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ORY THREE – HE AND SHE



女孩遺下了那奇怪的說話就轉身離開,如同秋風一樣,沒有停駐在任何一個地方。

她停留過的地方再沒有一絲溫度,葉洛都幾乎認為剛才的一切只是幻覺。可是女孩提出的問題都讓他覺得太過真實,他可惜他答不上什麼來。

由於自己不能回答女孩的說話,他的心裡有一根刺直直刺在心頭上。直覺總是讓他覺得這個女孩他不能忽略的人,當他預備要刻這些話在墓碑上的時候,也在心頭上刻下同樣的問題。





葉洛過了半才恢復工作,帶著半點懷疑的心情看待女孩,那話怎可以寫在墓誌銘上?這是葉洛工作多年都未遇過的事情,經驗告訴他,這是前所未有的。

整個工作的過程縈繞著女孩那柔弱的聲線和那個不可能的問題,葉洛回到辦公室讓ANSON記下墓誌銘的字。當ANSON筆錄那段說話時,他的眼珠子幾乎沒掉下來。他再三地問葉洛來確定自己的耳朵沒有毛病:「洛哥肯定沒有記錯?或是漏了什麼字?這……這不怎麼像是一句墓誌銘中的句子耶!」他的語氣帶著不肯定,最主要的原因是女孩的問題如謎一樣,令人摸不著頭腦,猜不到半點用心。

「沒有。我相信我的記憶力還沒有退化的跡象。」葉洛已經沒好氣的樣子再翻翻眼,誰不知道這句話是最最最最奇怪的墓誌銘?誰會看過有如此的問題作一個墓誌銘?

葉洛回頭又處理其他雜務,縱然雙手正在翻閱檔案,可是腦正在思索這句話的真諦、女孩的用意。

ANSON依舊是一臉的不可思議和難以置信,皺著眉把葉洛剛才轉述女孩的話抄下來。「真是一個奇奇怪怪的女生,怎麼會寫這樣的話?」自言自語的ANSON依然覺得不能接受,這可是第一次接觸到這樣奇異的墓誌銘。拿這段話去讓工友們刻在石碑上不就是會讓他們笑話嗎?





自殺的人最後所看到的,到底是什麼顏色?

別說ANSON聽不懂,連在這個行業工作多年、擁有豐富經驗的葉洛也搞不清楚。

只有一遍一遍在內心默默唸著。



暗淡柔和的燈光令酒吧看起來很和諧,情歌的播放令酒吧餐廳的氣氛充滿浪漫的味道,緩慢又老舊的情歌依然受顧客歡迎,舞池裡一雙又一雙的情侶就著音樂翩翩起舞。





葉洛下班時被同事拉到酒吧聊天消遣,他敵不過熱情的邀請,只好答應。

架上墨鏡的他令自己的視線更為灰暗,卻可以為他遮掩著強烈刺眼的燈光。

當幾個男人走在一起的時候,不難想像他們聊的事情不外乎是工作的趣事或是朋友們之間的事情,葉洛不是一個愛八卦的人,生性不多言的他在這個時候他會當一個稱職的聆聽者,默默在一旁聽朋友們訴說的事。他喜歡聆聽多於說話,他實事求是,不喜歡有的沒的都要搭上一句話。

朋友們說得滔滔不絕,眉飛色舞,當大家提及自己的事情也會表現得特別興奮。「不就是嘛,不過最近工作很忙,都透不過氣了。」

「對,近工作量增加了不少,不過上次由洛轉過來的CASE比較麻煩。」其中一位同事兼好友抱怨,喝了幾口啤酒的醉有點醉意、雙頰通紅,眼睛瞇成一條線。

「剛轉過來的檔案嘛,不就是那個五年前患結腸癌的張先生?」葉洛這才第一次發言,聲音比較慵懶。

「不就是啦!這個檔案發生了問題,遺體還未完全腐化,可是家人卻打算帶走遺骨。」小林有點醉,所以拿起酒杯時都晃來晃去,提及這件事時更有點煩躁。「說明了不能隨便帶走,可是家人們總是跑到辦事處理論,這些事情可不是我的問題,天知道是政府的條例規定了嘛!結果我被臭罵了一頓,明明就是法例規定了不許拾骨,又不是我訂立法例,幹什麼就是罵我?」小林愈罵愈起勁,飲幾口啤酒,然後又吐幾句話。

「嗯。」葉洛虛應一聲,不打斷他的話語。小林是同事中性格最火爆的,他清楚了解這個時候除了讓他一口氣訴說不滿以外,並不能做些什麼,否則小林爆發的時候可是一發不可收拾。「洛接的工作總是很麻煩,不單是這個張先生,最近你接的那個女孩叫什麼什麼嘛,那天我在寫報告的時候聽到有一個大嬸在說她的事情,想不到她年紀輕輕,只有十九歲而已,卻已經有兩次墮胎的經歷,還不單是這樣,她還有曾經入感化院的紀錄。想不到外表看她斯文有禮,卻有這樣的過去。真的是人不可以貌相吶!」醉醺醺的小林說得興致盎然、左搖右擺,身旁的友人多次把他扶好。





小林這番說話勾起了其他人的興趣,「對了,洛。雖然非辦公時間不應該說一些工作的事情,聽說你那個檔案的墓誌銘很奇怪,到底是怎樣的一回事?」另一名還沒喝醉的朋友拿起啤酒,一飲而盡。簡單的一句問句,勾起了那天女孩對葉洛說話的回憶。穿著套裝打扮成熟但外貌卻過份年輕的女孩,陰鬱的站在樹下遠眺,口中吐露著的話帶著近乎平淡的語氣,連身旁的人也能沾染上那濃濃的愁緒。

拿起酒杯搖晃,葉洛有一點心不在焉,思緒頓時塞滿了那個女孩的身影、女孩的表情。小林剛才的說話已讓葉洛震驚,所以他有點接不下去,想了一會才回答:「嗯?ANSON那個八卦告訴你的?」葉洛有點意外別組的同事會知道這件事情,才不過是上午告訴ANSON,晚上就傳遍大家的耳朵裡。

ANSON是個做事勤快的好幫手,卻是個大嘴巴。

「誰告訴我們這個並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我怎樣想也想不到你會接下那女孩的男朋友的CASE,她男朋友當時很轟動呢,三料自殺,看到的時候都被嚇了一大跳!」這個朋友的工作是救護員,也是比較喜歡八卦東西的人。他饒有興致的繼續說下去:「割脈、吃安眠藥、燒炭,真的很可怕。」

葉洛再不回話,因為這個朋友的話,他陷入沉思中。

原來,那一個晚上新聞就是報導這件事情。死去的男生三料自殺,女朋友卻墮胎兩次,並曾經入過感化院。

他這個檔案確實是複雜,然而,只要那個女生能付錢就好。





死亡距離他並不遠,他每天都會接觸這樣的事情,可是聽到女孩的男朋友的事情,卻意外地令他感到死亡的可怕。

三料自殺,也對,難怪不要憑弔。

割脈、吃安眠藥、燒炭。到底是什麼理由讓他這麼堅決的放棄自己的生命?

他相信無論是什麼樣的理由,都不能說服他去認同三料自殺的行為,即使理由再動聽、再也令他人信服,他相他自己永遠都不可能理解。

生命,對於每一個人也有著不同的意義,正如色彩,在每一個人眼中也不盡相同。

葉洛不其然想起了那女孩的話──「自殺的人最後所看到的,到底是什麼顏色?」

到底是什麼顏色呢?他不由自主的猜測著,灰白的事物不其然在心頭漾開。

或者無論是什麼顏色都好,說不定那就是無限接近黑白的深紅。





就像那一片秋天一樣,永遠讓人無法理解。

而紅色,就是他永遠沒法理解的顏色,正如女孩所問的問題,這個男生最後看到的色彩,葉洛永遠也不會知道。



由於葉洛的眼疾,他要經常戴著墨鏡阻擋強光,就是晚上也不得不帶備,因為晚上的射燈和經過商店的櫥窗的燈也會傷害他的眼睛。

晚上離開酒吧時,由於再架上墨鏡,令視野更是朦朧,葉洛由同事送回家。

同事在葉落的家樓下與葉洛分別,葉洛看著對面朋友開設的咖啡室,咖啡室裡的是暗淡的燈光。

他看看腕錶,凌晨十二時正。然後看看馬路兩邊的車輛,就跑到對面。





貝殼風鈴仍是盡責地發出鈴聲,正在彎腰抹桌子的老闆下意識的回過頭。「客人對不起,我們已經……」然後老闆看到葉洛笑意盎然的樣子,準備說關店的話也就吞回肚子裡去。

葉洛是習慣晚上看書,不過是在朋友的咖啡室裡看,晚上朋友關店時也會一起幫忙。

「呵,阿軒不用我幫手關店了。」葉洛意思意思的揮揮手,作勢要離去。在背著阿軒的同時,他強忍著笑意。

在廚房裡忙著洗杯碟的小悅走出來,「還以為你今天不來,我還在想今天剩下的果汁要怎麼辦。」小悅拿著一塊碗布擦著一隻碟子,梳著馬尾的她對葉洛道。

「剛才被同事拉到吧裡去。」葉洛在水吧裡拿起一塊桌布,自顧自的幫忙抹桌子。

三人一起收拾,不用太多時間就已經把店裡都打掃一遍。

阿軒和葉洛仍舊坐在上回的那張桌子,阿悅到廚房拿出一些蛋糕和飲品,他們習慣打掃後吃過宵夜才離開。

葉洛看著隔鄰空空如也的桌子若有所思。

他沒忘記今天女孩那怪怪的說話,回想那兩道問題,想得出神。

阿軒看著葉洛發愣,以為葉洛想起上回那個求職而惹起眾人注目的少女,輕推了他一下,打趣道:「怎麼了?還惦記著那個蠻漂亮的室內設計師?」然後吃了一口意大利芝士蛋糕,這可是小悅今天特地留下來當宵夜的哩!

「什麼室內設計師?」坐在二人中間的阿悅聽不明白,看到葉洛還未回神,她索性伸開手掌在他臉前揚了幾下。

「嗯?」葉洛反射性的回應,但想得出神的他沒有留意阿軒和小悅的對話。

總覺得有什麼是遺忘了,有些什麼事情,是應該連在一起的。

到底是什麼呢?

小悅有點不滿,今天的葉洛失魂落魄,剛才大家打掃時的話也不多。「阿軒說你是不是在想室內設計師吶!」阿悅的聲音很小,即使是話語中夾著不滿的語氣,仍是很小聲。她是一個鄰家女孩形的女生,就是很斯文大方的那種。就是因為這樣的氣質和容易相處的性格,才讓阿軒在認識了不夠一個月就展開熱烈的追求。

葉洛聽到室內設計師這一詞,然後很自然就把她和今天那個說奇怪話語的女孩連在一起。就在那一剎,葉洛像是領悟了什麼似的。「是同一人。」他低語,阿軒和小悅只以為他在囈語。

再把二者的聲音對比,耳力本來就比他人靈敏的他馬上發現那天的設計師和今天的女孩是同一人。

心裡被遺忘的終於記起,缺少的部份得以完全,葉洛覺得心裡的結終於打開。抬頭看見兩位朋友不解的表情,他解釋:「那個室內設計師今天來過我的辦公室,他的男朋友就是早前轟動一時的三料自殺案的死者。」

「什麼?怎會這樣巧?」阿軒見過那個女生,所以反應較大。

葉洛聳肩,依舊是平淡的態度,「我也不知道,但世事就是這樣巧。」說罷,一口喝下果汁。

宵夜的時光就在三人愉快的聊天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