砵蘭街的薯仔沙律2: 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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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一聲,急症室的簾被拉開,護士將躺在病床上的父親推出。
「老爺!呀……」若楠想上前,但立刻就被嚇倒,害怕得要拉着我。
父親一邊臉滿是血,身上的衣服被血濺紅了一片片,一邊褲管被剪開,露出瘀黑了一大片的大腿,恐怖的是它已經拗成一個奇怪的角度,鞋子沒有了,我見他插着氧氣喉,兩眼閉得緊緊的。
「醫生!我爸爸怎樣?」我問一個剛剛脫下手術手套的醫生。
「剛推出去的是你爸爸?」他然後指指牆上的X光箱,上面有幾張X光照片。「他頭部受到撞擊,應該是跌落地時撞到的……但情況未算嚴重,只有皮膚擦傷,這邊……但肝臟受壓引至內出血……可能是這個地方先着地面,這個要盡快做手術,另外……」他指向旁邊一張。「他右腳大腿骨斷了,筋腱也被碎骨刺傷,可以駁回的機會很微,很大可能要做截肢手術。」
「截肢?」
我不敢相信。
我一直認為是鐵人一樣的父親,竟然要斷掉一隻腳!
「病人現在昏迷不醒,你是他的兒子,如果要做手術的話,我要你簽名同意。」他關掉X光箱的燈,在等我答覆。
「不……不可以!」我猛搖頭,如果給他知道我要切去他的腳,他一定會殺了我。「沒有其它方法嗎?可以打石膏吧!」
他搖搖頭,說:「這個情況已經不可能啦!大腿骨全斷開,他很大可能是因為極度痛楚而暈倒的,如果他醒來的話,以他這個年紀,不一定能忍受這種痛楚,他可能會再度昏迷。」他停一停,再說:「他現在要先處理肝臟受傷,你先考慮一下吧!但為了你父親着想,截肢是唯一方法。」說罷,他離開了急症室。
「銘!老爺撐得住嗎?」她已經哭成淚人。「他的腳……很恐怖……還有頭、肝也傷了!」
「沒事的、沒事的……」我獨自呢喃,但根本就是自欺欺人,他這個傷法,又怎會沒有事?他像隨時就要死去的樣子,雖然以前經常見到古惑仔在街頭斬來斬去,整隻手被劈斷的也見過,但就從來沒有親眼見過一個人可以傷得這樣嚴重。
「怎樣啦?你阿爸很嚴重嗎?」電話另一端的母親聲音哽咽,她很想來,但我怕她受不了,於是叫她留在家要照顧阿風。
「頭和腳都受了傷,現在要做手術。」我嘗試用簡單點的說法安慰她。
「下?怎會這樣啦?怎會跌倒的?下?怎會這樣啦?」
「沒事的。」
「又怎會沒事呢?你家姐到了嗎?」
「嗯,剛剛到了。」我望向站在走廊上的家姐。「好啦,家輝回家了嗎?」
「他說今晚加班,要打電話給他嗎?」
「不要通知他啦,這裡有我和家姐就足夠了,反正來了也幫不了忙,有甚麼我再打給妳吧!」
收線後,我問家姐天心怎樣?她說都這麼大個人了,自己吃飽飯會睡覺。
火輪收到消息也來了,他問情況怎樣,我說還在手術室。
若楠說大家都應該有點餓了,於是和家姐去便利店買些吃的回來,剩下我和火輪兩個在走廊的長椅上。
「快餐店的事,就跟你意思吧!」我說。
「嗯。」
這時手術室的門打開,一位護士出來之後,沿走廊走遠。
我望着她離去後,說:「我們會再開另一間的,對嗎?」
「只要你想開的話,一定可以。」
「你呢?我想知道你意思。」
「我?」他將身體靠後,仰望天花的光管燈。「老實講,阿風,快餐店不是我杯茶。」
我沒有出聲,就想聽他繼續說下去。
「你都是,你不應該開快餐店的。」
「那我應該做甚麼?」我記得十幾年前,他說我想將若楠變成明星,說我不該這樣做,不要將自己當作救世主,我想知道他今天是否也認為我只可以做砵蘭街的馬伕!
「你不應該只留在砵蘭街。」
我第一次聽他這番說話。
「銘,我們以前留在這條街,是因為我們年輕,有青春,輸得起,即使是一條街都夠我們玩了,但我們現在幾多歲?有仔有女了!還在想從前?還留在以前的地方?這叫做老餅,這叫做Out!」
「你絕對可以有更好發展,眼光可以放得更遠,你看!一間普通快餐店,都給你做到上電視報紙雜誌做訪問,現在連自由行都懂得來旺角要吃『薯仔沙律』,你甘心一世人就留在一條街?」
「點解之前無聽你講過?」
「我想你自己體會,這些是人生課程,靠人講是無用的。」
「但我似乎都是要你提醒。」
「提醒你的人不是我。」他轉過臉望着買了東西回來的方婷和若楠。「是你老婆。」
再過了大約兩個多小時,父親的手術完結,暫時沒有生命危險,但仍需要觀察,右腿還是很大可能要切除。
「我們可以去看看他嗎?」家姐問醫生。
「可以,但麻醉藥未過,他還未清醒。」
我們只是在病房逗留了很短時間,因為護士們都在忙於設置他的維生儀器,離開醫院的時候,火輪說快餐店有他打點,叫我專心照顧父親。
我望着火輪,對於自己一次又一次地懷疑他不明白自己,我覺得很慚愧,這些年有甚麼風雨未見過呢?還有甚麼可以挑戰我們之間的友誼呢?我知道現在甚麼也不用說,我只是在他手臂上輕輕拍了一下。
越深厚的感情,越不需要說話去表達,簡單一個動作就真情流露了,一切無聲勝有聲。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