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與謀殺 (上): 第一次教師會與家長會聯席會議
朋友是寶貴的，但敵人也可能是有用的；
朋友會告訴我，我可以做什麼，敵人將教育我，我應當怎樣做
— 弗里德里希‧席勒
「我們會編制出一本指導手冊，提供最基本的應對方式。譬如說，家長要求老師為學生檢查手冊的資料項目，又或者是家長希望老師為自己的兒女安排特別的課程等等。」教師會主席低下頭朗讀出桌面上的文件。
「我們亦打算製作一本有關老師的基本職責和任務的小書冊，讓家長們多瞭解學校的運作模式。」家長會主席也不甘示弱。
「好的。不過，我們認為有必要檢閱一下書冊的內容，確保家長們不會接收到錯誤的訊息。」
「對的。我對你們的指導手冊也要做出相類似的安排。」
「這個嘛，我無法答應。因為內容可能涉及一些怪獸家長的詭異行為和無理要求。」
「那不是更好嘛！」家長會主席托一托眼鏡，微笑道。「我可以將這些個案作為範例，教導一下家長們避免同類型的事情重複發生。」
「我認為你們要考慮各方面所造成的影響，尊重對方的立場。如果連討論也還未完成，就倉卒印製出來，可能會引起家長和老師的憂慮。況且，怪獸家長這個詞彙，似乎不太合適。對嗎，主席先生？」麗莎插口道。
「你說得對極了，秘書長小姐。」家長會副主席把頭轉向麗莎。「請不要羞辱我們這些家長。怪獸這個詞，實在太不禮貌，而且把我們貶低了。」
「好的。」教師會主席回應道。「不過，我堅持要將各式各樣的特殊個案寫出來。這是為了減輕我們的工作量和提高處理瑣碎事務的效率。」
「其實，這兩個委員會的成立目的，是為了避免雙方產生不理性的惡鬥和敵意。你們就像雙方的辯護律師一樣，替案件裡的角色進行分析和排解問題，儘量將影響縮減，以達至滿足雙方的要求。我們要避免家長與老師直接辯論。那麼，他們就不會積怨。至少，他們可以將憤怒發洩到我們身上。」麗莎再次插口解釋道。
「我認為面對面交談才是問題的解決之道。」教師會副主席說。
「不。當各持己見的狀況出現，任何談判都是毫無助益的。」麗莎反駁道。
「壓力會令我們的老師承受不了。」
「那不是你們的責任嗎，主席先生？」家長會主席大喊道。
「我們的職務範圍，是將知識教授給你們的子女。至於溝通上的問題和日常生活的處事態度，應該由你們去給他們解釋清楚。教育子女是家長的責任唷，主席女士！」教師會主席揮動雙臂，臉上的神色凝重。
「有這樣的孩子，就有這樣的父母。現今大部分的小孩恃寵生驕，都是歸咎於大人的過度溺愛所致。成立家長會，就是希望你們能夠好好教導一下家長們，並不是要你們解釋教師的工作性質。你們應該做的，是開辦各種的培訓班，加強他們的育兒知識。」教師會副主席和應道。
「我也覺得教師們需要進修一下。」主席女士揚起眉頭，雙手交疊胸前。
「你知道我們所有教師的專業資格都需要取得一張證書文憑嗎？」主席先生不停用指節敲打桌面。「我們不像你們一樣，隨便喜歡誕下一個嬰兒，就可以嘗嘗做父母親的滋味。我們所有人都需要通過各種的考驗喲！」
「噢！有一張證書，並不等於你能夠成為一位誠實可靠的老師唷！況且，這種資格可以用金錢換回來的。它只不過是一張印了花紋的紙張罷了。」家長會副主席譏諷道。
「至少我們付出過！」主席喊罵道。「我們得上數百堂課，讀厚重的教科書，考討人厭的試題。」
「我認為他們說得對，主席女士。」麗莎把身體轉向家長會的一邊。「有些家長沒有管好自己的兒女，甚至什麼也不做，然後將教育的責任推給學校。家長們的一輩子可能就只是替他們繳付各種費用，上上什麼補習課、才藝小組、安排面試、學樂器等等。」
主席女士瞪大雙眼怒視著麗莎。「你知道我是如何當上這個主席的位置嗎，秘書長小姐？」
「對不起，我不太清楚。」麗莎保持鎮定道。
「我作為家長們的代表，由他們推舉，以高票數勝出。我唯一的工作，就是要替他們爭取應有的權利。」
「所有人都擁有某些權利，只要他們與這所學校有任何關聯，不論是學生、教師、校長、家長、食物供應商。他們各有各的權利、義務、責任。他們亦要安守本分，才能夠完完全全地發揮出學校的功能。」麗莎沒有退讓半步，理直氣壯地回應。
「你有子女嗎，秘書長小姐？」
「有。而且他正在這所校舍就讀小學二年級。」
「作為家長，你也希望自己的兒女獲得照顧；希望自己的兒女受到別人的重視；希望自己的兒女能夠在一個快樂的環境中成長。不是嗎？」
「對的。我十分樂見兒子在安穩中發展。但不等同於要壓榨別人僅存的空間，不等同於要其他人承受不必要的痛苦與壓力。」
「你知道嗎？我的兒子是一名資優生。」主席女士表現出自傲的神情。
「我為你感到榮幸，主席女士。」麗莎淡淡然回應。
「我的意思是，我的兒子有能力處理好一切事情。可是，一般小孩仍然處於成長階段，思想幼稚，也無法瞭解自己的一言一行會為身邊的人帶來什麼樣的影響。」
「我不這樣認為。」教師會主席插口，加入辯論。「請不要為小孩子的胡作非為找一個藉口。或者，他們真的不懂得行為舉止中的深層含意，不過，他們應該懂得分辨對與錯。在日常生活中反映他們眼裡的景象，會成為他們的學習模型。而父母親就是他們的模仿對象，因為他們所擔演的角色，是小孩子最親近的人。」
「不是我們。是你們唷！」家長會副主席反應過敏，情緒有點激動。「孩子逗留在學校的時間，比在家裡發呆的時間多好幾倍喔！我們下班回家的時分已經夜深，難道還有閒暇陪伴子女嗎？」
「你們情願把大部分的時間投放在工作上，也不多擠出一點時間跟他們談談天，說說理想。」主席先生指向家長會的眾委員。「以為找個傭人去照顧他們，就算是盡了責任，盡了義務嗎？這是推卸責任，而且是推給一些陌生人去處理。難怪現今的小孩和青年人也不知道什麼是責任，不懂得承擔的意義了。所以，我就說嘛，有這樣的孩子，就有這樣的父母親喔！」
「唏！我們付出的金錢，你以為是給你們做酬金的嗎？這些學費交給學校，就是要你們替我們辦點有用的事情嘛！連管教一下學生的能力也沒有，可以當個稱職的老師嗎？」主席女士躍起身，指罵教師會那一邊的委員。
「請冷靜一點。」麗莎站起來，安撫道：「主席女士，學校是提供德育教學的地方。它既不是客戶服務中心，也不是為了服務家長而成立的。」她把頭轉向另一邊。「主席先生，世界上每一個家庭都希望能夠幸福快樂地生活。可惜，這個理想的烏托邦尚未出現。他們必須犧牲某些東西，去換取另一些更重要的物品以延續生命。老師不只是一種普通的職業。坦白說，現今大部分的教師也抱持賺錢的思維，每日以得過且過的態度混過去。」
「我認同秘書長小姐的說法。」教師會主席滿意地點點頭。「年青的教師都缺乏一種使命感。可能，他們瞧見自己的同輩和朋友在金融界、在商管企業的薪酬不斷上漲，然後買大宅，駕名車。當他們仰頭環顧四周，卻發現自己躲在一間細小的課室裡，與學生和家長惡鬥。」
「對喔！」主席女士緩緩地坐下來，語帶譏諷。「你們應該舉辦一個兒童心理學的課程，讓所有老師瞭解多一點小孩的思維邏輯啊。」
「其實，我們應該開設一個成人心理學的科目才對喔！」教師會副主席托一托眼鏡，翹起左邊嘴角，把頭轉向身邊的主席先生。「對嗎？」
「好主意喲！」他和應道。「我打算撰寫一份計劃書，建議各所大學開設家長文憑證書課程，讓所有快將要做父母的人報讀。甚至所有準備養兒育女的情侶都必須考取了這張證書，才有資格撫養孩子。既然有人認為家庭主婦也算是一種職業……」
「對喔！」教師會副主席做出覺悟的神情。「她們會在職業一欄寫上主婦唷！」
「當然啦！所以，這種職業也應該有相關的課程，讓有意成為主婦的人報讀嘛。」
「雖然你們手中都握有紙張證明自己的專業資格，可惜……」家長會主席揚起嘴角，輕蔑地笑了一笑。「很多老師的能耐都只不過是泛泛之輩。既不懂教，且不懂管。腦袋裡儘管藏有不少知識，卻無法透過五官表達出來。要不是那張證書幫了他一把，根本不會有人瞄他一眼。」
「各位，各位！」麗莎伸出雙手，做出停止的動作。「這樣子針鋒相對，也解決不了任何問題。請記住，家長會和教師會需要履行的職務，並不是為了自己所屬的一方爭取利益，或是打垮對方。我們的目標只有一個，就是讓校舍內的所有學生能夠高高興興地上課，不需要再逃避老師；逃避霸凌；逃避家長的嘮嘮叨叨。」
「其實，我希望安排一點時間，跟每位老師詳談。你知道嗎？沒有父母親認為自己的子女表現不濟，而且家長們也只會傾聽子女的告白。」主席女士的語調柔和了一點。
「對。」麗莎微微笑，點點頭，緩緩地坐下來。「不妨先檢視一下孩子們的行為舉止，再跟老師商討，一起進行觀察，找出問題的原委。」
「最重要的是給老師一個下台階。總不能直接指責老師的錯誤，批判老師的教學方式。家長更應該避免在孩子的端前議論老師。始終，尊師重道是維繫彼此的關鍵。」教師會副主席說。
「這個我不認同喔！」家長會副主席插口道。「老師不是聖人，錯誤總會發生。將它糾正過來，不是正常的做法嗎？況且，資訊可以透過網際網路搜尋，只要小孩願意的話，也可以瀏覽到專業的知識。他們不用到圖書館查究，甚至不用到課堂上學習。有些老師仍舊緬懷昔日的光輝時刻，沒有與時並進，甚至連電腦的操作也搞不懂。學生是對的，老師是錯的狀況經常出現，也只能怪老師們沒有好好進修，好好學習，讓自己處於屹立不倒的位置上。」
「這會把老師所樹立的嚴肅形象撂倒的喔！」教師會副主席反駁道。
「請忘記孔子的儒家思想吧！我們身處在哪個年代唷！追求真理才是最正確的事情。若然所有人也得循規蹈矩，一切就變回迂腐守舊了。」
「社會崩潰。我們這個城市變成這個樣子，就是因為……」
嘈吵的聲音響徹整個房間，語調紊亂，各人爭相發言，打斷對方的話語，以更亢奮的音量掩蓋另一方的言詞。麗莎整個人癱軟下來，跌坐在椅子上，手肘支撐住桌面，雙掌按住額頭，自言自語道：「周妙英，你真的是自找麻煩哦……為什麼我會答應接受這項任命的哩？以後的日子，究竟要怎樣辦哩……」