道︰「試想想,他們既以火燒船,主公和我等自必北退,若他們在這裏埋伏下一支兵馬,我們還能逃脫嗎?我們這一得脫,日後便可重整旗鼓,殺回他一個片甲不留。」他本來就聰敏過人,加上多歷變故,霎時之間胡說八道一番,竟令人聽得大有道理。果然曹操的臉色隨即稍轉平和,苦笑道︰「那也說得是,看來他們二人的才智還不如你。」
 
曹操剛說畢這句話,山林的左邊突然傳出一陣震天的鑼鼓聲,只見煙鋒突起,一支軍馬攔在路上,為首一人雙眼渾圓,臉露殺氣,喝道︰「吾乃廖化,奉了諸葛軍師之令,在此等候多時了!」說罷便率兵殺來。曹操大驚,命二千人前去應敵,自己與餘人撥馬繞路而逃。
 
拼命奔了一會,眾人已是飢渴疲累,程昱道︰「如今只餘千來人馬,再遇敵人實在難以應付,必須加快趕回江陵,方保萬全。」曹操命眾人加快行軍速度,但如此一來,整隊人馬行進速度不一,便分成兩停,前方的是曹操、程昱、林少東等騎著馬的人,後方是無馬可乘,只能徒步行走的士兵。曹操焦急之下,也不理會走得慢的後軍,拋卻了他們,愈馳愈快,只想盡快回到安全之地,身邊轉眼間只餘數百騎。
 




只見人馬疲乏無力,再也走不動,曹操喝停眾人,放馬吃草,燒柴煮米,又把半濕的衣甲脫了出來,放在當風之處曬乾。隔了一會聞到飯香,眾人坐在地上,默然就食,聽著風聲簌簌,心裏均不知此行能否得脫,說不定何時又會遇到敵軍,那麼眼前便是最後一餐,這一頓飯下來吃得甚是心灰絕望,間或聽到士兵輕輕的啜泣聲、傷口發痛時的呻吟聲,散發著一片默默的悲哀。
 
此刻太陽已幾乎要落山,原本的金光萬丈變成了淡淡的微黃,夕陽似乎在山邊垂死掙扎,不願離開,卻仍要一點一點的下落,曹操看著夕陽殘暉,忽然嘆道︰「我一生英雄,豈料赤壁一戰兵敗如山倒,身邊只剩餘這些許人馬。」說得傷心處不禁流下兩行清淚,又悲嘆道︰「不知曹洪、許褚、夏侯淵等人此刻又怎樣?」搖頭不已,眾人默然無語。林少東暗自冷笑︰「早知今日,又何必當初?若非你執意進兵,又怎會連累眾人性命?蔡大哥的命也該算在你頭上。」他此刻已對曹操愈來愈憎恨,只覺其一言一行無不令人討厭,若非他無處可去,也不懂騎馬,早就獨自離開了。
 
眾人吃完了飯,便上馬離開,向北奔馳了一會,見眼前是兩條大道,左邊一條康莊寬闊的大道,路勢平坦,右邊那條卻是一條窄路,只能堪堪供兩三人通過,而且地上頗見泥濘,枝木橫生,甚是難走。
 
曹操喃喃地道︰「這裏有兩條路,應該走哪一條才好?」程昱指向遠處道︰「主公請看。」林少東向他手指方向望去,只見右邊哪條窄路的後方遠處可見到炊煙緩緩升起,顯然有人伏埋在那裏。曹操大笑道︰「諸葛亮真是愚不可及,他只道芙璣道地勢平坦易走,便以為我們必走芙璣道,於是在華容道上設下伏軍,好把我們一網打盡,但百密一疏,那徐徐升起的炊煙卻不慎露出了他們的狐狸尾巴,天助我也,哈哈,走!」率軍要走左面的芙璣道。
 
林少東聽到「華容道」三個字時腦海閃過一幕,那就是「諸葛亮料到曹操必走華容道,安排關羽為埋伏攔下了曹操,但關羽最後因念著與曹操的舊情,把他放了」,但此刻的三國時代,關羽早已死了……想到這裏心中一震︰「我助紂為虐已久,今日正是彌補過錯的時機,林少東呀林少東,死則死矣,又有何懼!」連忙叫道︰「主公且慢!」曹操道︰「何事?」林少東道︰「主公差點中臥龍之計!」曹操驚奇地道︰「這是甚麼意思?」林少東道︰「兵法中有云︰『實則虛之,虛則實之。』諸葛亮既然要設下埋伏,又怎會叫士兵燒柴生火,弄起青煙來?」程昱在旁立時領悟,驚道︰「你是說……」林少東道︰「不錯,他們是故弄玄虛,假裝華容道有人,引我們走芙璣道,其實伏兵卻正正埋伏在那裏,要我們自投羅網。」曹操恍然大悟,說道︰「此言有理,臥龍為人謹慎,又怎會露出如此明顯的馬腳來?」當下與數百騎便走華容道。
 
眾騎在泥濘中緩緩而走,走到了半路,突然左右鼓聲大作,這聲勢竟似不下數千人,眾人臉色一變,均想︰「這裏又有伏兵?」只見前方一騎挺然立定,當真是「銀鞍駿馬鐵將軍」,在這狹隘的華容小道上一夫當關,截住了曹軍路向。但見此將軍長眉勝劍,嘴角微翹,手執一把銀色彎月般的尖槍,雙目如電般盯著曹操,喝道︰「曹賊!馬超在此!」曹操聽到「馬超」二字,哎呀一聲,撲通的墮了下馬,滿臉衣服皆沾上了泥濘,倒在地上,顫聲道︰「又是這馬兒,吾今日果然大限將至麼?」馬超道︰「曹賊,當日殺你不得,今日莫想再逃。」
 
曹操望向左右,武將全都不在身邊,嘆道︰「若教我諸將有一人在此,豈令吾身陷絕境?」馬超冷冷地道︰「許褚、曹洪、夏侯淵、龐德……他們已一個一個的死去,為我五虎將祭魂了。」林少東惦記著蔡瑁,下馬走到他面前,叫道︰「馬超,那麼蔡瑁將軍呢?」馬超目光似電,瞄著他道︰「你又是誰?」林少東道︰「我是林少東。」馬超猛然大喝一句︰「你便是曹賊的護體命符?先取爾命!」
 
林少東知道逃不了,閉起雙目待死,這一刻,只覺清風拂體,暖意纏身,腦海中的回憶變得特別清晰,一路以來自己輔助曹操,出謀獻策,更造投石機嚇得東吳軍心驚膽跳,到了現在,自己反而去騙得曹操走華容道,要與他一同喪命於此,哈哈,命運真愛作弄人,想到這裏微微一笑,一切都將要結束了麼?馬超手中「銀月尖槍」一翻,對準林少東的心臟處狠狠地刺了進去,透背而出。




 
不知昏迷了多久,林少東只覺頭痛欲裂,全身疼痛,如時而身處熔爐之內、時而置身寒風之中,耳中如打雷般轟轟隆隆地亂響,迷迷糊糊中似乎見到幾個白衣人晃來晃去,輕聲細語,但在說甚麼總是聽不清楚,微一用力,眼前登時金星亂冒,又暈了過來。不知又隔了多久,只感到身體極為寒冷,竟給凍得稍為清醒了一點,一開眼竟然是黑漆漆的一片,不禁吃驚︰「這是甚麼地方?」轉念又想︰「找不是給馬超刺死了麼?難道這裏是陰曹地府還是地獄?否則怎會凍得如此厲害?」林少東雖甚麼都看不見,但只覺凍得猶如身處雪櫃之中,全身發抖,只想快快離開,正欲用手撐起身來時,砰的一聲竟一頭撞上了天花,天花?林少東躺下身來,又驚又慌,摸向四側,這才發覺自己竟然給橫躺地關在一個櫃子裏,而且全身赤條條的一絲不掛。驀地裏外面傳來一陣尖叫聲,似乎有人說︰「有……有聲,鬼……鬼!」林少東大吃一驚︰「這裏果然是地府。」這時忽然頭痛得厲害,如遭萬蟲咬噬,瞬間又昏了過去。
 
林少東微睜雙眼,這第三次醒來,只覺冷凍的感覺已經消失,頭也不怎樣痛了,只見自己躺在床上,口上安上了氧氣罩,眼前是白色的天花。坐起身來舉目四望,右邊一大張淺啡色窗簾,陽光隱隱透射進來,幾部儀器放在床邊,林少東不禁又驚又喜,高聲叫道︰「這……這裏是醫院!我回來了!我回來了!」不禁眼眶一紅,這一下是終於回到現代了。
 
隔好一陣子,林少東才冷靜下來,尋思︰「但我怎會在醫院?」記得當初在家裏看三國演義,讀了一會就睡了,一醒來便穿越到曹船之上,怎地現在卻在醫院中?一時百思不得其解。隔了一會,一對男女推門進來,只見那男人疲勞憔悴,眼窩深陷,那女人涕淚縱橫,傷心不已,二人一步一步走近來,直見到林少東坐在病床上,竟爾呆著了,三人六眼互相對望,林少東此刻當真是百感交集,再也忍不住,流下了兩行清淚,叫道︰「爸!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