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受容人

出事後,莉莉馬上潛水,學校可以不回就不回——上課找人代簽,功課找人代交,轉科找人代辦,而那個倒楣人,想必你也猜到是我。我本來氣到不想再跟她講話,可是當我看著舅母拿著舅舅心愛的結他,用盡全身的力氣往她身上一下一下打下去時,我又忍不住衝過去把她拖走。我牽著她在路上亡命地逃跑,跑到跑不動了,才停下來,二人在公園裡氣喘吁吁。
 
不是親眼目睹,我至今都沒法相信那是真的,我對著蹲在地上的莉莉怒吼:“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她抬起頭,滿臉是淚,額頭還腫了一大塊。她哭著說,“蘇絲,我不過是喜歡上一個男人,而他剛好是你的親人,我能怎麼辦?”
 




滑過她臉頰的淚滴在我的袖子上,隔著衣物我都能感覺到它的溫熱,側隱之心隨之泛起,也不知該怎樣去跟她算這筆帳。我嘆氣,良久,問了她一句,“你這樣子值得嗎?”
 
空盪的公園裡,回答我的只有細碎的哭泣聲。
 
歸家後,老媽在廚房洗菜。我問老媽,舅舅打算怎麼樣?老媽嚇得連菜也拿不穩,整卷椰菜滾落到地上。她俯身去拾,然後關掉水龍頭,用圍裙拭乾手上的水,語重心長地說:“還能怎樣,男的要玩,還要玩到自己家裡去,玩到自己床上去,明知自己老婆的脾氣也不是省油的燈,這事能擺平嗎?”
 
想想也是,舅母一個女子在那個年代,能挾著一窮二白的舅舅拼出現在這樣的一片江山,本身性格就屬爆烈型的。
 
我很想發個短訊向舅母道歉,但手機拿上手時又遲疑了。這個手機是舅母去年冬天送我的禮物,其實舅母一向待我特別好,我也很想跟她站在同一陣線上。本來這種事,女人就該幫女人,可是問題是舅舅再怎樣不對,他始終是我舅舅,是我媽的弟弟。而舅母呢,一旦跟舅舅決裂了就誰也不是,不過是個曾經有過交雜但現在恢復了平行的外人罷了。
 




真的很討厭自己這樣的想法。
 
幾天後,回家打開門時,赫然見到舅舅跟老媽坐在客廳,我打過招呼後便匆匆回房。過一會兒,舅舅來敲我的門,問可不可以進來。我請他進來坐。舅舅像平時那樣溫和地對著我笑,我卻一點暖意也感覺不了。他近乎自言自語地問我,最近上學業怎麼樣了,我敷衍地隨便應了幾句。
 
然後他終於走入正題,問,你舅母有找過你嗎?
 
我老實答沒有。心裡同時在想,她如果找我一定是想把我斬死。舅舅“啊”地應了一聲,聽起來有點虛。我沒有理搭他,我開給覺得全世界的人都不可信了。
 
當他快要離開我房間時,突然止住步,回頭問:“蘇絲,你在生舅舅的氣嗎?”
 




背對著他的我,知道他在與我窗裡的倒影對看。我故意低頭,說不知道。
 
他又說:“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如果你舅母找你了,要告訴舅舅好嗎?”
 
我不出聲。
 
我覺得自己突然變了神父,全世界犯了事的人都跑來我這兒,擺出一副身不由己的受害人姿態跟我告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