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真是她,黃慕情。

不是我的幻覺。

黃慕情看起來充滿了悲哀。

當擔任「裁判」的侍應生阿剛,一直張大嘴巴的看慕情。我瞪了阿剛一眼,他才記得要敲響鐘聲,「比賽」才能開始。

三分鐘倒數的時間便開始,她一步步走近我,猶疑半響,問我:





「請問……我可以揍你了嗎?」

「隨時可以。」

她靜默了兩秒鐘,輕輕一拳打在我肩上,力度軟若游絲。接著,她低低咆哮了一聲,一拳接一拳的打在我身上、臉上,很不錯,她加了點氣力。

我不閃不避的,扮演著這個被狠揍的角色。

就算,再重的拳頭也嚐過,我還是無法掩飾自己此刻的困惑,是的,每個人都有自己討厭的人……但慕情也有嗎?





就算她的拳頭還是軟弱無力,但我感受到她是用盡全身氣力去打我的──不,該說她用盡全身氣力去打一個人──她真有恨得那麼深切的人嗎? 

我雙眼眨也不眨,靜靜的瞪著她,也只有在那麼近的距離下,我才會留意到她不見了多年也同樣美麗的臉頰上,有兩行淺淺的淡化了的淚痕。

我應該得到結論了。

當阿剛再敲鐘,她停下手,全身虛脫了一樣。侍應替她解下拳套,她垂下雙眼掏紙幣,問我:「一百元,對嗎?」

「不用。」我說。





「為什麼?」眼神一直蒙上一層陰影的她,這才抬起眼來看我,她只看到我從保護頭套中僅僅露出的雙眼。

我這才發覺,原來她一直沒有把我認出來,我失望到頂透。

「你是誰?我認識你嗎?」

「我只覺得,我有需要代表一個男人向妳道歉。」我轉頭向阿剛交換一個眼神,「請下一位顧客上台。」我叫他把慕情打發了。

她離開後,並沒返回座位,我居然感到有一陣失落。

我不知道她是否離開,也不知我倆會不會有再見的一天,但我希望她生活愉快。
雖然,那真是一個很白癡的祝福,但我相信,她沒理由比其他人更難得到幸福。

打烊時,一整晚不斷播放強勁快歌音樂的酒吧,一下子靜了下來,我終於覺得自己回到現實世界,一陣難以言喻的無助感自然而生。





咬開拳套的繩子,把它脫下時,已離開的阿剛突然折返我面前,對我說:「剛才那位美女,一直站在酒吧對街。」

我靜半響,「多謝你的溫馨提示,我會走後門離開。」

「我從未見過這麼漂亮的女人。」阿剛繼續張大嘴巴,呈了一個圓形,「天啊!真的瘋了……我在中環碰到過鍾楚紅、舒淇,她們也很漂亮……但是,有如電擊的感覺……從未試過!」

我聽到阿剛夢囈似的話,抬起頭看看他,他一張臉失魂落魄。

「算了吧,你幾時有試過給電擊?你不要太誇張了!」我看他表情,也不知有沒有把我的話聽進耳裡,我警告他:「喂,老兄,你有老婆啊!」

阿剛今年三十三歲,家有嬌妻,第一個孩子快將出世。

阿剛驟然清醒一下,看著我說:「不……我就是打算告訴我老婆:我做了三十幾年人,終於見過真正的美女了!」

「不怕她呷醋嗎?」





「我們什麼都談啊。」

「太羨慕你。」我苦笑了。

「那個女子,是你的舊情人?」

「不可能吧……我倆只是舊同學,很久沒見了。」我默然一刻,多吐了一點真話:「本來,我預期這一輩子,和她沒有再見的一天。」

阿剛點頭表示明白,他又問:

「你為何不想再見她?」

我和阿剛談得來,我已把他歸入朋友類,所以,我才會不百分百假,半真地說:





「因為,我忽然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大概不應重遇那麼沒水準的舊朋友。」

「笨蛋!別在自己身上妄加評語!」阿剛作勢打了我肩膊一拳。

我笑了。

被各式各樣不同的人客揍了三個星期,我真正精神分裂成一個為生活而潦倒墮落的酒吧保鏢/人肉沙包了,差點忘記自己原來的身分。

折墮點說,那才是好事。

「那位美女拜託我把這個交給你,要不要去見她,你自己決定吧!」

阿剛把一個物件塞到我掌心,靜靜離開。當他走到酒吧門口,像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轉頭。

「只不過,我是這樣想的,兩個人在一生中遇上兩次,他們之間一定有些事尚未解決。」





話畢,他便笑笑推門走了。

我默唸著他那番話,他說得真好,這句話我要記下來。

很想見她和很不想見她的兩個自己,在角力交戰。然後,當我打開握著的拳頭,看看她留給我的是什麼,我忍不住會心微笑。

步出酒吧正門,我像個男人一樣的,直走到她面前。

我說:「黃慕情,很久不見了。」

她說:「梁日照,很久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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