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獲知中獎的通告: 1.1
第五交響曲,即是為人熟悉的命運交響曲,是由著名音樂家貝多芬所創作的作品。當年的他三十多歲,在耳聾嚴重困擾之下寫下這首曲目,簡單的四音符以「短、短、短、長」的節奏,經已營造出緊張的氣氛,使人不禁感到驚慌,忐忑不安,彷佛面臨著人生中最大的挑戰和抉擇。
當這如命運交錯的音樂響起,我立刻從褲袋裡拿出我的手提電話,按下了接聽鍵。
沒錯,我的手機鈴聲,正是香港人耳熟能暢的命運交響曲。老爸說,這是我們一家人的傳統,由我爺爺一代開始,就以設成電話鈴聲的音樂來警惕自己,命運是不可預測的。人生難免會遇上高低起伏,而貝多芬的歌曲,正正蘊涵著這個難以領悟的道理。於是,我的手機鈴聲,就被迫設定為追不上潮流的古典音樂。事實上,雖則我是一位容易追上潮流的青少年,但對於手機鈴聲,我只認為這是一項用作騷擾在地下鐵中休息的人的發明。鈴聲的音樂是如何、帶有什麼訊息,我一點也不在乎。
一按下了接聽鍵,電話隨即傳來老媽的聲音:
「允行,今天晚上回家吃飯嗎?」
我叫黃允行,Chris Wong。我正是現今考評局最愛的人物,同時也是眾多學生考試題目的幕後黑手。可惜香港暫時還沒有杏壇中學的出現,不然的話,我就是一位真真正正要請全港學生代筆的廢青學生。
目前就讀中六的我,沒有因特別的名字而顯得出眾。我只是一位平凡的男學生,略長的深啡色而有點所謂「旺角」的普通髮型,使人過目即忘但事後會記起是誰的常見臉孔,不高也不矮剛好適中的標淮身高,還有一副因雙眼經常過度用神而戴上的黑框眼鏡。我平日一身校服的打扮,存在感低得像街道上經過的路人甲,氣牆薄弱得感覺像是戰爭電影中躺在屍堆的其中一位無名氏。即使穿上帥氣有型的服裝,脫下礙眼的眼鏡,五官端正的我也鬥不過一班韓國男明星,吸引不了同齡女生的打量。
我就是如此平凡,平凡得可以讓人忽視。
要勉強在我身上找到一個特別的優點,大概就是我比較準確的第六感。每次考試試卷中的選擇題,我看到題目後,便會單憑直覺去判斷答案,幸運地,我的選擇大部分也跟答案相同。這項特別幸運的「技能」,在數學的考試卷中,表現最為出色。理所當然地,我便因數學成績比較優勝,而去修讀理科的科目。
我看著眼前的一份滿江紅的測驗卷,對著電話說:「不了,我今天要跟同學去溫習。」
可惜只靠著直覺強大的技能,是沒法在所有科目中獲得優宜的成績。我的中文科老師,總是送給我一份又一份不合格的測驗卷。
中文跟女人一樣,難以莫測。對著課本中的一篇文章,我意會到的意思,跟老師的解釋卻是截然不同。老師問我問題時,我所回答的答案總是引來班中的一陣笑聲。
「黃允行,請問這篇文言文的主旨是什麼?」
今天的中文課,我又再次做了一場笑劇。
「Chris,我懷疑你是故意這麼說的。」
我與朋友在咖啡店溫習時,忽然說起這件事。
我的視線從手上的一本《中學語文增值系列: 文言語譯》移到坐在我對面的一位肥男生身上,他啃著三文治繼續說:
「正常人怎會將一篇簡單的文言文看成搞基的文。」
這位食極也不飽的肥男生叫黎容賢,真名姓死字肥仔。他從中三開始,身高開始向橫發展,直到現今,他依然保持著中三的高度,但身型竟大了三倍的重量,成為校內的一大傳說。
他狼吞虎嚥的樣子有點噁心,我微微移過目光到放在桌上的一杯咖啡,無奈地回應他說:
「因為我是不正常的。」
「喔,那麼你是同性戀的嗎?」
他說話時把嘴裡咀嚼過的食物噴到我的書和我的臉上,我勉強地避開了他幾滴口水的飛濺攻擊,然後用他放在桌上的冷外套抹走書上的污染物。
「關同性戀事嗎?」我不太明白肥仔所說的肥人話。
「你一定是基的,所以才將文言文幻想成適合你口味的意思。」他還沒有吞下嘴裡的食物,就將餘下的三文治都塞進口中,含著滿嘴嚼爛的三文治對我說。
我只用口型回答他一個英文字和一個數目字,便重新專注在我那本《中學語文增值系列: 文言語譯》上。
「哈,肯定比我說中了吧。以後就叫你基黃吧!」他嘻嘻地笑著,他的笑聲使旁人感到一陣涼意。
我對他反了反白眼,想要漠視他時,他竟出現打噴嚏前的先兆,張開他那把血盤大口,將嘴裡的所有空間展露給我看。
我嚇得感到生命受到威脅,頓時別過面逃開他,但下一瞬間,他打了一個大噴嚏,他嘴裡的小宇宙爆發出一個巨大的隕石,擦過了我的臉龐。
我感到我的臉上一遍濕潤,額前的劉海還黏附著幾粒不知名的食物。他則用紙巾抹了抹鼻孔,再擦了擦嘴角,囂張得連一句道歉也沒有。
我沒法抑制內心的怒火,一手拍上他寬大的臉上,並罵道:「死肥仔,你食過的東西都噴過來了!」
「你打我?!」他左手掩著被我打紅了的臉頰,短小的右手伸出來揍向我,「我偏要噴!吹?」
他將他的肥大身子往前傾,把他佈滿暗瘡的臉湊到我面前,用他的大嘴不停地噴出嚴重過腐蝕性液體的唾液。我拼命反抗,用他的冷外套將他的唾液反彈給他。
「噓!別嘈!」
聽到隔鄰莫斯華的一聲制停,我和肥仔停下動作,同步轉頭望向他。
他雙手按在聖經上,嚴肅地盯著我們,當他正要開口說話時,我和肥仔立即坐回位置上,面露燦爛的笑容握著對方的手。
「和睦共處,和睦共處。」我和肥仔不約而同地說。
莫斯華點點頭,微笑著說:「這樣才對。」
他再次低下頭閱讀聖經,我們才鬆了一口氣。
莫斯華是位不折不扣的誠懇基督徒,他的書包裡總是帶著一本聖經,他的英文名與聖經人物Moses一樣,所以我們喚他做摩西。他熱愛上帝,就如肥仔一樣熱愛食物,他的熱誠甚至比上了教堂中的神父、修女。曾經有一次,他在一場詩歌分享的全校活動中,衝了上台發表自己對聖經的見解和對上帝的愛,被不少同學誤以為他有精神病。他在基督徒中已經達到最高的領域,他隨時隨地可以背誦聖經的任何篇章,經常在我和肥仔爭執時勸阻我們,說什麼「設筵滿屋,大家相爭,不如有塊乾餅,大家相安。」(有餅的話,神早比肥仔食咗啦)。至今,他仍不時閱讀著讀完了的聖經。
「因為,每讀一遍聖經,我就會感受到神對我的愛!」我記得他是這樣向我解釋他無限重複閱讀聖經的原因。
我懷疑他除了聖經,就沒有接觸過以外的課外書。不過,這點讓我很是羨慕,人生當中能夠找到一件自己真正熱愛的事情,是件很可貴的事,我到現今,我仍沒有找到屬於自己的方向。
我擺脫了肥仔的手,又一次埋頭於《中學語文增值系列: 文言語譯》之上。肥仔向我吐了吐舌,就一邊喝著他的咖啡,一邊完成功課。
就在我們最集中的時刻,摩西忽然怪叫了一聲。
我放下《中學語文增值系列: 文言語譯》而望向他,肥仔被他嚇了一嚇而整個人彈了起身。摩西看著聖經,顯得十分驚慌。我們挨近摩西,發現揭開的聖經內放上了他的手提電話,原來他一直在利用聖經去掩飾自己在偷偷的玩電話。
他見我們都發現了,只好將電話遞出來。
「天啊,快看看這新聞!」他指著手機螢幕上的一段文字。
「昨天,某電視台被黑客入侵,所有電視頻道轉播成一個直播的節目。節目中,一位戴有黃色面具的人聲稱正在舉辦有關命運的抽獎活動:電腦會隨機抽出幸運兒,並以電話通知被抽中的人士。節目中的幪面人表示,獲知被抽中的人士可選擇接受或是不接受,選擇接受的人將會有專人接送去獲取『獎品』,選擇不接受的人則會…處死?」
「真的嗎?」這是我第一個反應。
「哼,電視台搞的噱頭吧!」肥仔一臉不在意,不屑地說。我拋開腦內的想法,點了點頭,表示認同他的話。
「原本我也是這麼想,昨天我也在電視上看到這個蒙面人,」摩西接著興奮地說,「那時候我們一家正在看見證耶和華的節目,當時有位基督徒的演員正分享他的故事。他的演藝生涯都是依靠上帝的幫忙,他的故事真的完全令人感受到上帝的存在…」
「夠了,摩西,」我不禁開口制止他,「說重點。」
「抱歉,」摩西用手指劃動螢幕,顯示文字的下半部份,說:「可是我剛剛發現這段新聞,真的有人死了。」
「其中被告知『中獎』的政府官員梁○○,今日凌晨時分於家中遭不知名人士暗殺,頭部中槍,送院之後證實不治。意外發生前,他曾收到該名蒙面神秘人中獎的通知,但他並沒有接受神秘人的邀請。」他手機中的文字如此寫著。
「假的吧?今天電視台都沒有關於他的新聞。」肥仔貪婪地飲著他的咖啡,發出煩人的啜飲吸管聲。
「你從那裡看到這些消息的?」我問。
「這段東西是我在某個論壇找到的,是不是真的其實也未經證實,不過我昨天目賭過這件事的發生,對於真相感到好奇所以才去找的。」
摩西將手機遞給我,我繼續讀著文字的內容,文中指另外一名同樣被抽中的富翁,亦是在拒絕該名神秘人後突然身亡;而昨日最後被蒙面人所抽中的,是一位是女學生,除了她的名字和年齡之外,就沒有其他資料和消息。
「那麼,這個女生怎樣了?」
我指著文字上「唐依琛」這個名字,摩西向我搖搖頭,說:「我不知道。」
我盯著摩西手機中的文字,盯著那個女生的名字。
「怎麼了?你對女生有反應了嗎?」肥仔奸笑著推了推我的肩膀,我只是無言地皺眉。
今天全日確實沒有任何有關此事的新聞,以很理性的角度去分析,這件所謂的命運抽獎大概也只是一個惡作劇而已。
但我的第六感卻告訴我,真的出現了一位神秘的蒙面人,正為這個香港帶來改變。
香港已經回歸50年,所有範疇發展安穩。除了近日再度開始改革的教育制度外,其他一切如常,例如電視台的選擇依然只是兩個免費台,社交平台依然以微訊為主,手機牌子依然選用小米手機為潮流,普選依然有三位由中央點名的候選人。香港市民的生活簡單又平凡,忽然一件以抽獎為名,實質殺人為主的恐怖事件發生,相信這個香港一定陷入極度恐慌之中。
作為正常人,當然期望這件事只是場鬧劇。
可是我很希望這件事是真實地在發生。
看到我對著摩西的手機沉默了良久,肥仔張開大嘴巴向我喊道:
「喂,基黃!你真的相信這是真的嗎?這一切都沒有經過證實,我才不信有這麼恐怖的事在香港發生呢,一定是電視台的惡作劇!」
我望向摩西,他表態道:「是真是假,一切只有天父知道,衪必會指引我們不去誤信虛假的消息。」
「所以?」
「所以,唯有等時間證明這事是屬真,抑或屬假。」摩西從我手中拿回手機,完結了這個話題。
我的視線一直跟隨著他的手機,所有的思緒都投入到剛才的文字上。
對我而言,這個話題從不會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