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樣……?」


背後的首領在我耳邊輕輕說。可是,我沒空去回應他。因為,我專注地盯著酒樓外的一個方向。在酒樓的左上角,是一間非常破爛的滿記甜品。吸引我的,不是那些在地上的發臭甜品,而是一個坐在甜品舖外的人影。


那是一個穿著充滿血跡的麥當勞制服的少女暴徒,看起來十分瘦弱。


牠看起來一點也不暴戾,孤單地半躺在地上,按著左腳上突出的斷骨,白色的關節位,不斷流出血液。雖然,牠有點奄奄一息,但不像會立刻斷氣。如果現在我們跑出去,是一定會驚動牠的。






只靠我一人也能解決牠,所以我並不害怕牠攻擊我們。可是,如果牠發狂亂叫,吸引市中心範圍的其他暴徒……


我看看商場底層的其他部分,並沒有暴徒。


所以,唯一的威脅,就在眼前。






「那……那是個少女……」


麥家璇的說話像蚊鳴一樣。我壓在麥家璇的身軀上,明顯感到她有點顫栗。


我拔出牛肉刀。






「稍微讓開。還有,借我這個。」


話音剛下,我便摘去麥家璇的桃紅色眼鏡,也不理會她驚訝的表情。我握緊牛肉刀,下定決心,把桃紅色眼鏡,瞄準滿記甜品的方向。


手腕一發力,我把眼鏡丟出去。



拍!








眼鏡準確地落在少女身後的店鋪裡,發出輕微的聲響。




吼!




牠像受到驚嚇,神經質地叫了一聲,再神經質地四處亂望。然後,牠用一個很不自然的動作,把頭顱轉向背後……


就是此刻!






我不容許半分的遲疑,向少女暴徒衝過去。


想不到,牠的反應很快。我只是跑了數步,她便聰敏地注意到我的存在,血紅的雙眼由疲憊,立刻變為充滿欲望的瘋狂。


如果,牠張嘴亂叫,一切便完了!


可是,牠卻選擇嘗試站起來,卻因為斷腿而再次跌倒在地上。可能,牠想獨佔我這個食物。


因為得到這兩秒的時間,我成功衝到牠的臉前。







兵砰!



我奮力向前一撲,把牠撞進滿記甜品的店鋪內,掃倒了不少雜物。




胡啊……


牠發起狂來,想用口咬向我的手腕。可是,牠力量不大,咬得也不準。





我立刻縮手,避開牠的攻擊,用全身的力量壓著牠的四肢。然後,我慌亂地拿起地上的一件東西,把它塞進少女暴徒的嘴裡。牠不斷掙扎,我卻用刀柄,胡亂地不斷擊向那個物體。


「閉上嘴!閉上嘴!」


我在心裡高聲祈禱,把硬物擊進少女暴徒的嘴巴深處。牠的嘴角幾乎裂開,已開始湧出鮮血。


我半閉著眼睛一看。原來,那是一個甜品碗。它已幾乎塞入暴徒的喉嚨裡。


少女暴徒已不再瘋狂,露出一個窒息的表情。我竟然從牠的表情閱讀出恐懼和痛苦。牠用僅餘的氣力抓著我的手腕,指甲抓破我的皮膚。這種痛楚,反而讓我清醒過來。


我把牛肉刀割破少女暴徒的喉嚨。高血壓的原因,鮮血從喉嚨噴出。


我不敢放開雙手,死死地壓著牠。牠的掙扎,也越來越沒力。


我和少女暴徒對望的一刻,牠的表情充滿感情。我竟然覺得牠是在求饒、在絕望。


所以,我再補上數刀。


我覺得我在殺人。


遠距離的射箭,沒有給我這麼差勁的感覺。溫熱的血液濺滿我赤裸的上身,像在提示我剛奪去了一條生命。


牠不再動了。


我看著牠空洞的血眼,知道牠已不再是威脅。


我不是在對抗所謂的喪屍,不是在殺一些沒有生命的怪物。我再一次意識到這個世界的殘酷。人類是被不知名的原因,被強行分為兩個種族,並且被迫為生存而互相殺戮。


我坐在地上,放開牛肉刀,緊張而疲憊地喘著大氣。




噠。




我聽見腳步聲。


我慌張地拾起牛肉刀,便見到小雨在好日子酒家裡,對我做著一個意思不明的姿勢。當我見到他們越縮越後時,我心中大叫不妙。


我立刻躲進收銀台,小心翼翼地向外看。商場的大門站立著四個暴徒,牠們盯著我的方向,然後盯著從甜品店流出去的鮮血。


「慘。」


我暗叫。


我立刻整個人縮在收銀台,甚至考慮找些東西掩蓋自己。我聽見緩慢的腳步聲,從店外,行入店內。


然後,我聽見低沉短促的吼聲。


再來的,是一種像把聖誕火雞的雞脾撕下來的聲音。


咀嚼的聲音。


我連呼吸也不敢放肆,雙手握著牛肉刀,嘗試調和自己的緊張。


牠們連死去的同類,也不會放過!


撕咬的同時,牠們不時碰到收銀台的另一邊,讓我多次想衝出去和牠們同歸於盡。


可是,牠們沒有考慮過我的存在,只是在吃、吃、吃。


時間過得很慢。


終於,腳步聲開始遠離。


最後,所有的聲音消失。


我吸了一口氣,慢慢向外一看。所有的暴徒已經離開,滿記甜品裡,只剩下一灘鮮血,還有一條新鮮的血軌,延伸至室外。少女暴徒的屍體消失,連一點骨頭也沒有留下。


我慢慢爬出收銀台,感到四肢有點發麻。我丟下牛肉刀,坐在血泊旁,看見同伴們一邊看著外面的情況,一邊慢慢彈跳過來的滑稽模樣。


「你做了清兵,勇字當頭啊!你為何用刀柄,乾脆一點用刀鋒嘛!」


「剛才太恐怖啦……小朋友,你怎麼可能不叫出來!?你差點死了!」


「你剛才的舉動太危險,應該先和我商量!不要胡亂行事!」


「阿軒,你的手肘和膝蓋被玻璃碎割破了!來,伸出雙手!」


他們全都圍在我的身旁,七嘴八舌地關心我的狀況。我坐在他們的中央,享受著小雨的治理,看著他們的表情。麥家璇最慌張,臉色微青地盯著地上的鮮血時,露出有點反胃的恐懼反應。


剛才,真是千鈞一髮。


我剛才是太衝動了嗎?我又為何會作出這樣的決定?


「下一次,讓我來做,知道嗎?阿軒,我知道你是想保護大家,但你不是一個狠下殺心的人。」


首領扶起四肢貼滿膠布的我,隨手拿起桌上的毛巾,替我抹走身上的血液。麥家璇瞇著眼睛,在地上左尋右覓,終於尋回她的眼鏡。她戴上眼鏡的時候,樣子傻乎乎而滿足的,她的適應能力不是一般地強,僅僅數分鐘內,臉色已不再微青。


「把握時間吧,天知道牠們還會不會突然衝進來。高球港的困境,讓我很不安。走吧,不要浪費時間。」


躺下來好好休息的時間也沒有。


確保商場外的暴徒們沒有察覺後,我們開始慢慢向著商場的內部進發。距離大門越遠,光線越少。


首領避開地上的雜物,蹲下來向我們重覆此刻的計劃。早在污水道時,我們便決定收集足夠的物資後,便會在商場一個距離目的地較近,而又安全的地方等待。當暴徒們在夜晚回巢睡眠時,便乘夜向黃金海岸的方向走去。


想不到,剛開始便遇到障礙。


剛才我的行為,是差點害死所有人嗎?


沒有他們,我怎能在這個世界獨自生存。可是,無論前面有多大的危險,我也要為大家出一分力,沾滿鮮血也在所不惜。


麥家璇從褲袋裡,拿出一個很細小的電筒,並把它開啟,交到我的手上。


「雖然光線很微弱,但足夠看到前路。我和黃太很害怕會吸引暴徒,所以只用這種光線的電筒。」


「很聰明。」


我一邊讚賞她,一邊把小電筒指向一條靜止的扶手電梯。一個個銀包和手袋擱在扶手電梯的梯級上。災難發生時,這裡的人類一定逃跑得很狼狽。


「惠康超級市場在上一層吧?」


「嗯,就在扶手電梯的上面。轉右便能看到。」


首領走在最前,慢慢走上扶手電梯。我們盡量把腳步放輕,避免吸引商場裡可能存在的暴徒。


這一層的商場,幾乎是絕對的黑暗。我們必須依賴電筒的微光前進。小雨一直挽著我的手臂,麥家璇也緊張夸夸地躲在我的背後。在沒有意料不到的事情發生下,我們看到惠康超級市場的招牌。


雖然看不清裡面的全貌,我們還是互相扶持地走進超級市場。


我和首領拿著利刀,率先走進去巡視。超級市場充滿腥臭的味道,我也看見地上不時有碎肉,只能希望那些是倒在地上的免治牛肉。超級市場的道路並不好走,不少貨物架被推倒,像骨牌般倒下。我們越過許多的貨品,查察每一個角落。


「可以進去收集物質了!拿一些重要的東西,不要浪費時間。」


首領開啟自己的電筒,與小雨、朱古力走到超級市場的另一邊,開始收集食物。我和麥家璇也共享一個電筒,去尋找一些適合的貨品。當她拿起一個購物籃時,她忽然輕聲說。


「你們真的……很專業。之前,我和黃太沒有那麼小心,只是開著電筒便走進去。」


「你覺得我們太小心?」


「不……那是應該的。你們讓我很安心。」


「那就好……剛才的血腥,你接受到嗎?」


「還可以吧。我是有覺悟才跟你們出來的,這種場面也在我預計之內。只不過……」


麥家璇搖了搖頭,再沒有說話。她快速地把一些毛巾、旅行裝的沐浴用品、嗽口水、藥物等放進籃內。我選擇了數把比較銳利的廚師刀,放進籃內,以備不時之需。我還從酒架上拿了一些高醇度的烈酒,也拿了數個打火機,總覺得迫不得已的情況下會有作用。


最後,我們回到惠康超級市場的大門。我們可是毫不留手,把朱古力的背包都塞得漲漲,還被迫放棄一些較次要的東西。


當然,有例外。


小雨堅持要拿一支護髮焗油、護膚膏和一把刷子。朱古力則堅持要拿一盒髮泥和一本新的筆記簿。


有一瞬間,我還以為我們是在為宿營做準備。可是,當首領嚴肅地喝令我們盡快前進時,我便知道那已是不可能的事情。


麥家璇對我們說,這裡已是她和黃太活動範圍的極限,商場的其餘部分的情況,她是一無所知的。首領點點頭,叫大家不要太擔心,便拿著電筒,走到最前。


這一層的商舖很完整,可是並沒有任何搜索的價值。


我們慢慢走向扶手電梯,向上一層出發。這是時代廣場北翼的最高一層,四通八達,既可以通過時代廣場的南翼前往屯門市廣場,又可以向錦薈坊的方向走去。


對我們來說,通過南翼,再去屯門市廣場,是最直接的辦法。


剛到達頂層,我們便立刻伏下來,視察著四周的情況。這裡的環境較剛才差得多,到處都是一些新鮮或是乾涸的血跡。當電筒光掃進爭鮮迴轉壽司時,我還看到一些連著肉塊的骨頭,被放在原本是放著壽司的轉盤上。


這一層的玻璃碎和尖銳的碎片,實在多得不能再讓我們赤腳前行。所以,我們很慶幸壽司店的旁邊,是一間戶外用品店。在確認店內沒有暴徒後,我們衝進店裡,興奮地拿起一件件用品細看。結果,我們每人都穿上合尺吋的厚襪和輕便跑步鞋,既舒服又不會發出太大腳步聲。赤裸上身的男人們,也穿上透爽的戶外服。更感動的是,我們找到一些行山用的輕便護膝。即使跪在玻璃碎上,我們也不會輕易被割傷。首領還拿了兩個輕便的望遠鏡,一個拿在手裡,一個放進背包。


在首領和朱古力在努力騰出背包的空間時,我站在戶外用品店的門外,卻開始感覺到一點不妥。


不知為何,我覺得視線有點矇矓,就像被非常輕微的薄霧圍繞。假天花不時會掉下像灰塵的東西。


此時,有一隻小手拉著我。回頭一看,是小雨。


「阿軒,你看這雙鞋漂不漂亮?」


她把雙手放在背後,讓我看清楚她的配搭。淺藍色的小背心,加上軍綠色的熱褲,再配上一對螢光藍的跑步鞋。


「很配襯,當然漂亮。不過……小雨,你不覺得有點矇矓嗎?」


小雨瞇著晶瑩的眼睛,左看看右看看。


我不自覺地向前行,想探究不安的源頭。小雨再一次地拉著我。


「又真的有點矇矓……阿軒,你想去哪裡?哥哥還沒有完成預備工作……」


「我想看一看外面的情況,你在這裡等吧。」


我沒有理會小雨,但我聽見小雨跟在後面的腳步聲。這一層的光線比較充足,我沿著光線的來源走去。


屯門時代廣場分為南翼和北翼,依賴一道用玻璃密封的天橋來互通兩翼。然後,又有另一道天橋把南翼和屯門市廣場連接起來。


我知道,光源是來自那道天橋。


我撥開開放式Starbucks倒下來的木櫃,推開擋在前路的木椅和木桌。


越步越近,也越來越光。


最後,我站在北翼的盡頭,透過難得一見的完整玻璃,看著外面的世界。


眉頭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