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校園 

「lakauni!」 

「lakauni!」 

「neugafinso!」 

「neugafinso!」 



「u...............」 

「u...............」 

周四晚上十一點,我還是在大學後山跟隨一隊新生跑往山上,前方由幾名高年級生帶領,跑步過程中還要不停喊著宿舍特有的口號。旁邊的人跑得氣喘吁吁,寒冷的空氣侵襲著他們鼻腔與氣管。 

事實上我對跑步沒有太大壓力,中學年代已有跑步習慣的我,反而對於同行的新生們扯喉高呼口號更加覺得尷尬。迫不得已下,唯有虛應幾句口號應酬一下。 

他們答應過我,只要我來跑一次,便不會再在凌晨時份敲我的房門。 



「大聲點!」為首的學生邊跑邊大叫,新生聲量立刻提高,每個人口裡都噴出熱呼呼白煙,汗水粘在皮膚上瞬間被熱氣蒸發。 

那個頭髮蓬鬆宿舍高年級生忽地大叫:「停!」 

新生們自動自覺排成一列朝著高年級生站好,我無奈照辦。 

「跟得上嗎?」那高年級生撥撥一頭亂髮,裝模作樣地檢閱眾人:「辛苦嗎?」 

住在我對面房的小胖終於忍不住說:「辛、辛苦......」 



「真的嗎?」高年級生停下腳步,睜大眼睛瞧著他:「還好嗎?還可以繼續下去嗎?要不要下山?」

小胖不斷深呼吸,斷斷續續說:「可......可以嗎.......?」 


高年級生點點頭,眼裡充滿關懷拍拍小胖的臉:「可以!當然可以。你隨時都可以離開,回房間去。你知道為什麼嗎?」 

小胖還來不及回應,高年級生乍地高聲怒吼:「因為你是個廢物!廢物!你懂嗎!你只是一個垃圾!你沒有資格來到這裡!」他的臉貼近小胖,發狂朝小胖狂罵亂叫,旁邊誰都不敢作聲。 

「全部、全部都是廢物!每一個!」 

高年級生繼續說著,邁步在我們面前走:「你們認為自己很厲害,對嗎?你看看你們現在,像樣嗎?」 

的確,每一個新生都因為體力不繼而胸口混亂地起伏,有些還咳嗽起來,每個都佝僂站著,絲毫沒有年輕人的樣子。 

只有一個人例外。 



「你叫什麼名字?」他停步在我面前,直瞧著我,驚訝於我一臉從容。 

「靳瑞。」 

「你看起來不錯,有做運動的習慣?」他質問著我,臉又再湊近,我幾乎嗅到他嘴裡的口臭。 

「有,田徑隊。」為什麼我要深夜時份在後山做這回事?

「很好、很好......」他說著,我已經準備好他的忽然大吼,果然幾秒後他朝我直喊:「你以為你自己很厲害!!!!是不是!!!!!!!」 


「不是,我沒有。」我儘量冷靜地回答。 

「那!告!訴!我!」他的口水有些噴到我臉上:「你們是不是個廢物!」 



其他人用最快的速度齊聲回應:「對的!我們是廢物!」 

他瞪著我:「你為什麼不回答?」 

我望著他醜得可以的臉孔,皺眉說:「因為我不是廢物。」 

「什麼?」他把耳朵移近我:「你再說一遍?」 

我毫不猶豫地說:「我不是廢物。」 

他的臉漲得通紅:「你在囂張什麼?你以為你來到這裡,跟他們這群廢物有任何分別嗎?」 

我忍不住露出微笑:「囂張跟是不是廢物有關係嗎?你也很囂張,難道這樣你就以為自己不是個廢物?」 

旁邊的幾個新生噗哧一聲笑出來,那個高年級生憤怒到了極限,一手掄起我的衣襟,低吼著:「小子,你叫我注意一點。」 



「好.......」 

我給他一個圓滿的答覆,迅雷不及掩耳抓住他的蠢臉,配合勾腿把他重重往水泥地面摔下去,他痛得像殺豬一般呻吟起來。 

「你看到我的臉嗎,」我蹲下去讓他瞧個清楚:「我早半個月才給人打傷了,我不打算再讓任何人對我發脾氣!更加沒有興趣參與你們那些毫無意義,讓失敗者在新生身上建立存在感的家家酒遊戲!我唯一的要求,就是你們別再來敲我房門。你他媽的聽見了沒?」 

我站起來,跟旁邊的宿生握握手:「偉仔,對不起,抱歉搞砸了大家的興緻,回頭見。」說罷慢步下山走回宿舍。 

他們明天大概又會來整治我一番,說我破壞傳統規矩,儘管他們所謂的傳統,根本憑空杜撰出來。 

我,才是處身在真正傳統的人。

甫打開房門,一個熟悉的身影站在我房間裡。 




「爸?」身型寬厚高大的爸站在我房間裡的窗前,眺望著外面寂寥的校園光境。 

「出去跑步嗎?」他還是一副喜怒不形於色的臉孔,盯著我臉上的傷口:「怎麼受傷了?跟人家動手?」 

「沒有,我參加了大學的拳擊社而已。」我關上房門,拿起毛巾擦汗,掩飾臉上還沒痊癒的浮腫:「這麼晚來,有急事找我嗎?」 

他緩緩往椅子坐下:「在附近吃飯,順便來看看你。要看一個人的真實生活習慣,當然是晚上才來。」 

「你不信我?」我遠遠的坐在床邊。 

他揚一揚眉毛:「你有幹什麼壞事,要讓我不信你嗎?車,開得怎麼樣?」 

「還可以,沒有什麼機會開車。」我的課業的確很繁重。 

「有認識朋友嗎?」 

我想起了rick、阿當他們的臉:「有,有一點。」 

「那很好。」他點頭:「都是好人嗎?」 

「是。」我想起跟他們暫時發生的事,跟好人大概沾不上邊:「他們都是普通人。」 

他遞給我一張支票:「這是你未來半年的生活費,你老媽叫我傳到你銀行戶口去,我堅持親自交給你。」

我戰戰兢兢接過:「為什麼?」 


他站了起來,走到我面前:「我要讓你知道,你的錢不是平白無事會出現,是我給的錢,你少給我胡鬧。」 

我抬頭望他:「我從小到大,有給你胡鬧過嗎?」 

「沒有,只是我想告訴你,我從小到大教你腳踏實地,跟著規矩去走,別走偏路,你知道原因嗎?」 

我點點頭:「因為你也是這樣的人。」 

「不,」他人生首次輕撫我的頭髮,嘆了口氣:「瑞,是因為你比我還要聰明得多。」 

我不習慣他跟我這樣低聲說話,只敢盯著地板不敢跟他目光接觸。 

他繼續說著:「蠢人做好事、壞事都可以,反正他們影響不大。聰明的人只有一條路走,就是做個好人。」 

「為什麼?」我心裡充滿疑問,還是不敢看他。 

「聰明人如果要做壞事,世界會被燒得一乾二淨。」

「所以其實西方跟東方的思想很像,你們看看近年外國最受歡迎的劇集《唐頓莊園》,有人看過嗎?」 

課室內差不多全部女生都舉起手來,看來房間內我是唯獨沒看過的學生。 

「不要緊,」看來才三十多歲的年青講師朝我拋出親切的微笑:「我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也覺得看劇集好像有點娘。」他接著講下去:「如果你能細心留意,《唐頓莊園》就是外國版本的《紅樓夢》.......」 

「對不起,老師,我遲到了!」一個女生的聲音插進來。 

「嗨,詩雅。」講師淡淡微笑著說,女生站在課室前廊上,手裡牽起一個背包,身上大衣緊緊包住自己,頭髮像堆亂草,鼻子上架了一副眼鏡。 

那名叫詩雅的女生不住彎身致歉,跌跌撞撞走進課室最後一排坐下。 

「好吧,我們繼續....」講師對有學生遲到的事看來毫不在意,繼續講解中西方的文學分野。 

廿分鐘後課堂終於完結,學生紛紛執拾離開課室,我打算轉身離去之際,一隻手搭在我肩上。 

「同學。」 

我扭過頭來,正是剛才的講師叫停我:「我好像沒見過你。」 

我有點不好意思:「對,我不是文學院的人,只是來旁聽,我唸醫學院。」 

「噢醫科生!我有一位好朋友也是醫生。」他對我笑了,我從來沒在任何老師臉上看過這麼真摯的笑容:「為什麼會來旁聽?」 

「沒什麼,就覺得題目很有趣,反正我這個時間沒有課。」真相是我昨晚溫習太累,下午也有課,打算午休時躲在這課室小瞇一會,沒想過一醒過來已經有人在上課。 

「真的嗎?你大部份內容應該都聽不懂吧?」他疑惑地看著我。 

「我......」我有點支吾以對:「對,我是聽不太懂。」 

他哈哈大笑:「我就知道,你是誠實的人。我下一堂課要繼續看到你,你這個對文學有興趣的奇怪醫科生!」 

他笑著轉身離開,突然回頭跟我說:「對了,離開前麻煩關燈。」

好奇怪的講師。 


我忍不住萌起旁聽這門課的念頭,低頭一瞧剛才拿到的課程資料,老師的名字寫著:「張克」。 

正當我打算關上房燈的時候,發現房間裡還有一個人沒走。 

是剛才遲到的女生,她倚著手肘熟睡,睡得口水都流淌在桌上。 

「欸,下課了。」我走到她旁邊,她還是熟睡狀態。 

我凝視著她的臉,她的眼鏡滑下來,雖然髮型跟服裝都一團糟,臉上也沒化妝,不過看起來真的滿美,鼻子高高的,有點可愛嘟嘟的嘴唇。 

她終於自己醒過來,突然哇一聲被我嚇了一跳。 

「你靠那麼近幹嘛?」她眼帶驚慌看著我,再瞄到課室內空無一人:「他們呢?」 

「小姐,已經下課了。」我沒好氣的說。 

她毛躁地站起跺跺腳:「哎呀!早知道我就不會晚上看劇集看到那麼晚!糟斃了!」她忽然又看看我:「你是誰呀?」 

我覺得她很有趣:「我叫靳瑞。」 

「哈,」她朝我翻了個白眼:「你死定了。」 

「為什麼?」我微笑著問。 

她跟我解釋起來:「這門課由歐陽興主教,剛才的張老師只是客席來講幾課而已。歐陽興只喜歡女生,你很大機會在考試會被他當掉!我們系裡面,男的都不選修這一門課,你怎麼不識趣一點?」 

「是嗎?」我想了片刻:「我是有點笨,沒有收集情報。」

她挽起自己的背包:「看你的樣子傻傻的,有什麼事不懂就問我吧!」 


「好呀,你叫什麼名字?」我問,伸出手來跟她握手。 

她忽然表情像我做了壞事似的,皺著眉說:「客氣什麼?」 

她一把拉過我的手,在口袋裡掏了一支筆,徑自在我手上寫起一個號碼:「我叫詩雅,這是我的電話號碼,有什麼就問我吧!別一整天傻呼呼似的,文學院可是很可怕的戰場!」 

我緩緩點頭,她又突然尖叫一聲:「糟了!」 

「怎麼了?」 

「我要趕去打工,先走了!」她連忙奔跑著衝出課室,剩下我孤伶伶站在原地。 

「詩雅....詩雅....」我口裡喃喃唸著,我猜我大概會再來旁聽這門課。 

褲袋響了起來,我掏出電話一看,收到一個信息,來自一個未知的來電顯示。 

訊息只有六個字:「今晚一點,聚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