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港》-- 如果95%人類成為嗜血野獸，你如何生存？（網上試閱，實體書已於各大書店有售，感謝各位）: 第四十六章 憾事、表白、惡夢

心裡話？


「軒，你怎樣看待小雨？」


今夜，真是一個奇怪的晚上。首領輕撫小雨的秀髮，在電筒光下用凌厲的雙眸望著我。冷卻的心，又再次躁動起來。


「首領，何以這樣問呢？」






「這個傻妹子喜歡你。你沒有意識到嗎？」


心頭一跳。


我歎了口氣，點點頭。






「你喜歡妹妹嗎？」


小雨在污水道的那一吻，是一個考驗，也使我知道答案。


我和美螢，是心如鹿撞的一見鍾情。我對小雨，是信賴和感激，不算是男女之情。






「她是我的同伴……我沒有其他的想法。」


這個答案很乾脆。


首領有點愕然，望著我，很是惋惜。


「我認為你們是很合適的一對。如果你是她的男朋友，我會很放心。」


「對不起。」






我實在不知道該說甚麼。


「傻小子，為何要道歉呢？這是你們之間的事情，我本不應插手。可是，妹妹從未喜歡過任何一個男人，只怕她不懂如何處理。」


「她從未拍拖嗎？」


首領很想笑，但又害怕把小雨吵醒。他辛苦地克制著笑意。


「妹妹在中學裡很有人氣的！以我所知，不下十個男生曾對她展開追求。質素，就有好有壞。我記得，有一個男生差點兒成為她的初戀。在曖昧期後，卻不了了之，恐怕是妹妹看不上他。那個籃球隊的帥小子曾來過我們的家，卻被我們的家庭背景嚇倒，又有點害怕我。」






我偷笑。


首領沒有笑容的時候，其實蠻凶惡的。短短的金髮，再加上滿身的肌肉和一條條的疤痕，活像一個黑社會的殺手。


「首領，你們住在哪兒？這些日子，從沒有提過你們住在屯門的那一處。」


首領遲疑了一會，說。


「……嚴格上，我們是沒有家。我們只是寄居於老闆在龍鼓灘的另一座村屋。」






沒有家？


「我們是內地的新移民。呃……其實也不算是新，是十年前的事情了。當年，老媽子成功申請來港的單程證。那一年，我十六歲，妹妹六歲。老爸總是吹噓自己多有錢，原來只住在一間狹小的公屋，是一名地盤散工。這個事實很讓人不爽，卻是我們最快樂的一年。我們窮，但一家人齊齊整整。命運弄人，老爸不久後在地盤工作時遇上工業意外，死得很慘。老媽患上抑鬱症，半年後想和我們一起自殺。最後，死掉的只有老媽，我們沒事。」


「這……」


「沒甚麼，已是遙遠的往事。只是，我們絕少會提到這段回憶。畢竟，沒有甚麼值得分享。」


首領的笑容，微顯苦澀。他們兩兄妹，對我的是推心置腹的信任。






他拿出銀包，掏出一張發黃的相片，是他們剛來香港時的全家福。照片中的首領很年輕，笑容較現在還要燦爛。小學一年班的小雨，啜著手指在甜笑。


它明顯被水浸過。


首領告訴我，拾回銀包並保著這張相片，就是他在屯門河不停潛入水底的原因。


「然後，我們進了孤兒院。不久，妹妹被一對不育的有錢夫婦領養。我非常開心，因為她終於可以過舒適的生活。可是，夫婦對妹妹並不好，把她當是一件玩物和幼婢，每天也要做厭惡性的家務。她每一天都以淚洗面，卻一直獨自忍受，對我隱瞞。某一天，我們在街上巧遇，她再也忍耐不住。你知道，那時候的她只是八歲！我怎能忍受妹妹受這種待遇！我逃離孤兒院，放棄學業，等待一個機會，把妹妹偷了出來。我們在街上流浪了四日四夜，把所有的金錢都用掉。彷徨之際，我們遇上老闆。他給我工作，培養我成為走私集團的中堅人物，教我不同類型的知識和技巧。他又為小雨供書教學，還主動成為她的監護人。所以，他變成暴徒的一刻，我是多麼的心痛。」


「……你不是黑社會份子？」


首領又想大笑，忍得很辛苦的樣子。


「或者該這樣說，以社會的價值觀來看，我被視為黑社會的一部分，無可厚非。但是，我只覺得自己是在進行高風險的工作。我沒有害人，只是協助老闆逃稅。除了賺錢，我沒有其他目的。」


我敢肯定，首領是個好人。不過，他也確是在犯法，這不能開脫。


「總有一天，我會脫離這種生活。我常要去不同的國家走私，把妹妹交托給兄弟。本來，我很擔心她會學了一些壞習慣。她很生性，一直努力讀書，又越來越獨立。有時候，是她在照顧我，而不是我在照顧她。我不希望她參與我們的犯法活動，但她卻偷偷協助老闆，賺取另一份薪水。努力賺錢，讓成績不俗的妹妹入讀大學，成為社會的棟樑，是我唯一的目標。」


他真的笑了，不過是非常苦澀的微笑。


「我知道，她一定行的。她的未來，是如此的光明。我把這個計劃告訴老闆，罵了我一頓後，決定不去阻止。所以，我們是多麼期待未來，多麼期望見到我們真真正正的家。」


這種未來，已經成為泡影。


我理解他們的失落。


「你們會有真正的家！無論如何，我會幫助你們逃離市區，找到一個可以生活的島嶼！」


首領和小雨的兄妹情，使我感動得作出一個承諾。


「你不是要去尋找女友嗎？」


「兩件事情可以同時進行！此刻找不到她，我們也能在那個島嶼安頓，再回來尋找線索。我不能這樣自私。」


首領搭著我的膊頭，熱切地說。


「你這種理想化的傻氣，和我的妹妹是一模一樣的。所以啊，我才說你們是非常合襯的一對。」


我忽然想起一個人名，首領可能會知道他的事蹟。


「首領，你聽過鄭志南這個人嗎？」


「鄭志南？」


首領鬆開手，表現得很驚訝。然後，我把他、阿珊和溫老師的潛在關係告訴他。


「這可真有趣……溫老師認識這樣的黑道猛人嗎？是在獄裡認識嗎？」


「鄭志南真的是猛人嗎？」


「我對他的認識是很皮毛。不過，他的皮毛也很驚人。會考八優的尖子卻曾經入獄，又是著名的家族式黑幫龍頭的長子。現在，接替老爸的職位，勢力很大。據聞他作風狠辣，又有頭腦，把工商管理的元素混進黑社會體系。黑白兩道都知道他的名字，頗有面子。我知道的，就只是這樣……畢竟我不是黑社會嘛。」


溫老師怎會和這樣的人混在一起，太恐怖了。


「關於妹妹的事情，你再考慮一下吧？」


「呃……對不起……我沒法回應小雨的感情。她是個好女孩，但我只能愛一個女人。」


我想起家璇替我口交的情形。那件事後，我還可以問心無愧地說這種冠冕堂皇的話嗎？


我對她的自把自為，感到真心的憤怒。不過，我並不厭惡。


如果我在關鍵的一秒，全力去拒絕她，絕對是可以的。


我太差劣。


「阿軒，為何忽然臉紅呢？」


我臉紅？


我尷尬地站起來，立刻再次洗臉，讓自己冷靜下來。我算是背叛美螢嗎？家璇又為何那樣做，是作弄我嗎？


此時，家璇忽然打開房門，走進洗手間。她直率地望著我，彷彿剛才的事情只是一場夢，還說要刷一刷牙。


首領扶著睡眼惺忪的小雨，進入我的房間，開始正式的睡眠。我看一看手錶，現在是凌晨一時。他們特意不叫醒我們，是讓我們能多睡一會。現在，他們只能休息兩個小時。


我稍微撥開大廳的窗簾。


晚上的屯門，本應是點點燈火，寧靜中帶有人氣，汽車仍會在屯門公路上飛馳。此時，只有毀滅城市的火光，在街上遊走的暴徒，滿是壞車的公路和倒下的公共設施。


「在看甚麼？」


甜膩的聲音，令我下意識地縮一縮。家璇細心地發現，輕敲我的頭頂。


「還在亂想嗎？你真的不夠男人氣慨！不要像個被陌生人奪去初夜的女人，好嗎？你是男啊，沒有甚麼虧本的。」


「這不是重點，我充滿罪惡感啊！我愛美螢，而你是她的好朋友，怎樣也說不通。」


「嗯，也是啊。」


家璇不再說話，走進廚房，拿出小煲，盛滿珍貴的清水。藍色的火炎，使大廳溫度提高。


火光下，是她的側臉，還有她的寂寞。


「對不起，軒，讓你困擾。」


這一刻，真正困擾我的，是她突然的道歉。


「我承認，我是那種容易寂寞的女人。如果今次就是世界末日，我絕對不願一個孤單地過。」


她看著溫水上的水泡，呼了口氣，像在下決心說些甚麼。


「這不代表我會胡亂找一個男人去睡。螢螢是個理性的女人，從不理解我這方面的寂寞，只把我視為一個隨便的女人。她是我的好友，我不會介意這一點，只要她真心把我視為好友便可……」


水泡不再吸引她。


在我的雙眸裡，是她直率坦然的眼神。


家璇沒有美螢的氣質，但有另一種魅力。之前，我只把她當作女友的好友，從沒有異想。這刻，她在我的眼裡，已成為一個普通的女人。


驀地，我發現她有讓我心動的能力。


「但是，我不希望你這樣看我。請你相信我，我只會對自己喜愛的男人那樣做！對男人有好感的話，我只會嘗試跟他們約會，再看看有否發展機會。絕不會一開始便那樣！剛才那樣，是因為我愛上了你……」


我呆若木雞，有一把無聲無形的錐子在嘗試攻破我的防衛。


我的心，一陣悸動。


「我發現自己的心意，是你從停車場樓梯出現的那一刻。當時，我對自己的無能很自責，頹喪得想跟你一起去死。想不到，你生還了！我興奮得只想旁若無人地和你接吻。你可能會覺得很荒謬，也可能會覺得時間太短。可是，我知道，我中箭了……我對你的，已不是友情。那時候，我想起螢螢，又見到這些人對我的排斥，才和你保持距離。」


美螢的密友，熱情地在對我直接表白。


「睡房的星空，我永遠也會記住。我知道，你純粹回應我的麻煩。但是，我仍被你感動得不能再壓抑自己的感情。我想到螢螢，想到你是她的男友。她永遠也是我的好朋友，我也願意將一切都和她分享。唯獨是愛情，我是不會退讓！你可以認為我賤，但我就是這樣的女人……」


她的雙頰像熟透的櫻桃。原來，她也會臉紅。


「所以，我替你那個了。那時候，看見你厭惡的眼神，我才開始驚慌。不過，我裝作很平靜，東扯西扯用謊話去隱瞞我的心意。你的情緒開始平復，我感到安心。你離開後，我一直沒有睡覺，在亂想。我在想著你，想著螢螢，也想著那個女孩……她喜歡你，對吧？」


我低估家璇的觀察力，歎氣，點頭。


「我估計，你不愛她，對吧？」


我猶疑了一刻，點頭。


我們是互相依賴的存在，就像兄妹。可是，那不是愛情。


「我討厭虛偽，討厭扮作老好人。我在床上左思右想，隱瞞自己的愛情，最絕對的錯誤。寧願被螢螢視為賤人，也不希望營造一個虛假的關係。我愛上了你，就是這麼簡單。」


她的深情目光灼熱我的靈魂。


「那麼，你對我有感覺嗎？」


我咬咬唇，輕微的痛楚使我清醒。


我對她有了好感，已跨過友情的禁限。


但是，那只是男女之情，未必是愛情。


「對不起，我不能接受你的愛。我愛美螢，也是她的男友。對不起……」


今次，我到底說了多少次對不起。


這次對不起，卻令我最痛心。


濃濃的失望，全寫在她的臉上。她表現得不知所措，不再望我，低下頭。


「水滾了。」


家璇的聲音有點嗚咽，站起來，從桌上拿起阿華田粉末，倒進滾水中。


空氣裡的甜味，中和我們的尷尬氣氛。


我主動拿起木勺，攪拌啡色的飲料，把阿華田倒進杯裡，交到她的手上。


「謝謝。」


話畢，她再次沉默，表情越來越平靜，專注地喝阿華田。


「美味。」


我很喜歡甜甜的味道，輕輕說。


「嗯。」


她珍惜地把最後一滴的阿華田倒進嘴裡。


然後，她忽然從我的影印機裡抽出一張白紙，拿筆寫字。她把紙張粗魯地塞到我的懷裡，走入廚房清洗杯子。


聽著水聲，我低頭一看，上面寫著：「我找到那個男人了，快恭喜我啦！！」


此刻的心情，我不懂形容。


我只知道我輕輕進入書房，避開睡在地上的朱古力，珍而重之地把它放入最重要的文件夾裡。


「不要……」


我嚇了一跳，因為我忽然聽到朱古力的聲音。一看，他是在夢語。


我笑了笑，蹲下，並細看放在旁邊的筆記本，是朱古力全新的「逃亡小說」。舊有的朋友們全部登場，還有最新角色---巨乳女。


「不要過來……不要過來……」


我又嚇了一跳。他的夢語在變調，充滿恐懼。


「我不想的，原諒我……別迫我……我不想的……」


原諒我？


五官開始扭曲，像被惡夢折磨。我擔心他隨時會大叫，會把附近的暴徒吵醒。所以，我立刻用力拍一拍他。


拍了數次，他還是在夢語，表情開始猙獰。


「朱古力？」


猙獰的五官，越發讓我心驚。


我靠近他，伸出手，嘗試把他搖醒。




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